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不服与收服

临行在即,新皇问元将离需要什么东西,她只有一个要求。

陈文若。

她道:“陈文若在西南多年,熟悉南濮,且此行意义重大,臣希望由她辅佐。”

新皇同意,陈文若暂时恢复致果副尉的官职,谁都明白,这场仗胜了,“临时”这两个字才能去除,但这两个女子带兵,没有多少人认为她们能成功。

他们暗地里觉得,新皇这步棋走错了,这女子入官场的第一步,就是要败。

元将离没在意外界议论纷纷,她正在紧急筹备出行的物什。

她此次去西南要作急行军,快马加鞭赶路,除了陈文若,就只带两队精兵,总共一百人,是她从雍都那些驻兵中、矮子里拔高个儿里选出来的。

新皇本想让她多带些人去,起码也要带个三百人的一团,她委婉道:“本就是急行赶路,人多了会拖慢速度,何况实在挑不出多少精兵来,剩下那些,恐怕只会拖后腿。”

连练兵都嫌麻烦的兵,哪怕上了战场,哪怕不做逃兵,恐怕也只会流血。

新皇哑然,只好点头,“那你们便启程吧。”

兵马未至,粮草先行,元将离带队离开前,粮草药物已经早早走在路上了。

他们要做的,就是快。

从雍都赶到和南濮交界处要近两月,元佑率兵往那里赶花了近一月,而元将离的目标是十五内到达,她们人员简略,轻兵上阵,只带一行人路上所用的干粮,按理说是没问题的。

临行前,她正点兵,一道身穿玄色轻甲的人影匆忙赶来。

“元、将军,”那人下意识要唤出她的名字,目光触及她的轻甲,话语在舌尖卷回,换了个称呼,拱手作揖,态度称得上恭敬,“下官来迟,还望恕罪。”

元将离扭头,看到一位有段日子没见的熟人。

林身正。

归德将军林征号的幼子,曾对她有意,后来她同温郁离成亲,还碰到过几回,听说他眼下封了从七品翊麾校尉,和陈文若正好一个从七品,一个正七品。

但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林身正道:“下官向陛下请命,随你迎战西南。”

其他资历深厚的老武将都避之不及的活儿,他却上赶着去,元将离神情有些古怪,但两队精兵还在那里等着,她点点头,便点了两位队长的名儿,让他们带队去准备。

等两队人散了,元将离对陈文若介绍道:“这位是翊麾校尉林身正。”

林身正颔首,比起旧日,他的神情稳重肃穆许多,“久闻陈将军大名。”

陈文若这段日子见惯了白眼和不屑,少见的,见到一个对自己没有异样之色的,和他寒暄几句,算是认识了。

元将离望了望天色,已经微黑,今日自打接了圣旨就没歇下过。

她对两人道:“明日发兵时间甚早,你们回去休息吧。”

陈文若颔首,林身正却未动,见两人都看过来,嘴唇动了动,“好。”

三人各自离开。

元将离脚步很快,她心中有些急切,上午接圣旨时温郁离在早朝,他上完早朝回府后,她早早便按照陛下的旨意忙碌,两人今日一天还未能见过面,也没有告别。

明日一早,她就要走了。

再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或者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元将离回了趟将军府,再出来时天已黑透,怀里多了一卷刚绘制好的舆图。

她一路匆匆赶回府里,下了马背,便看到小院外明亮的灯火。

红色的灯笼挂了一圈,把灯火也映成红的,好似一团团悬空生成的红莲,里面很静,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抱着雪爪等在门口的人影。

他换下了官服,一身往常打扮,黑漆漆的眼瞳闪烁着莹亮的火光。

“我回来了,”元将离把马儿交给云溪,就快步跑了过去。

温郁离贪心地一直望着她的脸,送出怀里不停挣扎的小东西,元将离抿嘴一笑,把雪爪搂进怀里,和他并肩往外走,“好饿,晚饭做好了吗?”

“一直在锅里温着,等你回来一起吃,”温郁离牵着她的手到桌边。

其他小丫鬟们都没上来,红叶**帮忙上菜,一边还眼巴巴地望着元将离。

她们上午想收拾行李的时候,夫人说了,不会带她们去西南,让她们留在郡公府,两个人不舍得了一下午,到现在还不死心。

元将离笑,敲了下她们额头,“你们也没吃吧?快去,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红叶**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元将离把雪爪放到地上,看它几步跃上空椅子,总归没跳上饭桌,她没在意,自个儿在旁边的铜盆中净了手。

棉巾被一只手递过来,她擦了擦,扫了眼桌上的四菜一汤。

“这几天全雍都的府邸都吃得节俭了吧?”她道。

新皇不喜奢靡,一登基,便下令让大家节俭用银,从后宫、高官世家做起,这才几日,雍都几乎每日都有的宴饮都少了许多,生怕被新皇抓个正着,杀鸡儆猴。

其实说是节俭,其实也是富裕足够的,只是减少了一些浪费而已。

元将离适应良好,反正四个菜也够吃,她坐下来,难得有点狼吞虎咽。

她午饭都忙得没吃呢。

温郁离见此,给她舀了一碗汤,“炖了一下午的乌鸡汤,尝尝。”

元将离搅了搅热腾腾的鸡汤,尝了一点,满足地眯起眼睛,“好喝。”

她吃得比往常还要多一些,等用完饭,丫鬟们把碗筷撤下去,夫妻两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元将离率先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可以多给我写信。”

她懒洋洋靠在了软榻上,温郁离倒下来,枕着她的腿,仰着头看她的脸,“那我会想每天都给你写信,怎么办?”

“唔,”元将离很不解风情但直白地回答:“那我恐怕没法每天给你回。”

温郁离笑叹一声,“我不会打扰你,只会十天半个月给你寄一封的。”

元将离勾住一缕他的长发,乌黑滑润,缠在指尖,像是微凉的丝绸,她故意笑眯眯道:“你在雍都可不许闲着,好生努力,等我回来,给我讨个官做做。”

温郁离一本正经:“那为夫定然每日舌战群雄,谁抨击你,我就抨击谁。”

元将离开怀地笑起来。

这个晚上,两人什么也没做,在垂下的红纱帐内,相拥着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天一亮,元将离便缓缓睁开了眼。

她一动,温郁离便也睁开眼,眼神清明,哪有刚睡醒的迷离混沌。

“该走了,”元将离起来,便换上长袍皮甲。

皮甲是深棕色,像树皮,颜色并不亮眼,但很适合隐匿在山林中,而且相对轻便,很适合长途行军,她熟练地把护臂缠在左手上,这可以保护手臂。

给右手上护臂时,温郁离要帮忙,元将离摇摇头,用左手缠上了护臂。

她笑得明朗,“等以后,我每天都要自己穿护臂的。”

温郁离默默收回手,看着她很迅速地,换上了这身密不透风的棕色皮甲。

两人静静地吃了顿饭,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反倒什么也说不出来。

元将离站起来,神情笃然而坚定,“等我回来。”

温郁离忽地用力,把她猛地拉进怀里,喃喃低语,“你一定要回来。”

两人狠狠拥抱,像是要把彼此揉进骨血,两息之后,又猛地分离。

“带着它去吧,”温郁离把脖颈上挂着的观音像取下来,挂到元将离的头上,埋进皮甲,让它紧贴着温热的皮肤,“换了新的红绳,以后,不许再还给我了。”

元将离曾试图把它还给他两次,她按了按胸膛,似乎触碰到那一点温热。

“再一再而不可再三,我会好好带着它的。”

……

一百零三人,骑马出了雍都,往西南的方向而去。

通常,行军的惯例是前排士兵持刀剑,后方是持长武器的士兵,最后是弓箭手,这样的阵型远攻进攻兼备,他们这行人也是如此。

许多士兵看着最前面的那道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前阵子的皇位之争,他们都知道,但这和他们没多大关系,新皇想让女子也能入仕为官,他们也不太在意,反正哪怕女子能当官,也没有几个能敢上战场的。

这些东西都无足轻重,但是眼前这个定远将军,真能“定远”吗?

他们跟着这样一个将领,又是去和南濮穷凶极恶的地方打仗,真能活着回来吗?

一百个精兵,基本没有信服元将离的,但带他们的两位队长对元将离却很恭敬,他们也就只能按捺下浮躁的心思,但没几天,议论声还是渐渐起来了。

原因无他,他们太累了。

以前他们也打过仗,行军路上也辛苦,却也没像现在似的,早上一睁眼啃上干粮,便上马赶路,等到中午,短暂休憩一阵,便又上马赶路,好不容易晚上能扎营休息了,累得感觉刚闭上眼,天就亮了,然后开始新一天的赶路。

他们觉得马都要跑死了,结果到了一个驿站,他们的马就换成了新一批膘肥体壮的新马。

士兵们:“……”

过多的怨言钻进两位队长耳朵里,其中一个张队长再三犹豫,在晚上生火扎营的时候,忍不住找了元将离,“将军,再这么赶下去,兄弟们快要撑不下去了。”

元将离正坐在火堆旁,一手拿着干饼子咬,一手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

听到张队长的话,她面露诧异,“这才五天,是觉得累吗?”

不是觉得累,是他们要累死了——张队长心里这么想着,但不好意思说,他看看元将离,这几天她和士兵们是一样过的,吃一样的干粮,睡一样的土地,唯一强点的,也就是她和两位将军都有个额外的小帐篷。

一样艰苦的条件下,此时她眼神清亮,丝毫不见颓废之色,像还能骑个几十里路。

哪怕在她旁边的陈文若和林身正,两人也是神色如常,甚至前者的脸色比后者还要轻松一些,完全看不出拼命行军数日的模样。

难道是他们的兵太不能吃苦了?张队长忍不住怀疑。

元将离吃下最后一口饼子,喝了口皮袋里的清水,咽下去道:“文若,你们西南营地那儿的兵也是这样,行军五日便觉得难以忍受吗?”

“不会,”陈文若神情平淡,“这样的强度下,他们起码能坚持十五日。”

张队长臊红了一张黝黑的脸。

他来找元将离,是许多士兵都知道的,他说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元将离和陈文若可没有,这两道清亮的女子声音,清晰地传入了附近的士兵耳中。

蚊子般的嗡嗡声渐起。

元将离置若罔闻,又看向林身正,“我记得你当上武官也有数月,应当比较了解雍都驻军的情况,所谓的精兵猛士,都是这样的吗?”

林身正没有留情面:“雍都驻兵少有外派,这一百人,已经是其中不错的那些了。”

元将离“哦”了一声,语气颇为失望,“不过如此。”

元将离以往不是刻薄的人,林身正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沉默地等待。

果然,有个坐得很近的士兵跳了起来,怒骂道:“你别以为你当上了个将军就多厉害,你能当上,不就是因为你有个好爹吗?一介女子,你知道怎么带兵打仗吗!”

张队长脸色大变,这是他的人!

他一巴掌拍到那士兵背上,“孙小五,你怎么说话的!快给将军道歉!”

那士兵梗着脖子,怒瞪着元将离。

元将离并未生气,她甚至颇有兴致地望着这个年纪颇轻的士兵,“你觉得你比我强?”她顿了顿,又看向其他望着这里的士兵,“你们都是如此觉得的?”

没人回答,但一个个眼里分明都是这么想的。

张队长汗流雨下,他硬着头皮解释:“这帮兵没打过几回仗……”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元将离脸上分明是嘲弄的神色,那种毫不在乎的、看不上眼般的蔑视。

她道:“你们这种士兵,去了西南,也只会给我们的边关人民拖后腿。”

“那你带我们来干什么?”背后的人堆里传出一道声音。

她站了起来,手上仍拎着那根歪扭的小树枝,“我曾以为,所有士兵都是像我在边州见过的那些一样,英勇胆大、不畏艰辛,我没想到,还会有你们这种货色——跟我说话时,甚至不敢从人群里站出来的货色。”

话音刚落,元将离手里的树枝被轻轻掷了出去。

这根树枝细弱歪曲,怎么也不像一个武器,偏偏在人群的惊呼声中,准确地砸中了她身后的一个士兵——正是刚才在人堆里出声质问她的那一个。

她的后脑勺是长眼睛了吗!

元将离这才转身,看着那个脑袋被砸红一片的士兵。

她轻描淡写,指了指最开始跳出来的那个士兵,“你还不如他,他起码敢直面着我说话。”

第二个兵捂着脑袋,没多痛,但他却感觉脸皮火辣辣的,除了羞耻,还有惶恐。

她明明没回头,是怎么知道是自己,还砸中自己的?

“带兵打仗的本事,眼下看不出来,但是,现在可以让你们看看打架的本事,”元将离扭了下手腕,“心里不平的,觉得跟着我辱没了自己的,都可以上来。”

她笑道:“错过了今天,下次再闹,我可就要军法处置了。”

她漫不经心的,好像面对的不是一百个身高体壮的士兵,而是一百个柔弱小婴儿似的。

士兵们瞪大了眼,不知道她是说真的还是假的,僵硬地看着她,不敢动弹。

张队长只恨自己为什么站在旁边,再次硬着头皮,“元将军,他们没——”

他一出声,元将离就注意到了他,抬了抬下巴,“要不张队长最先来?”

还是最先跳出来那个士兵,有点血性,跳出来怒吼一声:“你不高兴冲我来!”说着,便撸起袖子,拳头冲着元将离挥了过来。

陈文若下意识要阻止,就被一只手臂挡在了身前。

林身正低声道:“她能解决。”

陈文若犹豫一下,和林身正一起退后了两步,腾出更大的空间,让两人打斗。

事实证明,两人退后的动作毫无必要。

因为那个士兵一冲上来,元将离便抓住了他的手臂,往前一拉,随手一扔,便把人像手帕一样轻飘飘扔了出去——从他冲上来,到后背摔到地上,没花两息时间。

鸦雀无声。

哦,除了这个士兵呲牙咧嘴的痛呼声。

元将离神态丝毫未变,带着笑,“下一个。”

刚开始的时候没人敢上,现在有人被摔下去了,反倒有人忍不住冲上来,几个人依次被她扔出去,没有一个用上了超过两招。

她“啧”了一声,很无趣似的,“别浪费时间,一起上吧。”

无人回应。

“没人了吗?”元将离缓缓地扫视众人,和一双双眼睛对视着,原本的愤懑不屑褪去很多,转而换上的,是很多震惊、惶恐、不敢置信。

她脸上笑容消失,平静道:“既然今天没有,那下次,本将不希望再有。”

说罢,她重新坐回火堆旁,又抽了根没烧完的小树枝出来,继续在地上写写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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