第2章 龙门大宴

“若凶手只是要杀这几人,完全没有必要将下山的路截断。”郑观澜虽对闻蝉不喜,却不得不承认她的想法没有错。

裴籍本是瞧不起闻蝉一个女仵作的,自然没把她的话放在眼里,可见郑观澜开口,他的态度就有些摇摆不定了。

“只是……我这龙门宴是专门挑的好日子,不能耽搁呀!”他拍着腿,十分心急。

好一个宴会,还没有六条人命重要!

闻蝉气极,尽力转开视线。

管事说道:“也不怪郎君为难。这龙门宴本是从这些贱籍中挑选出有才华的人,再为他们脱去贱籍。为了图个好彩头,年年都是挑着天赦日这样的好日子开宴。今儿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再停了宴会,这龙门宴办不成,得有多少人失了脱籍的机会呀。”

闻蝉眼神转回,落在裴籍脸上,嘴角挑起一个笑,掐着嗓子说道:“裴郎君真是个大善人呐,若是我能早日遇到裴郎君,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做这活计了呢。”

这算得上是明嘲了,却让人挑不出半分的错处。

裴籍脸上的温厚消失,圆圆的双眼眯成一条缝。

“来人,将她……”

李成芳急忙按住裴籍。

“裴兄莫急!裴兄!闻娘子说得也有几分理,若那凶手就潜伏在人群之中,确实让人心中不安呐!今日来者,还有柳郎中与文安郡公等诸位贵客,要真出了什么意外,你我,都担待不起。”

要脱籍,就离不开户部的都官司。

这龙门宴,本就年年有都官司郎中柳中庭在,今年又新请了郑颜等世家子弟,还有皇帝的亲侄子文安郡公,其中任何一个人出了事,他都得吃挂落!

裴籍迅速冷静了下来,脸上的笑意瞬间又浮上。

“李老弟,你可有什么章程?”

李成芳一指闻蝉。

“我早就听蔡少卿提起过,闻娘子不仅验尸厉害,还颇有断案追凶之能。不如让闻娘子先查着,或许就能找出凶手?就算查不出,也能让凶手有所顾忌。至于这宴会嘛,我们照常办下去就是,两不耽误。你看如何?”

裴籍想了想,点头:“就依李老弟所言吧!”

事情敲定,作为主角的闻蝉却忽然背起箱子,单手撑地,纵身一跃跳下戏台,默不作声地大步离去。

李成芳急忙喊道:“阿蝉,你这是去做什么?不验尸啦?”

闻蝉脚步未停:“让人把尸体找个房间放着。”

“真是……真是如同传言中一般,是个石头一样的臭脾气!和那个蔡真一模一样!”裴籍很是不满地撇嘴,“连个礼都不行,就这样走了?”

李成芳为闻蝉解释道:“这孩子应当只是为了案子着急,这才忘了礼数,裴兄难道要和一个小娘子计较吗?”

裴籍无奈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埋怨:“你倒是处处为她说话。”

李成芳耸耸肩:“好歹和她母亲也算是有过一段情分,这孩子如今无父无母孤苦无依,我怎么也该照拂一二。”

裴籍想起那些传闻,拍了拍他的肩膀,挤了挤眼睛。

“你啊,就是太多情呐!”

“你就别揶揄我了,快让你家管事跟上去帮忙吧!阿蝉在这儿谁都不认识,待会儿出了事就不好了。”

郑观澜侧耳仔仔细细听完,看着闻蝉即将消失的背影,提脚一转从小路绕过悄悄跟了上去。

管事很快追上了闻蝉。

闻蝉却脚步飞快,半点都不肯停留,冒着风雪一股脑向前冲。

管事只得惨兮兮地喊道:“闻娘子!闻娘子!您等等我这个老头子啊!”

果然,闻蝉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头。

“管事,您今年不到五十吧?”

管事嘿嘿一笑,几步追上去,有些狼狈。

“对于你这个才十几岁的小娘子来说,我算老头子吧?”

闻蝉噗嗤笑出来:“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都二十五了,您也真会说笑。”

管事见她笑了才放下心。

“看上去十五呢!”

“得了,您就别逗我了,我这气又不是冲着您来的。”

“这些人就是这样,人皮兜着豺狼心,不把人命放眼里的,为他们生半分气都是不值当的。”

“听您的,我不气了。”闻蝉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红的手,“带我先去验验尸吧。”

管事带着她朝右拐去。

“我就知道你是赌气呢,不会真忘了正事。”

闻蝉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性子急。您家阿姐腿脚可好些了?”

“过完年就能走动了。幸亏那晚遇见你了,不然我家阿姐都六十多的年纪,那一摔还真得出人命。”

“都是家乡人,不说这些。”闻蝉玩笑道,“要不是认出她老人家是老邻居,我也不敢扶呢。”

管事笑得打了个哈哈。

“你们官府的人也怕被讹?说来,你今日怎么有空到这山上来了?我记得你平日里最忙不过,这又是年底,你们大理寺应当是忙得脚不着地啊。”

“来办点事。”

山顶上风刮得呼呼响,将闻蝉的声音盖住了些许,管事没听太清,下意识回问道:“事?”

闻蝉语焉不详:“为了三件事,一件半公半私,两件公事。”

此时,风雪已停,管事也听清了这话里的回避之意,连忙停下话头,干巴巴笑了一声。

“你们大理寺就是忙啊!”

脚下的小路到了尽头,一个小院子出现在眼前,闻蝉停下脚步:“我还未问过,这龙门宴究竟是怎么回事?今日又是怎么出的事?”

管事笑意收敛。

“我之前说的并非是假。十五年前,裴籍就和柳中庭一起开始办这宴会,或许是为了博个好名声吧?今日这事儿也确实古怪。我看过她们之前排演的舞,应当是用那种极透的纱吊着人的腰,在画布后跳舞,下方那些能够上下移动的柱子是帮助她们借力腾起的。今儿刚出来的时候,我心里就犯嘀咕,怎么半点不见那纱的影子,人影还和蝴蝶一模一样……”他拍了拍心口,“跟那鬼怪话本里似的,真吓人。”

“所以,每年在宴会上的乐人舞女都有机会凭借他们的才华脱籍?”

“是。不仅只是歌舞,还有其他的,我也是头一回来,不甚清楚。只依稀记得府里的人说过,还有什么射箭打猎?”

“也就是说,不是每个人都能脱籍,名额只有一部分,需要他们自己去争。”

“正是。脱籍并非易事,若非齐国公府势大,再加上柳郎中相助,就那么几个名额都没有呢。”

闻蝉点点头:“我明白了。”

尸体已经被一字排开,放得整整齐齐,上面严严实实盖着白布,屋内烛火通明。

抬尸体的几个大汉都缩在门口,也不管外头有多冷。

闻蝉很是无言。

有这么吓人吗?

这尸体又不狰狞,还这么完整,除去死状诡异一点,一点都算不上可怖。

她也不管这些人怎么想,从验尸箱中拿出面巾和手衣戴好,又穿上罩衣。

“管事,劳烦您帮我拿一盆热水和帕子来,还有皂角水和热糟醋。”

管事急忙让人去办。

下面的人办事还算利索,不过片刻就端着几个铜盆木桶进来了。

那几人放下东西撒腿就跑,只有管事胆子大,在旁边帮忙端着热水打下手。

“闻娘子,这是要先做什么?”

闻蝉将白色帕子浸入冒着热气的水中打湿。

“你见过她们平日里跳舞时画的妆吗?”

管事扫了一眼尸体,每一具尸体上的妆容已经有些斑驳。

“见过,和这个模样一样的。”

闻蝉拧了拧帕子。

“她们平日里会提前多久上妆?”

“一个时辰左右,太早妆会花。”

闻蝉俯下身,用手帕将尸体脸上的妆容一点点擦干净,又特意闻了闻那脂粉的气味。

尸体本来的面貌露出,青白灰的脸庞和嘴唇,满是死气。

“看来,这妆很有可能是凶手给她们画的。”

管事脑子还是反应很快的。

“你说得对,她们是三个时辰前死的,若是这妆画早了,老早就花了。”

闻蝉捏住舞衣的衣带:“衣带打结手法都不一样,衣裳应当还是她们自己穿上去的。麻烦你把她们认识的人集合起来,我等会儿要问话。”

外面的护卫探头道:“其余的舞女都吓坏了,有几个甚至晕了过去,到现在还在大夫那儿扎针呢,今日怕是不能问话了。”

闻蝉也不勉强:“那就明日问。”

她拿出一根银钗,放入皂角水中清洗了片刻才拿出,又将银钗放入死者口中。接着又用帕子蘸着热糟醋,按在死者的肚子下半部分反复向上推。

管事还是头一回见这样验毒的,问道:“不是用银钗探一探就知道中毒与否吗?”

闻蝉推了数次后才停下手。

“若是服毒时间久,毒气会淤积在脏腑深处。用热糟醋敷洗才能让毒气被压出来。”

她喘了口气。

今日忙了一日,又出了这么大气力,她确实有些累了。

等了一刻钟,闻蝉才将银钗取出。

银钗的尖端已经变成青黑色。

管事激动得不行,连连喊道:“是中毒!是中毒!”

闻蝉却很冷静,将银钗放入皂角水中再次清洗,又用布一擦。

青黑色瞬间消失。

“不是毒。”

管事讶异:“银钗变黑不就是中毒吗?”

“尸体腐烂产生的尸毒也会让银钗变色,只有银钗被皂角水清洗后还是青黑色才能判定中毒。”

管事皱起脸:“不是中毒,也没有外伤,那人怎么死的?”

门口的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管事……还有件事儿没向您禀告。”

“什么事?”

“和这尸体有些关系。”

管事急了:“还不快说!”

护卫挤进来,背对着尸体说道:“我们刚刚抬完尸体,就有人来收拾那地上的绸布杂物,才看见那绸布下的地面上被人写了一个大大‘黑’字。”

“黑?”

门外骤然响起另外一个男声。

“老二不识字,从来只认半边!是墨!纸墨笔砚的墨!”

“墨?”

护卫说的没有假。

戏台地面的确有一个大大的“墨”字,就在那些女子被吊起的下方,只是方才地面都覆着地毯,这才看不见。

闻蝉站在戏台上,低头看着,久久不语。

戏台上,有几个仆人来来往往。

忽然,闻蝉被人撞了一下。

眨眼之间,她的手里就被塞入了一个纸团。

她左右看了看,才走到角落里,将纸团打开。

刚刚看清纸条的内容,背后就响起一阵脚步声,她立即握住纸条,往袖子里缩了缩手。

管事上前道:“闻娘子,已经让人问过了,这东西之前一直没有,也不是鲁大师设计上去的,应该就是凶手干的。”

闻蝉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行,我知道了。”

见她背都弓着,管事也知她累了,主动说道:“今儿也晚了,不如你先去休息?我给你安排好了房间,就在宝应县主隔壁。明日再慢慢查吧。”

闻蝉捏着纸条的拳头紧了紧。

“您给我指个位置,等会儿我就去。”

“怎么?您这大晚上的还要散散心啊?”

闻蝉笑了笑:“是啊,是要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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