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谋逆

元将离心中一惊,难不成爹出事了?

还不等她询问,于贤娘便解释道:“你别多想,你爹好好的呢,只是这几日有些食不下咽,每日唉声叹气的,叹得我跟着烦心。”

元憧憬侧过头来,“一起用晚饭时,我看爹和往常一般啊。”哪有不愉快的样子?

“那是你奶奶在呢,”于贤娘笑看他一眼,“他总不能带累着自己娘一起烦心。”

元憧憬摸摸鼻子,心道也是。

元将离皱眉问道:“既家中无事,那是——”她手指了指上方,“那里出了事?”

这个“那里”,自然指的是悬在众人头上的朝堂。

于贤娘颔首,又摇头,四下扫视几眼,索性把一双儿女拉出了暖阁。

“我看门外红梅开得甚好,走,我们出去赏赏,”口中说着,于贤娘带两人走了出去,途径几位熟识的夫人时,还同她们寒暄几句。

元将离这位新当上的世子夫人也没闲着,笑谈几句,也被明里暗里恭维夸赞一番。

不少人夸今日生辰宴办得好,元将离心想自己只干了些打下手的活儿,不敢领功。

杂七杂八说了一刻钟,这才出了暖阁。

十二月的寒风夹杂着雪渣子,打着卷儿扑到面颊上,于贤娘催促丫鬟赶紧把斗篷给两人披上,自己也披上斗篷,让厚实的白色皮毛暖和地包裹颈项。

元将离不大冷,揭下厚厚的软缎风帽,重新递到红叶手上。

她心里记挂着元佑的事情,“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于贤娘嗔了她几句不好好保暖,带着两人一边往红梅树下走,一边低声道:“还不是边州的事情?不是,也不算是边州,该算是西胡自己闹出的乱子。”

“要打仗了?”元将离的神情猛然肃穆起来。

“不是要和我们打仗,”于贤娘停下脚步,眼神有些古怪,“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来雍都朝见的那帮西胡人?其中有位七王子——你可还记得?”

元将离自然记得。

距离西胡上次朝见,已过去四个月,可万俟伐有多可恶,她是如何也忘不掉的——若不是他在大殿面圣求娶,她也不至于被迫和温郁离定下婚约。

她神色冷肃下来,“万俟伐做了什么?”

于贤娘声音压得更低,“十一月西胡历来有办篝火宴的习俗,他不知道笼络了哪帮势力,在篝火宴上直接暴起,把西胡可汗一刀枭首!是直接夺位了!”

元将离“嘶”了一声,不敢置信,“他杀了西胡可汗?”

子杀其父……如此可怕的谋逆之举,安在万俟伐身上,却的确像是这人能干出的事。

二十七位西胡使臣,万俟伐设局,于密林中将其一一斩杀。

自这件事后,元将离对这位西胡王子的心狠手辣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他是草原狼一般的的人,是人,但有狼的凶性,能隐忍,也瑕疵必报。

她心下寒了两分,“然后呢?”

于贤娘一边观察着有无外人接近,一边给两人讲了起来。

万俟伐的名声最近在朝堂上传得极为可怖。

他出身低微,生母是西胡可汗掳来的女奴,又在他年幼时去世,他以往是可汗手中一把好用的刀、一条听话的狗,可是所有人也忘了,狗也是有狼的血统。

这条狗隐忍数年,一朝暴起,竖起的弯刀第一个砍向了自己的生父。

西胡可汗叱诧风云一辈子,最后在酣饮大醉之迹,被自己最看不起的亲儿子一刀砍了头。

万俟伐显然是筹谋了很久的。

十一月份的篝火宴是对一年收成打猎的敬谢,来的除了王族,都是西胡各大部族首领,万俟伐下手狠辣,一刀杀死可汗后,第二个,便盯上了自己的大哥——西胡大王子。

这位大王子最肖似可汗,性情骁勇暴戾,见可汗被杀,反应极快地挥刀反击。

但万俟伐隐忍这么多年,岂会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自打亲眼看着自己母亲被喂给野狼,他就恨极了这个大王子,当初土塞被他虐杀,那时候,他便想象脚下烂泥一般的身躯是大王子,才觉心头稍快。

眼下时机到来,不到三招,他便将大王子踩在脚下,几刀斩断手脚。

在场哪怕是再狠辣的首领,看到他如此残忍做派,也竖起了一身汗毛。

这是人吗?恶鬼也不过如此。

篝火宴上人人享乐大醉,万俟伐的突然暴起,让所有人惊愕胆寒。

但已经晚了。

他下手实在太快,太稳,攻击自己亲父王兄就像宰杀牲畜一般,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时,地上只剩一具无头尸体,一具斩断了双臂双腿的人彘,和满地浓稠红血。

而万俟伐则高举着自己亲父血淋淋的头颅,高声大喝,“今后我为可汗,谁有异议!”

自然没人敢有异议。

有异议的人,尤其是大王子亲母部族的人,刚刚拿刀前冲,就被宴会不知道哪儿窜出来的几个人拦住围堵,个个下手狠辣,没几下,就把几人斩杀。

和万俟伐一脉相承的可怖手法——一刀枭首。

不服万俟伐出来反击的,杀;

早前欺侮过万俟伐的,杀;

其他王子的亲信拥护者,杀。

那日的血流了满地,一直淌进河里,染成夜幕下的暗红冥河。

送数百人下地狱。

元将离听到这里时,已经头皮发麻,她早知道万俟伐是头野兽,可听到他如此残暴狠戾,却还是毛骨悚然,而元憧憬听了没几句,就煞白了脸色。

想起当初在赌坊,自己离这个人这么近过,他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元将离沉声问:“那他现在登上可汗之位了?”

“自然是的,”于贤娘只是转述了元佑的话,自己都觉得恐惧,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听说他当上可汗后,把其他大多数王子王姬都杀了,老可汗的头现在还在王帐外面挂着。”

元将离听得反胃,喃喃道:“他竟如此恨自己生父。”

把敌军首领头颅挂在城门外威慑,这在史书中亦是偶发,没有家破人亡之仇,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的,再想他能亲手把大王子砍成人彘,便知他有多恨。

元将离忽地想起赛马会山林中,他踩着土塞时说的话。

当初,他好似就说要把大王子虐杀一番,如今看来,竟是一一应验了。

元将离不知道,于贤娘所转述的,不过是万俟伐所作其中一二。

他在篝火宴那晚杀了大半的人,剩下一些,也被他提刀敲打过,那些王子王姬是他亲手斩杀,他历来是无情无义的人,或者说,他的情义早死在了亲娘被狼啃食的那日。

他高居可汗王座,睥睨底下瑟瑟发抖的首领们,心中只余快意。

华服、美酒、金银,他拿到了一切。

以及最重要的,权力。

权力这东西好啊,能使白水变美酒,能让尘土变黄金,万俟伐一夜之间坐拥整片西胡草原的财富,他在短短几日内收拢兵权,不想死的,没有一个拦着他。

拦着他的,自然都去见老可汗了。

待到尘埃落定,万俟伐穿着大可汗仪制的苍狼图腾异色胡袍,走近了一间狭小营帐,门口守着的奴隶一见他,便惊慌行礼,声音都是抖的。

万俟伐并不在意,纹金皮靴踏进营帐,便闻到里面一股恶臭。

似酸似腐的一股臭气,夹杂着血腥味儿。

这个营帐空空如也,中间放了个大陶土坛子,走近一步,便能看到坛子里奄奄一息的“人”。

一个完全没有人模样的“人”。

斩断手脚,剥去衣服,昔日骄纵暴戾的大王子几日内便白了头发,再无气焰。

听到万俟伐的脚步声,他费力地抬起头,张开嘴想说什么,口中却空洞洞的。

他的舌头被拔掉了。

万俟伐面上带笑,好像眼前不是什么恐怖人彘,而是草原上的银湖草地。

他声音里笑意满得溢出来,“万俟浑,你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万俟浑就是西胡大王子,他受可汗宠爱多年,从未有人直接唤他的名字,他张大了嘴,纵然无法说话,眼神却恶狠狠地盯视着他。

这双眼浑浊暗淡,当初,就是它亲眼看着他的娘亲被扔进草原喂狼的。

也是这张嘴,亲口下令把他娘扔进去。

万俟伐微微弯腰,好似闻不到恶臭一般。

他眼瞳里的暗绿在昏暗的营帐里变成墨黑,却闪着光,那光里映出万俟浑的狰狞面目,他声音低沉,像是恶鬼勾魂,“你知道,我为什么拔了你的舌头,却留下你的眼睛吗?”

他笑容明朗得甚至有些天真,万俟浑恍惚了下,想起十几年前的事。

那时候这个恶鬼还很小,被他那个女奴娘带着,在王宫一角里躲藏。

可汗好色,有过上百女人,这个女奴被他掳来后就被弃之如敝屣,哪怕她后来生下了儿子,两人也只是在王宫一角生存,女奴仍是女奴,王子也是奴隶。

他脸蛋漂亮,爱笑,那个女奴跟他讲话时温温柔柔的,还会陪他一起玩木头做的小刀。

他在院门外窥见这一幕时,当时觉得很有趣。

他好奇这个被当成小奴隶的男孩笑什么,于是让人把这对母子俩带出,带进一片草原,那时是冬日,野狼们没东西吃,远远的,就看到不远处闪烁的几对绿光。

他在众人围簇的保护下,看着女奴惨叫着被野狼分食,那个男孩扑了过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万俟浑记不太清了。

这件事在他肆无忌惮的享乐人生里,实在不值一提,他只记得后来小男孩终于见到可汗,献媚讨好,像狗一样,对他也像忘记了当年的事,低着头十分恭敬。

在亲眼看着可汗被一刀枭首之前,万俟浑一直以为这是只摇尾乞怜的犬。

万俟浑注视着眼前这张面孔,完全看不出小时候的影子了。

万俟伐嘴角笑着,眼睛却黑沉如深渊。

“我要你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是怎么被野狼一口口吞食的。”

就像他娘当初一样。

这章好像有点恐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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