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结束后,宋祭酒召集所有人在师资堂开会,总结此次学术交流的心得。会上宋祭酒提到,为感谢学究们不辞辛劳赴京来参加学术交流,吩咐文先生把阅览室的藏书整理几套,赠予大家。
夫子们此次进京,我等还未好好为他们接风洗尘,如今即将离开。想到这里我心有戚戚,便大胆向祭酒建言:“祭酒,夫子们这段时间在国子监辛苦了,不如趁此机会为他们举办一场谢师宴,可否?”
文先生表情凝滞,略感为难:“萧先生有所不知,国子监是求学圣地,历来没有在此地举办宴会的先例。”
文先生一盆冷水浇下来,我只得巴巴地看着祭酒和几位博士。许博士解释道:“萧潇啊,文先生所言不假。国子监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若要举办宴会,只怕得另寻他处了。”
谢师宴,顾名思义,当然在学堂里办才更有意义啊。若是另寻他处,那与普通宴会有何不同!这件事我始终耿耿于怀,先生千里迢迢赴京来参加大会,我一没有为他接风,就连离开都没法为他办一场谢师宴聊表心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离开师资堂,我有点失落,走路低着头也不说话。李源看我有点怪,问:“萧潇,你怎么了?还在想刚才的事吗?”我苦笑了一下,勉强回应:“没什么。”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却不这么想。
文先生整理好藏书后就让我和李源去拿。我捧着藏书去往雨林宿舍,到了欧阳先生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敲了敲门。致远开门。我:“先生,这是国子监送您的孤本藏书,感谢您此番进京来参加大会。”
先生接过书籍,激动的笑出了声:“这是《史记》的珍藏版手抄,为师找了许久,没想到在国子监。”我撒娇道:“知道先生一直在找这套书籍,我特意选的,贴心吧。”欧阳先生看着我笑语盈盈:“贴心,萧潇啊,打小最会哄为师了。”
我:“先生,这几天您上课辛苦了,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和致远陪您一起去看望老朋友。”说完,我扶先生躺下休息,与致远一同退出了房间。我们坐在花园里聊天,他看出我有心事,对我说:“遇到什么难事了?说吧。”
许致远跟我和小虎一起长大,小虎性格比较粗犷,不善发觉。致远却不同,他性格极为细腻,我有什么不开心,他立马就知道。我也瞒不过他,便告诉了他我的打算。他说:“既然你有了决定,那就去做吧。不管什么后果,我都支持你。”我搂着他的肩膀说道:“真不愧是好哥们,够义气。”
我就知道许致远一定支持我的,因为他和我的想法一样。夫子们都已两鬓斑白,不辞辛苦进京参加盛会,身为弟子应当为他们做些什么,哪怕只是细小之事。想到这里,我便已打定主意进宫面圣。
翌日,我离开国子监,独自一人骑马往皇宫去。到了宫门口,侍卫拦下了我:“什么人?皇宫内院,禁止骑马。”我跳下马,揭下披风,露出容颜。当值侍卫立即行礼:“见过萧县主。”我把马缰绳一扔,甩给了侍卫,往宫内走去。
走到崇政殿外,我向门口太监微微屈膝行礼:“劳烦公公通报一声。”太监随即进去通报:“启禀陛下,萧县主求见。”陛下应道:“宣。”听到陛下宣召,我在殿外略微梳理了一下着装,走了进去。进殿后,我发现允王也在,淡定行礼:“臣萧潇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一边批阅着奏章,气定神闲:“平身。县主风尘仆仆进宫,可是有事啊?”陛下的耳目真是灵光,连我骑马而来都知道。
我:“陛下圣明。臣女今日进宫是来向陛下讨个恩典的。”
陛下调侃道:“朕就知道,你来肯定有事,说说看?”
我:“学术交流会已然结束,臣想举办一场谢师宴。奈何国子监内不能办大型宴会,故而进宫请求陛下恩准。”
陛下疑虑:“萧县主,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国子监乃我大宋最高学府,是求学圣地,历来不允许在学堂内搞特殊。你既知道,为何还来求朕呢?”
我张口直言:“陛下,臣深知国子监的规矩,夫子们都已年近古稀,不惜千里来京参加大会,是希望能为培养朝廷栋梁尽微薄之力。为感谢师长之贡献,故臣提议举办谢师宴。国子监即是学堂,在学堂内谢师,自是名正言顺,恰逢时宜。”
陛下捋着小胡须眉头紧锁,斟酌道:“你这么想要办这谢师宴,莫非有私心?”
我下跪陈情:“不敢欺瞒圣上,臣女确有私心。此次赴京的欧阳旭先生,是我的授业恩师。先生不辞辛劳,十年如一日教导我,臣女自是无以为报,只盼先生返乡之前能为其尽份心意。”
这时我甩了个眼神给一旁的允王,允王道:“父皇,欧阳旭就是仁宗朝那位辞官还乡的进士,人称东临先生。”
陛下恍然大悟:“哦,朕有点印象。小时候先帝还曾找他来给朕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呢,后来他突然辞官,说是要还乡当一个教书先生。说来朕与这欧阳先生还有一段师生之谊呐!”
允王顺势求情:“父皇,学术交流会上儿臣有幸得到东临先生的教诲,儿臣愿意与萧县主一起操办谢师宴。”陛下见允王为我求情,终于松了口:“那你们就去办吧。为表朕的心意,王礼,传旨,赏赐每位夫子文房四宝一套。”王礼:“嗻,老奴遵旨。”
得到了陛下的同意,我想立刻出宫回国子监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临走时陛下对我说:“萧县主,既然你自告奋勇要承办这谢师宴,那么一应费用就由你自行解决。”陛下真是老狐狸!想着法儿给我出难题。
离开崇政殿,允王随后跟了上来:“萧潇,等等我。”我停下脚步,转身行礼问安:“多谢殿下刚才帮我求情。”允王看我面色有些凝重,问:“怎么了?已经征得陛下同意了,还有什么难处吗?”我尴尬地回答:“陛下说,此次宴会的费用要我自己掏腰包。可我的俸禄才那么点,你父皇可真会难为我。”允王一脸惊愕,立马捂住我的嘴:“皇宫内院,慎言。”我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叨着:“哪里去找那么多钱啊!”允王笑着安慰我说:“没事儿,有我呢。”
于是我跟允王一同回了国子监,来到师资堂,博士们见到允王,立即行礼:“臣等参见允王殿下。”赵昀走上前宣布陛下口谕:“陛下恩准,三日后在国子监举办谢师宴,邀请诸位夫子。由本王与萧县主负责一应事宜。”
许博士听后欣慰:“原来你匆匆离开国子监,是进宫求恩典了。”我点了点头。之后我们几个臭皮匠挤在一堆商量着宴会的方案。
允王:“你们把酒肆食材,布置场地什么的,报个数上来,我让秦风、童浩去办。”我阻拦:“陛下说了,费用让我自己解决。殿下已经帮我很多了。”
允王:“父皇既然同意你我一同操办,你我之间就无需客气。”
李源插嘴道:“银子的事再商量,先说场地吧。要不就放在承恩堂吧,那儿宽敞,适合人多。”
邵先生:“不妥,承恩堂是大,宴会毕竟需要丝竹之音来应和,教室怕是不合适。”
文先生:“食材以新鲜为主,做法精致一点,清淡即可。这些国子监厨房都可以解决。”
其他都好办,就是宴会场地商量了许久也没个具体定案,不是嫌不够宽敞,就是烟火气太重不适宜。赵昀看我半天没说话,以为我还想着钱的事,晃了我一眼:“萧潇,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瞬间抬头,嘴角上扬,有了主意:“不如我们举办一个篝火晚会如何?地点就安排在雨林,那里有一块空地,我们只需在四周装饰一下,再摆放餐桌。中间围起篝火,一旁雇上乐人助兴。相信肯定是个难忘的夜晚。”
刚还七嘴八舌的,听了我的方案,大家都陷入了沉思。最后允王拍板:“本王觉得县主的提议甚好,就照县主的方案办吧!”“是。”众人异口同声。
我们把篝火晚会放在了三日后的酉时,接下来大家就各自去准备了。一想到费用都让允王出,我总觉得不妥,想着自己也得努力一下,便拿着之前上课玩游戏的盒子,去往每一个班级。
走进一甲班,学生们看我拿着盒子,以为又要玩游戏了。我把盒子放到讲台上,说:“各位同学,请安静一下。为感谢此次参加学术交流的诸位夫子,尘蒙陛下恩典,国子监定于三日后举办谢师宴,地点在雨林花园。陛下有言,此次宴会的费用不予公出,需要我们自己解决。我决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现在经费紧张,虽然允王说费用都由他承担,但我们是不是也该尽份心意呢。”
沐雨:“姐姐,哦不,女先生,此次宴会我们都能参加吗?”
我:“当然啦。国子监学生都能参加。”
许毅二话没说上来就掏出五十两银票放进箱子,说:“谢师宴,顾名思义,学生自当尽份心力。”许毅这番举动,点燃了学生们的拳拳之心,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捐了一点。
邢茂财大气粗,一上来就捐了五百两。如今的他跟刚入学的时候真是判若两人,他不再傲娇地装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而是一个明理懂事的翩翩少年郎。他义正言辞地说:“我这个人大家都知道,从小到大最讨厌教书先生了,每次先生去我家告状,我爹就不分青红皂白打我一顿。在所有人眼中,我就是一个纨绔子弟,直到遇到萧潇姐,她让我脱胎换骨重拾信心。夫子们不远万里来参加交流会,年纪那么大了,还要轮班给我们上课。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做些什么来回报他们呢。”
邢茂的这番话感人肺腑,他真是长大了,还自告奋勇去募捐。课后他跟沐雨、许毅拿着募捐盒去了每一间教室,最后一共募捐到了两千两银子。
看着这零零散散的银子,大家决议全部花费在篝火晚宴上。我持了反对意见,认为宴会花销不宜铺张,简单点就好,剩余的钱就作为每个班的班费。我还给他们举例了一下班费的用途,学生们都觉得很新奇,一致同意。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开始布置宴会场地以及分发邀请函,除了允王和国子监的人,我们还邀请了辩论赛上参加的人员,特别是远宁候世子陈雨轩。大家紧锣密鼓地张罗着,男生们帮忙布置场地桌椅,女生们则负责布置装饰。文先生和邵先生、李源就负责准备酒水食物。
谢师宴前两天,我趁着空隙陪欧阳先生去拜访了几位他的故交,真没想到先生的故交都是朝中大员,不但有岑国公,还有冯老将军。我们先去了冯将军府,又去了岑国公府。
岑国公府外,门口小厮见我驾车而来,作揖行礼:“见过萧县主。”我问道:“国公爷可在?”小厮问应:“国公爷在府上,小的就去通传。”小厮进门后不久,管家出来相迎:“县主请。”
我们刚坐下,岑国公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笑言:“萧县主,今日怎么有空来啊?”我作揖行礼:“见过国公爷,我今日是陪家师来拜访国公爷的。”岑国公一脸惊奇:“令师是?”欧阳先生上前作揖:“柬之兄,一别数年,可还记得故人啊!”岑国公看到先生激动的很,热泪盈眶:“东临兄,三十多年了,你终于回京了。”欧阳先生戏言:“可不是啊,一回来就来看你这老伙计了啊!”
岑国公与先生聊了好久,从高中进士聊到当官之后,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哪是几句话就能说完的。不知不觉,几个时辰过去了。离开岑国公府时,我递上篝火晚会的请柬,对岑国公说:“国公爷,后天酉时,国子监为夫子们举办了一场篝火晚宴,到时你们老友好好叙叙旧。”
之后,我和致远陪先生到处逛了逛。先生感叹,景物依旧,人事已非,京城里还记得他的也就那么几个了。逛着逛着,我们就坐了下来,顺道吃了碗馄饨。致远看着一路走来的景色,不禁赞叹:“这京城不愧是帝都,繁华的很啊!”欧阳先生:“这些年陛下的革新之政的确是很有用处,比先帝在时国力更加强盛。”
我看此处离巡防营不远,便对他们说:“夫子,咱出来玩就不聊国家大事了。此地不远就是巡防营,要不咱去看看您那位想当大将军的门生?”欧阳先生点了点我的鼻子,笑着说:“你哟,走着。”
马车到达巡防营,致远扶着夫子下来。站岗士兵看到我,立马跑过来帮我拴马车,随即行礼:“见过萧县主。”我作揖回礼:“烦请通报一声。”另一位士兵屁颠屁颠跑进去通报。自从上次被李将军抓着跟将士们比武,巡防营的人大多数都认识我,我都还没说我来找谁,他们就已经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表哥跟小虎就来了。我故意挡在先生前面,对小虎说:“看看谁来看你了?”我一移步,小虎瞬间跪了下来:“夫子!”欧阳夫子温吞吞地说:“快起来。”我向萧浚表哥介绍:“表哥,这位是我恩师欧阳先生,这是许致远,我们的发小。”萧浚双手抱拳:“见过先生,致远兄。”
小虎带我们去他的房间坐了一会儿。小虎问道:“致远,你和夫子什么时候进京的啊?怎么都不说一声?”致远呵呵笑道:“夫子此番进京是来参加国子监的学术交流的。我这不是看科举的时间快到了啊,就陪夫子一起来了。”
萧浚:“学术交流结束了吗?”我:“嗯。后天就是国子监为此次参加大会的学究们举办的谢师宴,一起来热闹下吧!”说着,我拿出请帖递给他们。
表哥谨慎:“国子监的宴会,出席的怕是都是朝中重臣吧,我们去合适吗?”
我:“没事儿,此次宴会是我和允王主办的,参加的大多是国子监中人。小虎作为夫子的门生当然可以去啊。至于表哥你嘛,场地人数众多,还要麻烦表哥帮我去站一下岗啊。”
致远调侃我:“萧潇,原来你假公济私啊!”我做了个鬼脸:“哪有?小虎是表哥的亲兵,若没有表哥放行,他也出不了这巡防营啊。”
欧阳先生笑道:“你们仨,从小就这么闹腾。真是苦了为师啦!”离开巡防营回到国子监已是申时。
宴会当天,小虎和表哥早早就来了国子监。他们帮着侍卫巡逻,检查各处安全隐患。允王让秦风、童浩带人来安排事务。北辰、李弘毅等学生们也都在忙碌着。酉时初,雨林花园已布置完毕,乐人也已到场,一切准备就绪。
夜幕降临,篝火点燃,瞬间气氛就出来了,受邀人员也尽数到场,岑国公、冯老将军也都到了。大家各自落座,酒水美味上席,篝火晚会开始。宋祭酒作为国子监东道主,端起酒杯开始了一段祝酒词。
允王坐在主客席,酒过三巡,他拍了两下手,随即小厮呈上文房四宝。允王:“各位学究,这是陛下赏赐给诸位的文房四宝,感谢不辞辛劳赴京参加大会。”夫子们起身行礼:“多谢陛下。”
丝竹声渐渐响起,我踱步花园中央,向在场的人行礼:“多谢各位出席本次篝火晚宴。为表谢意,我师兄妹三人为各位带来剑舞一曲。”音乐响起,致远、小虎齐上阵。
我手执追云剑开始飞舞,小虎用他的枪配合着我,致远拿起毛笔在空中挥毫,激情高昂地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小虎一边比划着,一边接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招式定格的那一瞬间轮到我做接力,我仰身做了一个回旋,挥舞着手中的剑,朗诵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小虎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致远拿起酒,故作醉态,在书案上挥毫:“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我和小虎继续比划着,刀光剑影中展现了一幅战场厮杀的画面。随着音乐的几番轮转,我们高声朗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这时李弘毅从场外抛过来一碗酒,我一个飞身旋转接住了碗,大气磅礴地干了这碗酒。音乐变换,小虎纵身一跃演练了一整套枪法,我在他另一边随之跳起了舞,与他形成刚强与柔美的对应之势。致远缓慢踏着步伐,在空中转换书法字体。我们三人最后排成三足鼎立手拉着手一边旋转一边挥舞着各自的武器。
丝竹声停下来,我们立刻调整站位,嘴里继续唱着《将进酒》的词儿:“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虐。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我轻功一跃,落在他们的肩上,剑锋指向前方,高亢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礼乐罢,掌声雷动。我们站成平排,回礼:“献丑了。”许博士夸赞道:“东临兄真是好福气啊!三位高徒真是各有千秋啊!”先生谦言:“子川兄谬赞了,他们仨从小就闹腾,一点都不像个读书人的样子。”许国公:“东临兄过谦了,萧县主巾帼英豪,致远贤侄书法了得,小虎更是武艺非凡,个个都是栋梁之才啊。”
场上一片热闹,月光下篝火显得格外热情。场边丝竹声再次响起,我们几个围着篝火跳起舞来,慢慢的北辰加了进来,李弘毅加了进来,李源也加了进来,就连陈雨轩也加了进来。虽然大家跳的步伐不一致,甚至还有点乱,这一刻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国子监,夫子们扬起手打着节拍为我们助兴。
渐渐地,夜深了,一场独特难忘的谢师宴拉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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