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善乔今日穿了身雨过天青色的蝠纹长袍,腰环玉带,头顶银冠,旁人冬日都爱穿色重的,这样衬雪景好看,他却难得的素净,连外披的大氅都是白如雪的狐皮。
这番打扮,硬压下了几分他眉眼里的艳丽,多了些庄重清淡。
他是独自一人来的,没带媒婆,这显然不像是要来提亲的样子。
温郡公只当不知他为何而来,让丫鬟上了茶,短暂寒暄几句,态度既不冷淡,也不热络,就像是对待一个普通朝臣家的子嗣。
但不热络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程善乔恍若不知他的想法,啜了口茶,笑道:“郡公府上的茶果真妙极,这茶一尝便知是用上好的山泉水沏的,甘醇清爽,回味悠长,可是君山银针?”
君山银针分两种,其中尖茶形状如剑,是为贡茶,郡公府的都是圣上赏赐的。
温郡公早前听说过程善乔的名声,说他貌若女子,性情文雅风流,虽坊间的传闻当不得真,但如今一看,倒也有几分贴切。
他压下满腹心思,微微一笑,“的确是去年的君山茶。”
一位在朝堂浸淫数十年、位高权重的郡公,一位狐狸般的朝官家小公子,你来我往说了几个回合,还是程善乔先按耐不住,放下了茶杯。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微微躬身,恭敬道:“郡公,我今日来是有事相商。”
“哦?”温郡公不动声色,抬了抬眼,“你寻本官有何事?”
程善乔仿佛没发觉他称谓的变化,拱手垂首,郑重道:“我知我先前有许多不佳坊间传闻,不知温郡公可听过,善乔自觉惭愧,还望您不要轻信。善乔倾慕您家女儿永安许久,先前同永安去书坊同游,一时不查,没料到兴起不实传闻,误了永安名声。”
程善乔说到这里,深表歉意似的弯下腰去。
温郡公从他刚开始说的时候,就往下了茶杯。
他神色不辨喜怒,声色平常,“是吗?本官似乎并未听过。”
程善乔苦笑一声,继续道:“总归都是善乔的错,是我一时大意,又太过孟浪。但我倾慕永安已久,今日我来,一是想要向您和温夫人道歉,二是想要和永安提亲。”
温郡公不答,定定地看着他。
程善乔额头渗出些汗,温郡公看着温文儒雅,但并不是心思简单的人,他抬起些头,直视着他的眼道:“今日我独自上门,心知不合规矩,但我若再拖延,未免陷永安于不仁不义之地,我心悦她,不愿让她为难,也不愿让她独自煎熬。”
温郡公仍然不语。
程善乔继续道:“若您同意,我便不怕先找媒婆上门、事情不成有碍永安名声,我知自己有错,日后自来向您请罪——”话到这里,突然被打断。
“那我若是不同意呢?”温郡公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
程善乔一愣,没料到温郡公态度如此果决,但想起他能养出一个温郁离那般的儿子,又不觉得惊讶了,他郑重道:“那善乔会努力向您证明,我可以配得上永安。”
温郡公不得不承认,程善乔是个很会说话的年轻人。
他若是把私下交往的错都推在永安身上,或者言语透出一分对她的指责,那不用犹豫,温郡公会立刻把他打出府邸,但偏偏是这样,他把所有错处揽在自己身上,言辞恳切,哪怕是他,心中憋着的郁气也散了两分。
但这不代表温郡公就会答应此事。
程善乔这人他查过了,吏部尚书程泓的小儿子,程泓此人仁义正直,一向不赞同三王爷酷吏之风,是五皇子的左膀右臂,温郡公还算欣赏。
但有个合格的家世和优良家风,只是能入温郡公眼的门槛而已。
至于这个程善乔,在温郡公看来,才貌尚可,但也没有什么极出挑的地方,而且的确,他历来欣赏那些雅士名士,程善乔在他看来,艳逸太过,清正不足。
而且,程善乔总让他觉得像只狐狸,眼里似笑非笑,捉摸不透。
他这个有些天真的小女儿不可能拿捏住他。
温郡公端起变温的茶水,拿杯盖刮了刮茶叶,淡淡道:“程家三儿,你不够入我的眼。”
程善乔面露失望,但并未显得羞惭或想退却,仍笑着道:“善乔以往的确不算成器,但郡公,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先做出些成绩来,让您真心实意地认为我可以托付。”
听了这话,温郡公高看他一眼,并未松口,却也并未再说什么。
想起永安一幅非他不可的样子,温郡公垂首喝茶,还得再查一查这人才是。
程善乔突然登门拜访,只坐了不到两刻钟,便离开了。
听丫鬟说他已经走了,在闺房中一直坐立不安的永安郡主立刻站了起来,她立刻去找了温郡公,他还坐在厅中没走,双目微阖,好像睡着了的样子。
永安郡主放轻了脚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去。
温郡公突然睁开了眼,“来了?”
他好像并不为她的到来而惊讶,永安提起裙摆走了进去,嘴唇微动,还没开口,就听到温郡公先开了口,“我并未拒绝,但也并未同意。”
永安脸上的喜意刚刚露出一点,就听见后半句话,顿时茫然。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并不觉得他会是个多好的夫婿,”温郡公说着,一贯文雅的人,难得露出些刻薄,“程善乔?在知道他同你的事之前,我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甚至程家三儿,在我那些同僚的儿子里也没什么名气,哪怕程泓的长子次子,也胜过这个小儿子。”
他不急不徐,语调甚至很平和,但却让永安郡主急得红了脸。
“不是的,爹,他——”
“我晓得你要说什么,”温郡公压了压手,“无非是他在你面前很好的一些话,风趣、恳切?这两点我方才已经察觉到了,但其他的呢?他成家立业该有的那些本事呢?”
他看着欲言又止、最终紧紧抿住嘴唇的温清友,神情终于透出几分失望,“你心悦他,自然看到的都是他那些好的方面,但除了程泓之子这个身份呢?他还有什么?”
“若是说仕途,他如今还是白身,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考取功名。”
“论琴棋书画,不说远的,你哥哥就胜过他。”
“他说是文武双全,文不过尔尔,哪怕武,你嫂子难道不比他厉害许多吗?”
永安郡主有些恍惚,是这样吗?
她想着这些话,既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温郡公好像说得没错……那她为什么那么喜欢程善乔?
不对不对!永安郡主猛地回过神来,“爹,你这是强词夺理,像我哥那样般厉害的在全雍都也找不出第二个,我嫂嫂也是,她天生神力,武功高强,大多数男子都打不过她,那程善乔为何必须胜过她?”
她还想说,但眼见温郡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声音不觉轻了。
温郡公看着这个小女儿,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问道:“那不同你哥哥嫂嫂比,你自己说,他哪里是格外出挑的?”
永安郡主的嘴唇蠕动着,她心里有千百种程善乔的好,可是……怎么就说不出来呢?
她有点惶然,想说他风趣、幽默、和他待在一处心境畅快,想说他为自己画的仕女图、为自己作的诗,可这些和那些真正擅长的人相比,似乎都算不上什么。
她头垂得越来越低,脸色白得吓人,身体忽然晃了一下。
温郡公猛地站起来,“清友?清友!”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这个女儿中过毒,一贯身体不好,虽然被那位名为自白的鬼医治过了,但她又没习过武,根骨到底还是比常人孱弱。
他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说重了,急忙让丫鬟把永安郡主扶坐下。
“清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温郡公担忧问道。
永安郡主瘫坐在椅子里,一手按着红木扶手,指尖死死抠着上面的雕花,一手扶着自己的头,断断续续说:“爹,爹我头好痛。”
温郡公催着丫鬟去请大夫,他自己略通一点医术,试着为她诊脉,“气急攻心、心口郁结……但怎么会头痛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过了两柱香的功夫,永安郡主的脸色就渐渐转好了。
她轻揉了下自己的额头,也很奇怪,“好像不痛了。”
温郡公一愣,此时正好大夫赶到,他急忙让大夫为她诊脉。
老大夫诊了脉,听了永安郡主叙述的方才症状,眉头紧锁,又诊了一遍脉,“这的确是气急攻心的脉象,但不该头痛欲裂啊?”
老大夫苦苦思索半天,只能给开了疏解心郁的药方,让先吃着看看。
温郡公看着脸上痛出汗水的女儿,心中暗叹一声。
他不愿再提程善乔的事,心想暂且搁置此时,小女儿家,说不准冷上几月心思便淡了,但永安郡主却主动开了口。
她神色坚定,透着股固执,“爹,我还是觉得善乔很好。”
温郡公一愣,这一瞬,他真想问程善乔给她灌什么**汤了。
但他顾及着她的身体,吞下所有话语,只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和你娘说一声。”
温郡公匆匆地走了,永安郡主知道他是在避而不谈,但她知道,自己不会改变心意的。
她就是心悦程善乔,哪怕他其实没像别人那么好,她也心悦他。
只要看见他,她就欢喜雀跃,看不见他,就总情不自禁地想起他。
去年状态的确很差,经常断更,这几天在慢慢地复健了。这本是第一次写古言,写比较吃力,收藏的人一直很少,没人反馈我自己也就打不起精神来,但大家放心,不会真的坑掉的,我会坚持把它写完。
现在已经三十五万字啦!估计还得写一段日子/(ㄒo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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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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