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暂代定远将军

紫檀木书案上铺开了数本书籍,都是民间女子时下最常见的书。

放在最上方的,便是些《女则》《女训》之类,元将离在新皇的示意下,随手拿起一本翻看,光看上面什么卑弱、敬顺、妇德之类的东西,就没有再看下去的**了。

她放下这一本,又拿起一本,粗粗把这十几本书都略看乐一遍。

“你觉得这些书如何?”一身明黄龙袍的宋渔问。

“文字简明,用词精确,”元将离如此评价。

这个评价好似没有评价,宋渔微微一笑,“你可以大胆一些评价。”

元将离便道:“陛下若是想听真心话的话,那我觉得,还好我启蒙的时候没看这些书。”

宋渔颔首,仍像是未登基前那么温和谦逊,“这些书都是自古传下来的,时候最近的是几十年前,更远的那要追溯到几百年前,里面所书的东西未必都是正确。”

元将离颔首,继续看着他。

她今日本打算陪元佑说话,但谁知道,一大早便被宋渔召进了宫,直接进了御书房。

一进来,宋渔便让她看这些书,也不知道叫她来到底是做什么。

宋渔没有让她猜的意思,径直道:“朕想让人重新编纂一些女子有关的书,本打算派温郡公主持,但他率人编纂的辞典还未结束,恐怕一时无法顾及。你是如何想的?”

元将离疑惑地看着他,“我才疏学浅,恐怕无法承担这个任务。”

要是编编兵书她说不准能行,这种东西,十个她加起来恐怕都不行。

宋渔失笑,“朕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耐心地解释道:“朕早年结识一位名士,他及夫人办过女学,规模不大,但形式颇佳,朕打算请他二位来雍都办一所女学,预编一些书,可以先给她们试用。朕今日唤你来,是想请你来作一位夫子,不需每日常来,偶尔授课便可。”

女夫子?元将离歪歪头,“我能教什么?”

“这座新式女学,朕不希望还教一些老古董的玩意儿,而是先从世家官宦的女子们起步,逐步扩散到民间,所以,不止要教诗书礼义,也让她们接触一些基础的拳脚。”

“武功?”元将离对他的提议不是很看好,“恐怕大家会不大乐意学。”

诗书是文雅的东西,但武功,很多女子认为这是只有男子才会的粗野东西。

让这些世家的女子来学,她们怎么可能愿意?

“她们学也可,不学也可,这不是最重要的,”宋渔微微摇头,“但第一所新式女学要有这门课业,这样,其他民间办的女学才不会断绝了这门。有文便有武,两者相对,这天下有你和陈文若这样的女子,自然也会有更多愿意习武行军的女子。”

元将离心头一动,“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宋渔未直接回答,而是道:“雍都的女学朕会渐渐着手筹备,但朝中阻力甚多,若说女子为文官有五分可能的话,那武官便不足一二。也许,你会是一个契机。”

元将离沉默了一息,“愿为陛下效劳。”

宋渔笑起来,酒窝深深,这时候的他又不像年轻权重的帝王了。

他道:“此事时机未到,尚且需要等待,不过倒是有另一桩事,很需要你。”

元将离面露不解,还未询问,便见宋渔微微扬声,“李德,请温世子进来。”

轻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元将离未回头,都知道有一道修长人影慢慢接近,他大抵穿着雨过天青色或月白的衣袍,气度清贵,有种男子少有的斯文而典雅之感,好似刚刚从山水墨图中踏云而出。

他面上常带着极浅的微笑,但这时候也会笑吗?

她想扭头,可却莫名有些畏惧似的,僵硬地面朝书案而坐。

直到清澈如山泉水的声音响起,“臣参见陛下。”

“免礼,”宋渔的声音轻快了些,看向元将离,“不如二位去御花园转一转?”

御花园地上扫得干干净净,春日的花还没开,但梅花未落。

元将离低头,把脚尖的石子儿轻轻踢开,她有些心不在焉,沉默许久,余光终于忍不住投向身旁的人,“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我在想,夫人好生无情,看也不愿看我么?”

元将离停下步子,正面对着他,眼睛微微垂着,“不是,我只是——对不起。”

不论怎么说,她最先写出的那封和离书,甚至散播的那些和离谣言,都是事实。

“我原谅夫人了,”温郁离像是一直等着她这句话。

他抬起头,轻轻拨掉落在她发间的红梅花,“那夫人今日愿意回家了吗?”

……

将军府。

元佑官复原职,仍是声名赫赫的镇国大将军,甚至因为太上皇心有愧疚,赏赐了众多宝物奇药,但是谁都知道,他那条断掉的腿好不了了。

虽然元佑并未因此变化,还是那么爽朗落拓,但全府的气氛还是有些压抑。

元将离携温郁离回来的时候,许多仆人都瞪大了眼。

先前外面穿成那个样子,姑娘又一直待在府里,他们还真以为,她要和姑爷和离呢。

看着两人虽不说话,但眼神对视间颇为和谐的样子,他们都觉得那传言定是假的!

温郁离问:“爹现在身体如何了?”

“除了断了的腿,和脸上那道疤,其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元将离道,她带路走到花园旁,果然,看到正陪着元佑赏花晒太阳的于贤娘。

于贤娘请木匠打了带轮子的木椅,元佑坐上去,可以被人推着到处行动。

但现在元佑没有坐在轮椅上,而是左边腋下撑着根拐杖,稳稳当当地站在树下。

他习了那么多年的武,哪怕现在一只腿废了,也不至于再也站不起来。

他正和于贤娘笑着说话,余光忽然见到两道身影相携而来。

一道是他最近瘦了许多的女儿,一道是有段日子没见的女婿,两人好像没分开过似的,并肩走来,梅花瓣纷纷落在他们身上,红得像胭脂。

“爹,”温郁离先唤了一声。

“你来了啊,”元佑欣慰地笑着,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你不错。”

温郁离没问自己哪里“不错”。

他笑笑,又跟于贤娘唤了一声,“娘。”

于贤娘眼眶微红,抬手蹭了下自己的眼角,“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别哭了娘,”元将离给她擦眼泪,亲昵地蹭在她身边。

于贤娘搂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今晚就留下用饭吧,让你奶奶也看到,免得担心,”这段日子,元老夫人既担心元佑的命,又担心阖府上下的命,还要担心元将离没了夫婿以后该怎么办,愁得病情一直未愈,这两天才稍微好些。

元将离“嗯”了一声,轻拉了下旁边夫君的衣袖。

温郁离含笑应好。

晚上用饭时,看到温郁离也在,元老夫人憔悴的脸上都红润了两分。

等用完饭,元老夫人身体疲惫,撑不住离开,元憧憬回去看书,只剩下元将离和父母时,她才开口道:“南濮那边的舆图,爹还记得吗?我想看看。”

元佑一愣,于贤娘脸色大变,“将离你要这个做什么?”

她神色警惕,在她看来,南濮是差点害死他们一家的地方,光是提起这个名字,就让她恐慌不安,好像又回到了知道元佑被关进大理寺狱的时候。

元将离语气柔和,安抚道:“只是想看看而已。”

她一向喜欢看山川游记,会画舆图,于贤娘稍微放心一点,但还是很警觉,“你爹从那边回来什么都没带,怎么会有劳什子舆图?还是看些别的吧。”

元佑倒是多看了元将离一眼,若有所思,顺着于贤娘点了点头。

“爹回来的时候的确孑然一身,舆图乃军中机密,哪怕记得,也不能给你。”

元将离听了,也没强求,点点头道:“那我便和抱节回去了。”

她和父母告别,跟温郁离上了郡公府的马车。

密闭的空间下,两人还是有些沉默,元将离不知道该说什么,垂眸半天,索性问道:“清友近来怎么样了?那个程善乔还有再来吗?”

“前几日来过一次,”温郁离道。

得到答案,元将离再次陷入了安静,温郁离见此,伸出手来,探入她的衣袖,轻轻将那只微微冰凉的手拢进了掌心,用自己的体温捂热。

他坐近一些,拎起大氅一边,把她包了进去。

温暖的热气包裹住她的身躯,元将离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她顿了顿,硬直的脊背缓缓软化,靠进了温郁离的怀中,脑袋蹭了蹭,终于问出了口:“你最近怎么样?我听说你闭门不见客,但猜你一定在跟陛下商量很多事。”

“还好,一切都还好。除了很想你。”

元将离抬起头,轻轻亲了下他的下巴,“对不起,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他垂下头,蜻蜓点水一般轻吻她的眉心。

……

宋渔上位,是太上皇主动让位,但不代表三王爷的罪责可免。

除去他本人流放崖州之外,三王爷党也被清理过一遍,宋渔虽仁善,但并不愚蠢,他将三王爷的心腹鹰犬尽数清理,其余人被狠狠敲打,朝中高官一下子少去许多。

官职有了空缺,自然便有大批新皇的人上位。

温郁离顺利升为御史大夫,官职三品,形痛副相,这才他这个年纪是历朝罕见的。

许多朝官反对,但新皇态度坚定,温郁离还是当上了这个御史大夫。

雍都的局势堪堪定下,西南又闹出了事来。

这回不止是外乱,还有内忧——三王爷败后,孙征鼓自知事情败露,故意挑拨军心,趁乱叛入南濮,此时西南群龙无首,是一个范姓的将军硬着头皮抵抗。

但南濮来势汹汹,短短数日,东启便失了两座城池,情势愈发危急。

范将军派人来信,向雍都求援,整个朝堂都在讨论派哪位将军去。

“依臣建议,陈将军经验丰富,出身西南,恐怕很适合去南濮打仗。”

“臣虽祖籍西南,但几十年未曾回去过!还是白将军骁勇善战,十分合适。”

“我哪里比得上陈将军!当年连胜三场,那可都是陈将军的功绩啊。”

百官们你一言我一语,除了推脱就是推脱,说不出什么有用东西。

宋渔坐在龙椅上,屈指按了按眉心,“安静。”

话音刚落,底下喧闹的朝堂顿时湮灭一切声响。

再好脾气的人,当了天子都会威严日盛,宋渔让安静,底下顿时安静如鸡,只有刚才互相挤兑的几个武将彼此对视,用眼神表达对彼此的愤怒。

谁都知道,去和南濮打仗不是个好活儿。

南濮骚扰边关数十年,这几十年,东启就没真正地把它打退过。

这最近的一二十年里,其中固然有孙征鼓通敌的关系,但更多的,还是因南濮地形奇诡、手段怪怖,他们很难主动攻下南濮,只能在南濮打来时被动还击。

只能守很难攻,渐渐就造成了眼前这个局面。

十成可能,有九成败。

胜了不一定有多大褒奖,败了,却将成为东启的罪人——如果没死在战场上的话。

这种情况下,自然没有武将敢去西南。

底下安静得几乎死寂,宋渔垂首,一一扫视过底下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膛的官员们,“陈丹红,你说,派谁去迎战南濮好呢?”

陈丹红在心里痛骂刚才提议自己的武将,额头渐渐渗出汗来,他嘴唇蠕动了半天,感觉不能再拖了,才咬着牙回答:“臣觉得,元佑将军骁勇善战,又是刚从西南回来,这个人选,应当询问一下他的建议。”

一口气说完,便绷紧头皮等着陛下的回答。

宋渔“哦”了一声,语气是疑问的,“你们都是如此认为?”

元佑的腿废了一条,再也不可能上战场,这帮武将,不过是拿他当挡箭牌罢了。

他道:“朕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元佑之女元将离,武功高强,有勇有谋,深得元佑真传,诸位爱卿觉得她如何?”

“这如何可?!”陈丹红一时都忘记了这是朝堂,猛地抬起头来。

等和宋渔平静的目光对视上,他才发现自己竟敢直视天子,急忙低下头去,盯着手中玉笏辩解道:“元将离是个女子!天底下从没有这样的规矩,若是她带兵打仗,这算怎么回事儿?南濮岂不是当我们东启无人了!”

他掷地有声,说完,附近未曾开口的那些官员纷纷面露赞同之色。

新上任的温姓御史大夫端着笏板,恭敬道:“故而,臣建议让陈将军带兵前去。”

陈丹红:“……”好你个温郁离!

他头皮发麻,既不想去西南,也不想让元将离去,一时间竟急得满头大汗。

宋渔颔首,“温爱卿说得有理,陈将军以为呢?”

陈丹红憋得脖颈青筋暴起,良久后艰难道:“臣资质愚钝,恐无法担当此重任。”

“那其他将军呢?”宋渔温和地扫视着下方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孔,“西南战事危急,两日内便要派将前去,危急时刻,诸位武将可有什么高见?”

半个时辰后,一道圣旨盖上了玉玺印章。

元将离暂代定远将军之位,赴西南迎战,若能胜,则可成本朝第一位女将。若不能胜——圣旨中没有说,但屡战屡败的将领,很少有能活着下战场的。

双手捧起明黄圣旨,元将离直起膝盖,站了起来。

温家人陪同她一道接旨,望着内侍离去,脸上的神情罕见的无法平静,就像吃了五味俱全的药一般:茫然、疑惑、不解……最后都凝聚成了如出一辙的担忧。

“陛下怎会下这种圣旨?”永安郡主眉头紧蹙,担心地看着她。

元将离展开圣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望着皇宫的方向,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明日启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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