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皆为天子所书,但亦分品阶,眼前这一道圣旨以明黄提花锦缎为底,隐隐有七彩绸纹,两侧玉轴润白,正是最高级的那一种。
刺客卷起那圣旨,一目略过这些内容,瞳孔微缩。
果真是五皇子!
沉安挥剑来夺圣旨,刺客抓着卷轴倒退,身旁立刻冲出几个刺客,抵挡住沉安攻势。
“刺客夺走了圣旨!”沉安喝道。
这声显然是喊给御驾中的圣上听的。
这帮刺客设计洒的那绿色粉末极毒,他们大概是提前服用了解药,并不受影响,沉安只吸了一点,眼前却越来越花,好像天地都颠倒了一般,内力渐渐流失。
他使劲摇了摇头,余光里注意,又有几个锦衣卫倒在了御驾旁边。
加上他,大概只剩了七八个,对面的刺客却有数十个。
谁都看得出,再挣扎也只是负隅顽抗。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竟敢刺杀当今陛下!”沉安喝问。
他和其他锦衣卫渐渐回守,在御驾周围绕了一圈,这回发问,不似原来的无人回应,那密林中有人破空而出,脚踏树梢,几息之间便到了御驾前,只差几米距离。
他手里抓着的,正是那个刺客卷走的圣旨。
这人一身黑色锦衣,绸巾蒙面,但那双眼睛称得上熟悉。
“三王爷!”沉安认了出来。
来人眼睛猩红,像是胭脂糊满了眼球,他死死抓着圣旨,指节和牙关一起咯吱作响,像是无法忍耐似的,盯着那御驾紧闭的车门,“为什么?为什么是给宋渔!?”
他并未掩饰声音,眼前这些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沉默无声。
沉安大声质问,三王爷置若罔闻,他的目光像是要穿透车门,直透到里面的人身上。
他猛地将手里的圣旨掷了出去,“咔嚓”一声,是白玉轴断裂的轻响。
“你让我去皓州,就是为了调虎离山,让宋渔继位?”
明明行刺天子的人是他,拦路下毒的人也是他,甚至这圣旨都是他抢过去的,三王爷命名时似乎马上就要胜利的那一方,可他的声音哑得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沉安警惕地拔剑对着他,听到御驾中传来低低的叹息声时,往后退了两步。
“陛下,”他关切地问了医生,眼神仍锐利地盯着三王爷。
车门从内推开,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
三王爷看着他出来,他血缘上的父亲,东启的天子,他披着厚重得压人的狐裘,但脸色还是憔悴得没有血色,此时望向自己,眼里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古井一般的沉寂。
他红着眼质问:“你就如此看不上我吗?”
“老三,你为何回来?”圣上说完,掩唇闷咳了两声。
“我为何回来?”三王爷像听到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他仰天笑了两声,充血的眼里却阴郁深沉,“父皇都要把这皇位给宋渔继承了,我岂能不回来?”
“你就如此想要这龙椅吗?”圣上望着这个儿子的脸。
“谁不想要?哪怕是宋渔,他难道便不想要吗?”三王爷不屑地反驳,脚尖一踢,把那令人厌恶的圣旨踢出老远,“他若是不想要,跟我争什么!”
“这天下并不是你的,何谈争不争?”圣上微微摇头。
三王爷的眼神更阴沉了,忍无可忍地叫道:“他不争,是因为父皇会拱手送给他!”
堆积了二十几年的愤怒,被他一股脑宣泄出来。
“就因为他母亲是荣贵妃,你什么都宠着他,幼时背不会书,我要挨罚,被你叫进御书房训斥,他却能肆无忌惮玩乐,哪怕什么也不会,你也会把他抱在自己的膝盖上。”
“除了初一十五,你从来不来母妃宫殿,荣贵妃不用耍手段叫你,你每天都去陪他们母子,我才是嫡长子,母妃是皇后,你和他们两个却好似一家人!”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宋渔哪里比得上我!”
三王爷浑身都在颤抖,眼睛通红,沉安咬破舌尖,打起精神挡在圣上身前。
圣上伸手,轻轻拂开了他,“我对你严苛,正因我知你是嫡长子,你幼时聪慧,过目不忘,但性子浮躁,我考校你的功课,让你学习射御书数,是想要磨练你。”
“为我好?”三王爷笑了,“别诓我了,父皇,你以为我会信吗?”
他失望又愤怒地看着圣上,自顾自道:“你是个好父皇,但那是对宋渔而说,对我,你不喜爱,对母妃,全天下都知道你独爱荣贵妃。到现在,你连皇位都要给他了。”
“他软弱无能,愚蠢天真,父皇给他皇位,就不怕把这天下祸害了吗!”
圣上叹息一声,“老三,你幼时不是这样的。”
“我幼时哪样?是说我为了见你,去对荣贵妃摇尾乞怜,还是接近宋渔,陪他玩那些过家家小游戏?”三王爷嗤笑着,他恨圣上,恨宋渔,甚至也恨幼时的自己。
“你幼时率真活泼,虽浮躁了些,但见到灾民饿殍会心生怜悯。”
而二十年后的三王爷,挥挥手,便能轻描淡写取走一人性命了。
三王爷一怔,神色愈发狰狞可怖。
他不愿再提起愚蠢的曾经,冷冰冰道:“不论父皇如何说,成王败寇,我这个心狠手辣的儿子,也会胜过你那宠如珠宝的小儿子。哦,他若是仔细讨好我,也许我还会留他一条性命。”
“宋彻,”圣上终于叫了他的名字,“你几年前为何要害他?”
三王爷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这个蠢货终于告诉你了——他自己要去南边寻什么名士高人,本宫不过是动了点小手脚罢了,何况,我只是想让他瞎个眼而已。”
一个瞎眼的人如何能当天子?若是当年他真瞎了眼,三王爷也会容忍他当个闲散王爷的。
但谁让他偏偏无事呢?
圣上的脸上浮现失望,“宋彻,我不选你继位,是因你当不好明君。”
“本宫当不当得好,不是父皇说得算,”也许是前面宣泄完了情绪,三王爷并不生气,甚至有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他笑道:“等日后,父皇自可以和荣贵妃宋渔团聚,本宫做出政绩来,也会去皇祠向您禀告一二的。”
说罢,他一挥手,“上。”
他身后虎视眈眈的刺客们顿时向前,攻势比先前更加凌厉。
圣上被沉安往后拢了一步,他越过刀光剑影,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老三,你为了这把龙椅勾结南濮,害人无数,你还觉得自己没错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错之有?”
三王爷不欲跟他多说,他眺望着雍都的方向,不知道母后那边怎么样了。
“咻!”
一道箭矢的破空声传来,三王爷本没在意,耳边如今都是武器相交的打斗声,这很正常,直到他反应过来:自己的人都在这里,谁放的冷箭?
他脚底踏地,猛地腾空躲闪,却发现这箭矢不是冲他的,而是正中了一个刺客头顶!
头顶?
三王爷猛地仰头,看到一个灰衣人手握重弓,从峭壁上而降。
她没有蒙面,容颜明艳,手里的那把重弓和女子的身形不大和谐,但在她手上,偏偏轻巧得像个弓形玩具,她一箭杀死那攻向圣上的刺客,转瞬间便落到地上。
“元将离!”三王爷不可置信,她怎么会提前埋伏在这儿!
他心中涌出微妙的不安,联想起圣上见到他的冷静,顿时明白过来。
“你们故意设计埋伏本宫!”
话音未落,御驾四壁“砰”一声落下,夹层中跃出四五人来,拔剑冲了上来。
元将离抱着得月弓射出两箭,杀了两个刺客,等落地时,便随手抛下得月弓,袍摆一掀,便抽出捆在大腿上的钩月刀来,弯刀出鞘,白光自人面前掠过。
她毫不犹豫,越过众刺客迎上三王爷。
不说三王爷品行如何,他的确称得上文武双全。
他见到元将离,先是震惊,而后便拔剑反击,他一手长剑挥舞得密不透风,一边咬牙接着元将离的招式,一边往山林的方向后退。
元将离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她弯刀横挥,朝三王爷肩膀挥去。
三王爷忽地明白过来,她不敢杀他。
元将离虽恨他恨得想当场捅死他,但也不行。
再怎么说这也是位皇子,天子还在一旁看着呢,她被五皇子叫来帮忙,是防止他逃脱、而不是当场斩杀皇家子嗣的,于是攻势不得不保守起来。
她一剑落空,也不急躁,和他在马车十米外不紧不慢缠斗着。
三王爷想逃,却发现元将离的攻势滑不溜秋,而且力气太大,很快他就招架不住。
他又一回堪堪避过她朝手腕划来的弯刀,余光瞥见自己的人居然已经倒下大半了,心中一惊,不再迟疑,左手在腰间一掏,猛地往前挥去。
铜绿色的粉末!
自从这拨人出来护驾,不敌药力的沉安就狼狈倒在了车架边上,仓促提醒,“小心有毒!”
元将离哪里不知道这有毒。
她一大早便在峭壁上猫着,躲在石块相接的狭角中,几十米高处,为了不被对面树林的三王爷他们发现,一动不敢动,全靠轻功内力挂在那里。
正因如此,对方用毒的伎俩她也看得明明白白。
她早已屏息,脚尖一踢,便把半裹着药粉的布袋踢出几十米远。
不能再拖了,元将离内力一提,快出残影,猛地窜到三王爷身后,伸出手臂。
“嗯!”三王爷闷哼一声,手臂被人压到背上。
因为这筋脉似乎都要拉断的痛,他挣脱得一时慢了些,就这一点功夫,元将离一踢他后膝窝,仗着自己力气大,把他按跪在了圣上面前。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药丸,硬塞进三王爷嘴里。
三王爷不敢相信,她当着圣上的面敢给自己下毒,他死咬着牙关不张嘴,元将离点了下他的脖子,他的嘴巴张开,那药丸入口即化,连吐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元、将、离!”他一字一顿,死死盯着她。
“只是一颗让你浑身无力逃不了的药丸而已,”元将离这话是说给圣上听的。
说完,她拎着钩月刀冲了上去,有她破局,很快,其他刺客都收拾完了,可惜的是这些都是死士,发现她有活捉的念头,便咬下口中的剧毒自尽了。
到最后,只剩一个跪在圣上面前的三王爷。
那药虽不是毒,但药效很强,他只觉得四肢乏力,连内力都使不出来。
他强撑着没有瘫倒在地上,仰起头来,盯着圣上,“你早知道本宫会回来?”
“朕不知,”圣上垂首望着他,神色说不出发复杂,“你若是不回来,那朕会下旨把皓州给你当属地,自当藩王,你若是回来——”便是眼下这番情景。
“哈,是本宫眼拙,终日打雁,谁知被雁啄了眼!”
三王爷闭上眼,“成王败寇,本宫认了。”
“朕不会杀你,”圣上道:“朕只是不解,你想要这个皇位,想要到给我下蛊的地步?”
三王爷眼睫颤了下,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
这场刺杀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很突然。
圣上让沉安把三王爷绑了,转头忽然道:“元佑有个好女儿。”
元将离刚把地上的得月弓捡起来,闻言一愣,低了低头,“圣上谬赞,”说罢,又帮沉安把那些伤亡的锦衣卫拉起来,摞到马背上。
等他们回到雍都的时候,皇后和部分高官主导的动乱已经结束了。
这场乱子算计了数年,今日仓促实现,到被抓住时,皇后十分惊恐,但这份惊恐,在见到圣上平安回来时达到顶峰,“陛下回来了——守略呢?守略他人呢!”
她挣扎着要起来,又被几个宫人牢牢地按下去。
……
明泰十九年三月十六,三王爷宋彻谋逆未遂,削除宗籍,贬去崖州,终身不得再入雍都。
明泰十九年三月二十,圣上退位,下旨由五皇子宋渔继承大统,年号康平。
府外一片洋洋欣喜,元府外包围的锦衣卫们也退却了。
“疼不疼?”于贤娘蹲在元佑腿前,轻轻触碰他的右腿。
这条腿伤得太厉害,哪怕太医都治不好了,元佑握住她的手,神情依旧明朗,“没事,小将离呢?我光听着她帮着抓捕宋彻出了大力,还没听她自己说说呢?”
于贤娘知道他在转移话题,被他拉起来,嗔了她一眼。
“她一早就被召进宫去了,也不知道找她做什么?”
“被召进宫去了?”元佑想了想,“荣太后?说不准是让将离回郡公府的。”
虽说距离三王爷谋逆那日,已经过了数日,但元将离一直没有回郡公府,她最早是忙着元佑出大理寺的事,后来似乎又见什么人、商讨什么事,总归一直很忙。
于贤娘却摇头,小声道:“不是太后娘娘,是陛下身边的内侍唤她去的。”
那是新上任的陛下有事找元将离?
元佑摸不着头脑,安抚地拍了拍于贤娘的手,“没事,不会有事的。”
此时的元将离,正在御书房中。
老天奶,终于写到这儿了,终于离事业线又进了一步。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我见到了这本书的第一个榜单!第一个!虽然只是个小榜,但是感动/(ㄒo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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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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