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将离和温郁离谈过一次后,已知道五皇子是位思想开明的人。
但她没想到,对方问得如此突然而直白,简直有点大逆不道——谁能入朝为官、谁不能,这是历代皇家、官员、贵族、百姓皆默认的东西,一样潜移默化但人人坚信的规则。
如果这规则被人打破,那也该是当朝天子,而不是皇子——这有越俎代庖之嫌。
她面露错愕,但五皇子坚定地望着她,还在等着答案。
他的神色是真诚的,于是元将离思考了下,也给了一个真诚的答案。
“若是对我元将离而言,大抵会认为是一件好事。”
元将离微微笑着,“我幼时在边关,玩伴都是那些将领家的孩子,偶尔办家家酒,我是非要超过几个男孩、发号施令的那种家伙。若是女子真能为官,我必然高兴。”
五皇子颔首,又问:“那若你不是元将离呢?”
这话有点拗口,她分明就是,怎么还能不是呢?
元将离思索着他的意思,缓缓道:“若我不是……对那些志向高远的女子来说是好事,她们可以走得更远、站得更高。对那些安于家室的女子来说,短期内也许是坏事,因她们要承担非议、忐忑不安。但对那些未来几十年、几百年的女子来说,是好事。”
“路是人走出来的,现在走出这条路来,以后的女子便不需要这么辛苦。”
“没谁天生就该龟缩在闺房里,学女红、看《女则》,殿下认为呢?”
五皇子的眼睛亮得惊人,“近处艰辛,但前景好处无穷,夫人,你果真是一位奇女子。”
“我只是比大多数女子看了更多书,见过更多风景,仅此而已,”元将离摇头,她忍不住问:“殿下,你知道的,你问的这条路,有多难走。”
“我知道,”五皇子苦笑着,“最难走的部分,还是天下如我这般的男子。”
那些念过更多书的男子,出身高贵的男子,入朝为官的男子……这些人的阻力远胜过市井百姓,千百年的高高在上思想渗进了骨头里,哪怕打断了,也是洗不干净的。
“您大可不必如此谦逊,”元将离反倒笑了,“殿下该对自己有些自信。”
五皇子仍是苦笑着摇头。
两人说话时,温郁离亲手沏茶。
等这两人说完几句,陷入了沉默后,他便推过茶杯,道:“暖暖身子。”
五皇子在外奔波了半个上午,他不大会武,的确觉得四肢发寒,但胸腔里那颗心却又热又躁,他端起茶杯,很不文雅地一饮而尽,被烫得嘶了一声。
温郁离面露无奈,“此事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不要急。”
也许是心通了,五皇子心情畅快,笑道:“你没见到我今日早朝时舌战群儒的样子,虽我不怕被那些百官驳斥,但很怕父皇把我当场押下——还好我最后是竖着走出大殿的。”
他开了个俏皮的玩笑,另两人脸上都露出笑意来。
“说起来,什么时候你才能陪我一道舌战他们?”五皇子问。
温郁离的眼睛已经治好近两月了,蛊毒一驱,武功也渐渐恢复到全盛时,但他仍是扮作失明样子,之前进宫赴宴,同元将离寸步不离,完全看不出眼神不同。
要不是五皇子知道,恐怕都要以为他仍目不能视了。
温郁离浅笑,“如今日子甚好,我觉着好似也没什么大碍。”
五皇子面露嗔怪,“你倒是会潇洒,成日藏在郡公府中,闲来下棋,还要去郊外赏绿萼梅花——”他还要再说,已被温郁离忙不迭打断了。
“我是说,如今日子虽好,但正事也不能不做。”
温郁离正色道:“致果副尉这事解决前,我必然重返朝堂。”
五皇子满意地笑了。
元将离毕竟和五皇子不是太熟,见事情说罢,便找个机会溜了出去,接下来她无事可做,练刀、练弓、看书,她把元憧憬为元佑搜集、而他没带走的那些书籍都找出来看。
她帮不上元佑,让自己忙起来,也能心安。
这么过了几日,她正看书,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叽叽喳喳。
红叶的声音,有点犹豫,“夫人正看书呢,咱们送这个进去,不好吧?”
**压低声音,振振有词道:“夫人都看了好几日了,白天看,晚上看,再这样下去眼睛都要看坏了。话本子虽无用,但看着开心啊,是不是?”
红叶就安静下来,八成是被说动了。
元将离正好看完一本写西南人情风土的游记,她合上书本,清清嗓子。
“进来吧,你们两个,”她看着两张从门外探出来的脸,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忘了我耳聪目明了?你们站在门外说,真是生怕我听不清楚。”
红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给**使个眼色。
**就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语气兴奋,“夫人,这是近来坊间最流行的话本,叫《侠女记》,可好看了,里面的姑娘就跟夫人您一样,武功高强,还特别善良。”
“好了好了,”元将离笑着打断她的溢美之词,“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她翻开话本一看,顿时觉得更熟悉了。
话本的主人公是个姑娘,名为林姜,出身镖局,性情刚烈但善良,劫富济贫,这第一话,写得就是她夜探一个贪污的知府府邸,还配上了一位侠女脚踏屋顶的图画。
闻慈看到这里,终于想起来为何眼熟了——这不是袁榴之前给她看的吗?
《侠女记》,连名字都没变呢。
元将离回到书封上看了眼,仍旧是无名客这个名字,不过比起她许久前看的那个版本,眼前这本似乎稍微变了些,用词略变,插图也更细致,大抵是润色过的。
元将离翻回刚才看到的部分,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话本子流行是有原因的,用词生动,叙事有趣,比繁冗古文要好读得多。
元将离不怎么看话本,乍一看,便被吸了进去,看完一本,又翻开第二本,等翻到最后一页,还有点意犹未尽,禁不住抬头问:“林姜偷偷潜入马匪窝之后呢?怎么没了?”
**扑哧一笑,捅捅红叶,“我就说夫人会喜欢吧。”
她道:“现在就出了这两册呢,这还是我托人抢到的,书铺的人说了,这套《侠女记》还有一册,等过几日就会开卖最后一册,到时候才能买到。”
元将离长叹一声,“等起来还有些焦心呢。”
但再焦心也没办法,元将离把话本还给**,继续埋头看书。
等过了两日,她忽然想起来这事儿,问起**:“《侠女记》第三册出了吗?”
**立刻苦了脸,摇了摇头,“我托人去问了,书铺说写它的作者近来有了新点子,马上要出一本《脂粉英雄》,这《侠女记》得再等半个月了。”
“《脂粉英雄》?”不是元将离敏感,而是这名字一听,便是与女子有关的。
她笑道:“这一本什么时候出?到时候,我也去书铺逛逛。”
……
“《脂粉英雄》,新一册《脂粉英雄》话本上了!”
“《侠女记》作者无名客新作!描述脂粉堆里的英雄!”
“初次印刷数量有限,只有两百本!”
雍都最大的书铺门口,有不少人在热闹的观望着。
此时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元将离让马车停在了街口,便带着红叶**一路走过来,她没带斗笠,也没带面纱,衣着打扮尽是简单,看着并不算惹眼。
书铺门口也有好几个姑娘呢,有带着丫鬟的富家姑娘,也有戴着面纱斗笠的。
她看着这么多人,有些好笑,“我们这还来晚了呢。”
元将离望着书铺被堵住的门,思索着自己要不要施展轻功挤进去,身后居然传来了一道脚步声,在气流落到自己肩膀前,她突然转回了头。
袁榴要拍她肩膀的手停在了半空,高兴道:“将离!”
这话脱口而出了,她才想起来自己正身处闹市,连忙捂住嘴巴,小声说了一句“世子夫人才是。”
许久未见袁榴,元将离也高兴得很。
“你也来买话本子?”她回头看了看书铺里挤满的人,面露苦恼,“我本以为来得够早,谁能想到,居然连书铺大门都挤不进去——你让丫鬟进去买了?”
袁榴眼睛闪烁了下,黑葡萄似的大眼有点心虚地左右看了看。
“我、我手里有书,我们出去说。”
她把元将离带到了书铺对面的酒楼上,直奔二楼包间。
元将离发现包间临窗,正对着书铺,能把下方熙熙攘攘的样子尽数收归眼底,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巧,你就是从这里看到我的?”
袁榴点头,又不好意思地扯了扯手帕,“我表哥和我一起来的。”
元将离四下看看,“那怎的没见他人?”
袁榴欲言又止,元将离便明白了,笑道:“你清楚我的性子,没有那么多避讳,请他进来就是了。”
袁榴出去一会儿,再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个形貌俊逸的青年。
他落落大方,微微垂首,“宋某人参见世子夫人。”
元将离笑,“不必多礼。”
袁榴让宋表哥坐下,又挨着元将离坐下,她眼睛亮晶晶的,语气有点惊喜,“你怎么专门来买话本子?你看过前两册了?喜欢吗?觉得怎么样?”
她一连串问题拍打过来,饶是元将离,也微微挑了挑眉。
宋表哥抵拳咳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本浅黄皮册子来,“这是送给您的。”
元将离定睛一看,不正是《侠女记》第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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