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妖祸

山神祭开始了。

姜未一行人来得迟了些,连忙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姜老爷子在村里一直地位特殊,每次祭祀都站在最前一排,连带姜未也跟着沾了光。

今年的主祭司已经登上祭台,走完了四方太平祭神九步,正在诵念山神祷文。

他的声音苍老浑厚,渐渐与某种无形的事物形成共鸣,在主祭台周围激荡回响。

大石村的上空突然乌云滚滚,遮蔽天日,每个村民脸上都投下一片阴影,他们虔诚地双手合十,闭目祷告。

随着洪钟一般的声音,念出最后一句“山神庇佑”。

全村男女老少齐齐跪倒在地,合十的双手在额前一触,以头磕地,跟随主祭司连喊三声:“山神庇佑。”

密布的阴云中猛然劈出一道耀眼的银芒,斩碎了所有阴霾,须臾间云消雾散,天光重现,高高的红日挂在天穹,万里无云。

主祭司最先站起身来,面向众人,“成。”

全村人便重新站起,再次双手合十在额前一触,“山神庇佑。”

紧接着,村里几个青壮抬出七个铜制大鼎摆在祭台下方。

男副祭祀抱着一尊小鼎,在七鼎前唱起了风调雨顺的祝歌,历任的男祭司在一旁敲起大鼓。

浑厚有力的鼓声和激昂的歌声中,各家各户的男主人捧着或用陶罐、或用瓦盆盛好的五谷杂粮,七人一组,踩着一种奇异的步子来到大鼎前。

男副祭祀唱道:“风顺乎?”

七人大喊道:“顺!”

“雨顺乎?”

“顺!”

“安定乎?”

“安!”

“时和年丰!穰穰满家!”

“时和年丰!穰穰满家!”

“福康祥瑞!四季太平!”

“福康祥瑞!四季太平!”

热烈的鼓点中,七人将食物放进大鼎。

等到七个大鼎都被装满了粮食,男人们退到一边,一道清亮的管声悠扬响起,鼓声隐去,喜庆热闹的吹打声欢快荡开。

女副祭祀手持一段曳地红绸,轻快地疾步走出,嘴里唱着:“祈吉祥哎,佑安康哎,丰衣足食岁岁年哎…”

家家户户的女主人都捧着红绸彩绳热热闹闹围了上来,她们一起唱着丰收祝歌,手脚麻利地编出一条长长的锦绣花绳,然后共同托举着花绳,像一条五彩的长龙,围绕着祭台边唱边跳,接着来到每一个村民身边,让大家都摸一摸花绳,沾一沾喜气。

姜老爷子和姜未也笑着凑上去摸花绳,然后大家喜气洋洋地簇拥着花绳回到主祭台前,搭在七个大鼎的上方。

祭司们将一面大鼓推到七个大鼎前的空地上。

轮到祝祷少年和少女了。

英俊的少年从一侧的高架上一跃而下,他穿着大红的祭祀长袍,双手高高举起,系着红绸的鼓槌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重重地敲在鼓面上,古朴厚重的声音回荡开来。

姜未觉得那鼓声苍凉悠远,好像击碎了她身体中的什么屏障,令人热血贲张,比昨日在宗祠前看到的要震撼得多。

袁小禾穿着大红的祭祀长裙从另一侧高架上翩翩落下,她手持铃鼓,合着鼓点,像一簇跃动的火苗,初时轻盈灵动,玉态生风,随着鼓声越来越激烈,她的动作也越来越激烈,原始的、野性的力量迸发而出,如熊熊之火倾覆山川原野,最后她猛地跪倒在祭台之下,金色的光芒斜落,有如神女降世。

潘晚晚静静立在群舞的女孩中,专注地看着那红衣少女,这是她曾热切期待的一幕,放在一天前,她一定已经激动地蹦起来拍掌叫好。

可此刻,她看着她,却像是看着一团浓稠的黑雾,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可她又不甘心,她无法相信这十年来她没有一丝真心。

一旁的少年轻轻用鼓槌碰了她一下,“晚晚,快到我们了。”

潘晚晚忙打起精神,当跪倒的袁小禾站起身一个优美的回旋,等候许久的少男少女们从四面八方欢快入场,少年们热烈地敲着鼓,少女们绕着身边的少年跳起了祝神舞。

袁小禾下意识望向了熟悉的方向,看到完好无缺的潘晚晚,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山神祭礼就在这样青春洋溢、喜庆欢闹的氛围里落下了帷幕。

等用过午饭,全村老少便又集合在一起,为晚上的宴席做准备,山神祭当夜,全村会在祭台前一起宴饮。这个下午,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忙着备餐,男人们剁肉烧火,女人们切菜和面,人人都要上手,大家边做活边聊天,一直热闹到晚霞西映。

一向严肃的村正也难得露出了笑容,在主祭台正下方,大喊一声:“开席!”

大家乌拉拉围坐在长长的流水席前,男女老少痛快畅饮起来。

明月高悬,夜色渐浓,一盏盏灯笼悬在两侧高架上,散发出熏黄温暖的光。

姜未沾了爷爷的光,坐在祭台下左侧第一桌,同桌的都是年长的祭司们,唯一例外的是陪着老祖祖的小孙女蒋庆儿,她比姜未还小三岁,两个人挨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姜未看见老祖祖喝了一杯酒就靠着椅子睡了过去,问道:“用不用先送祖祖回去?”

蒋庆儿摆摆手,“祖祖早盼着这一天呢,肯定不会回去,没事的,让他睡吧。”

姜未点点头,专心吃饭,时不时看看爷爷,叫他少喝两杯。

气氛正浓,热烈的喧哗声遮盖了一切,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当!”

一声沉闷的钟声响起。

姜未疑惑地想着是从哪里传来的钟声,忽然察觉桌上的众人突然没了声音。她抬起头看过去,爷爷伸出去夹菜的手凝滞在半空,村正的酒杯停在唇边,祭司们或持杯,或提筷,却都像静止了一样。

刚刚还热烈的交谈声突然就渐渐低落直到消失,年纪大些的人都怔在原地,年纪小的都不敢出声,惶惑地看向四周。

只有蒋庆儿身边的祖祖突然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向东面,苍老嘶哑着道:“钟响了。”

随着这声音落下,连绵不绝的钟声激烈响起。

姜未的心急跳起来,震得耳膜鼓动的钟声,飘逸在鼻间的腥臭味都没能让她灵醒过来,甚至爷爷终于叫破的那句“妖祸”都像过耳旁风,直到她看见远方那庞然大物,才终于意识到,是妖,妖来了。

那沉闷的钟声,正是来自紫金钟,五十里闻妖而自鸣的紫金钟。

巨大的嗡鸣,连天盖地。

可妖来得太快了。

大地开始震颤,妖的嘶吼声清晰可闻,庞大的身影已经从连片的房屋尽头显现。

老祭司们跳起来,怒吼着:“回家,都回家,快躲起来!”

人群一下乱了,桌椅板凳翻仰,杯盘碗筷满地,人们拉着儿女慌张向家逃去。

姜未闻到了更加浓郁的腥臭味。

原来,这种腥臭,是妖的味道。

姜老爷子跳到桌上嘶吼着喊道:“别往东边跑!”

姜未“刷”地看向东面,一个庞然大物正在走来。

它大概三米多高,壮硕得像座小山,顶着一个硕大的猪头,两根带血的獠牙从嘴两边探出,它每走一步,周围的房屋都跟着震颤塌陷。

四散的人群疯了一样的逃命,有逃错方向的,被那猪妖轻易抓起,一手扯掉了一根大腿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姜未一下就吐了,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得混沌,祭司们的吼声、乡人的逃命声、猪妖的咀嚼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交织一团,姜未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忽然朝北面而去的人群又呼啦一下奔逃回来,在黑暗的尽头,几只一人高的鼠妖从地底钻出,它们伸出利爪抓住身边逃命的人们,塞进嘴里大口生嚼起来。

姜未还没从这凄惨的景象中回过神,蒋庆儿颤抖着指着南边的天幕哆嗦着问:“那是什么?”

姜未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漆黑的夜色中似乎有什么连片的更黑的影子,它们眨眼就到了近前。

凄厉的喊声在不远处响起,“蝗妖!”

密密麻麻的影子落下又飞起,顿时地上就只剩下一片白骨,有几只落在了后面,留在原地嚼起破碎的骨渣。

姜未看向四面八方,整个大石村就像一只巨大的罐子,无数的妖魔趴在了罐口,正滴下贪婪的涎液,要将他们啃食殆尽。

忽然,一个巨大的娃娃虚影挡在了众人身前,姜未在灵光的照耀下看见了跌倒在地的外公和他身侧的爷爷,她急忙冲了上去,一把拉起了外公,爷爷手中的铜铃“当当”作响,大吼道:“都去祭台附近。”

姜未连忙带起外公就向祭台跑去,外公道:“不用管我,我身上还有你祖爷爷留下的一枚护身符,我自己过去,你舅舅他们在后边,你去帮他们一把。”

姜未点头,却忽然听见四舅妈在人群中惨厉地大吼着:“晚晚!”

她看见潘晚晚被人群冲散到了最后面,蝗妖群铺天盖地,就要落下,而晚晚却被人撞倒在地上。

危险!姜未的内劲运转到极限,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她们离得实在太远。

忽然一个她万分没有料想到的人逆向出现在了潘晚晚身边,是袁小禾,她一把拉起跌倒的潘晚晚,“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她像鬼魅一样带着她穿过了黑压压的人群,眨眼就跑到了最前面。

姜未暂且放心,急忙去找四舅他们,四舅身上也带着护身娃娃,是姜老爷子做的,娃娃的光影突然大亮,是一只不知何时冲到最前面的蝗妖俯身冲向潘正达,四舅奋力抱住了他。

姜未立刻迎上去,不过比她更快的是爷爷。

姜老爷子甩出一串拇指大的娃娃拦住了蝗妖,两手提起他们三人就要带他们离开,忽然他手中一滞,四舅潘盛举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姜叔,我好像被抓住了,你快带他们先走!”

姜老爷子向下一看,地底不知何时钻出来几只虫妖已经扯住了潘盛举的大腿,他连忙念出一段巫咒,谁知虫妖越来越多,连他脚上都爬满了。

姜老爷子不肯放弃,使出浑身解数,好容易处置完一地虫妖,突然手上一松,却是他凝神对付虫妖时,一只趴在高架上的蛙妖飞出舌头卷走了姜未的舅妈宋若竹和她怀中的潘正达。

姜老爷子当即劈出一道灵气斩断蛙妖的舌头,宋若竹两人跌落在地,漫天的蝗妖却顷刻便至。

姜老爷子被蛙妖缠住,再也来不及去救了,可他身边两个人影却在此时冲了上去。

潘盛举大吼着扑向自己的妻子,“小竹!”

姜未比四舅更快,黑压压的蝗群之下,她拼命抓住他们,舅妈却被地上一只突然钻出来的虫妖拖住了小腿,她干脆挣开手,把潘正达狠狠推向姜未,“快走!”

姜未只来得及抓住表弟的手,她还想再去救舅妈。

“回来!”姜老爷子好不容易杀了蛙妖,全力催动铜铃,射出两条紫色灵索。

一条捆住了姜未的腰,另一条飞向宋若竹时,却被下落的蝗妖挡住,灵光湮灭。

姜未倒退着从乌压压的妖群下穿过,眼睁睁看着舅妈被虫妖拖向了妖群深处,恰在此刻,一道胖滚滚的身影像道闪电一样从她身边掠过。

“四舅?!”他正疯了一样地冲向前方。

姜未一手抓着表弟,另一只手伸出想拉住四舅,却被他一歪身躲了过去。

他居然还回头朝她笑了一下。

姜老爷子的灵力已不足以再支撑第三条灵索射出,紫色的虚幻之索甚至没能沾到潘盛举的衣角,“盛举!”

铺天盖地的蝗妖在姜未眼前落下,四舅在最后一刻抱住了舅妈,舅妈身上的护身娃娃亮了一下,但它抵挡不住这无穷无尽的蝗虫。

姜未和潘正达凄厉地叫了起来,

“四舅!舅妈!”

“爹!娘!”

蝗妖飞起,白惨惨的骨头交叠在一起。

ha蟆为什么会被屏蔽啊,改成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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