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颂的脑子里突然变得空白,他一时之间愣在那里细细地思考了一下那句话的意思,看着面前的韩斯典,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有些不知如何应对,韩斯典依然低着头,他哽咽地抽动了一下,沈昭愿在身旁默不作声,但她的眼睛红了一圈。
“这个家孤儿院早就不开了,自从你离开了这里以后,过了没多久这里就少了经济来源,没撑多长时间这里就被迫关闭了,有些孩子长大了,他们就自己出去赚钱打工,但是有些孩子还太小,我妈不忍心,就到处找人能不能领养孩子,但是你也知道,领养一个孩子手续太麻烦了,需要很多证明材料。”
韩斯典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江颂,伸手拿过一旁的纸箱子,在里面开始翻找东西。
一时间,屋子里没有了说话声,只有韩斯典低头翻箱子传来的哗啦哗啦的声音,江颂抬头打量他,韩斯典看起来和沈昭愿差不多大,他一头卷毛有些凌乱地趴在头顶,脸上是一些凑近了才能看见的雀斑,长在他那双眼睛下方,韩斯典穿着一件有些脏的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他脖子上挂着的项链,那项链没有什么特别的,挂着一个银色的蝴蝶挂坠。
韩斯典低头认真的翻找着,阳光洒在房子里,他的身体被阴影遮住了大部分,这使他看起来有些阴郁的气质。
“找到了。”韩斯典抬头,把一张照片翻出来摆在江颂和沈昭愿的面前,俩人低头看去,是李院长和一些孩子们在孤儿院大门口拍的合照,江颂看着李院长和蔼的笑容,心里一阵恍惚。
韩斯典指了指照片里的他自己,那是一张没有什么变化的脸,不同的是小时候的韩斯典更加瘦弱,看起来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照片有些旧了,白色的边框微微泛黄,江颂仔仔细细地把照片里的李院长和每个孩子都看了一遍,最后他在右下角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和沈昭愿,照片里的他们站在一个头发有些发黄的小男孩身旁,正傻愣愣的看着镜头,沈昭愿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江颂的衣摆。
“你看,那个时候我妈还很健康,其实你现在都不太相信我妈去世了是不是?”
韩斯典瞥了一眼江颂,他又拿出一张照片摆在地上,照片是在大学门口拍的,那是比现在青涩的韩斯典和有些苍老的李院长,俩人笑容满面地看着镜头。
“这是前几年拍的照片,你看那个时候她的脸还很红润呢。”韩斯典说着,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停止这种悲伤的状态,他抬起眼睛看了一下一直不说话的沈昭愿,双手胡乱地摸了一把脸。
“那…李院长是怎么…”江颂犹豫着开口,他的声音很轻。
“哎呀,我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到重点是不是?我妈是被别人杀死了,本来那天和平常一样,我出去买菜,我妈在家里打扫卫生,问题就出现在这。”
韩斯典抬头又看了一眼沈昭愿,他看起来是陷入了回忆里,神色逐渐变得痛苦,那双硕大的眼睛里现在蓄了些晶莹的泪水。
“我那天买完菜回家,一切都和平常一样,我回家的时候还帮了一个老大爷推他的三轮车呢,我推着他的车走了有一会儿,等到那老大爷不那么费力的时候我才往家里走。房子里静悄悄的,我喊了她好几声她都不理我,然后…我…我…”
韩斯典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胸腔也上下起伏的厉害,沈昭愿本来没什么动静此刻也用手捂住脸发出一声低低的啜泣。
“我看见我妈她…她躺在厨房的地上,身体流了好多血…全是血,整个厨房里都是我妈身体里的血,她已经…她已经死了!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一动不动的死了。”韩斯典突然发出一声怪叫,豆大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掉下来。
“她就那么死在我面前,一把水果刀还插在她的肚子上。后来…后来我就报了警,也打了120,医生说,她被人捅了三刀,才刚死…刚死啊…警察告诉我,找不到凶手,到现在为止他们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呵呵,我想过几年再找不到凶手,我妈的死就会变成一桩悬案了,是不是?但是我一直都后悔…我总是后悔,如果我那天没有出去买菜,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也许…也许我早点回家,没准我妈就还没咽气,没准就不会死,没准我就能看到凶手了,对不对?”
韩斯典用他白色的袖子狠狠擦过眼睛,那双通红的眼睛里迸发出一股恨意和痛苦,江颂一阵哑然,他有些不敢相信,李院长,那么好的一个人,总是慈眉善目给他们讲故事的人就这么死了,不明不白,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也没能找到凶手。
他感到一阵汹涌的愤怒和悲伤,韩斯典不再言语,而是站起身默默地整理孤儿院的物品,江颂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说不出话来,沈昭愿慢慢地擦干眼泪,拉了拉江颂的衣袖,二人没有和韩斯典再说话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孤儿院。
江颂心里难过,沈昭愿也不想再去别的地方,最后二人决定去一趟墓地,他们忽然想起了母亲,已经有几天没去看她了。
开车来到那偏僻的墓地,一座座白色的墓碑像小山似的,沈昭愿拿着买来的菊花绷着脸走向母亲的墓碑,眼泪汪汪地把花放在那里,江颂轻轻揽住沈昭愿有些摇晃的身体,许是因为听见了李院长的事情,沈昭愿哭得也格外伤心。
江颂不愿打扰沈昭愿和母亲说体己话的气氛,他扭头走出这片区域,无意间的扭头,看见一个墓碑上刻着一个熟悉的人的名字,江颂微微一愣,许是没想到有这样机缘巧合,他的步伐有些虚浮,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江颂看着墓碑照片上那个笑容满面的女人,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腿有些麻,站起身正好看见沈昭愿擦干眼泪从母亲的那片区域走出来,便连忙招呼她过来。
沈昭愿在看见李院长墓碑的那一刻,眼眶又红了,她低头拂去了墓碑上的杂草,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张遗照,江颂没有说话,只是站了起来,不多时,沈昭愿也站起来,她颤抖地握住江颂的手,江颂也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
江颂想,在这个新的时间线里他真是知道了太多不同的事情,他第一次知道李院长被杀害,也第一次见到长大以后的韩斯典,江颂能感觉到,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时间里,有些东西在慢慢变化,有些东西他也在慢慢窥探。
沈昭愿坐在车上很快睡着了,晶莹的泪珠还挂在她的睫毛上,江颂扭头看了她许久才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他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那种异样的感觉不断侵蚀着江颂的内心,这让他心神不宁,一路上开车总是分神。
片刻后,他们到家门口,江颂正想着怎么叫醒沈昭愿,副驾驶上的人就先一步醒了,她缓缓睁开眼睛和江颂对视,因为刚刚哭过,那双眼睛里现在有些红肿和疲惫,沈昭愿的身体没有动,嘴唇慢慢地张开:
“哥,你不觉得好多人都有遗憾的事情吗?”
江颂有些不解地看她,沈昭愿的眼睛颤了颤,她转移视线去看车外的一只小流浪猫。
“你看,大家过得都不高兴,我失去了妈妈,我遗憾没能让她健康快乐地活着;尹子铭因为妈妈住院看起来也很痛苦,他遗憾让妈妈受到□□上的折磨;今天我们遇见了韩斯典,他也失去了妈妈,他遗憾自己没能早些回家救回李院长,遗憾没能看见凶手。”
她摸了一把眼泪,扭头用那双发红的眼睛看着江颂,她没有再和平时一样咧出嘴笑,而是看起来表情有些冷地和江颂对视。
“哥,那你呢?你有什么遗憾吗?”沈昭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底里多出了一丝小小的探究。
江颂的表情一下僵在脸上,他凝视着沈昭愿的脸,不知怎的,江颂感觉她现在的模样和雪地里她那了无生气的脸不断重合,一个是略有疲态,却活生生的脸;一个是脸色灰白,毫无声响的脸,两张脸不断在江颂的眼前慢慢融合在一起,他耳边一遍遍回荡着沈昭愿问他的那句话:
“你有什么遗憾吗?你有什么遗憾吗?你有什么遗憾吗?”
一瞬间,江颂感觉如鲠在喉,他感到自己的嘴巴里想说出好多事情,却全都卡在喉咙里,江颂在沈昭愿的目光下张大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他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恐慌,他用那不受控制开始颤抖的手推了一下眼镜。
沈昭愿的眼神慢慢变成疑惑和关切,她欲凑上前来探一下江颂的体温,江颂却猛地拉开车门,他逃也似地跑了出去,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身后追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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