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毓看着她眼中几乎不加掩饰的愤怒与杀意，蓦然间微笑了起来，“姑娘这么看着我，难道认为是我杀了灵族人？”

“若不是你，还能有谁！”顾霜见他仍在装傻，心中立时更为愤怒，竟是怒极反笑起来，“是你欺骗了我，利用我在族内的灵水中下了药！害得我师父和族人们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毫无反击之力。而后，你就趁他们不备，杀了他们……”

也杀了她的母亲。

顾霜只要一想到宸玉毫无声息地倒在地上，心脏处泛起的密密麻麻疼痛就几乎让她窒息。

“呵呵呵……”听了她的话，凤毓却低头闷笑了起来。隔了片刻，他才又抬起头，望向顾霜的眸中满带温柔与情意，“霜儿……”

他温柔地唤了一声，而后看着顾霜震惊又厌恶的双眼，微微地笑了笑，“若是你执意要我背了杀害你师父和族人的恶名，倒也无妨。只是你可要记住……”

他满带深意地看着她，眸底炽热的情意几乎不加掩饰，“我可是为了你，才会这么做的。”

顾霜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不由微微沉下脸，冷冷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凤毓又笑了一声，抬头瞧了瞧她身后那群凶神恶煞的魔头，眸底的笑意不由更深了起来，“霜儿果真不会让我失望，找来的都是些魔界最强的魔头。”

“真好啊……”他喃喃地喟叹起来，眼中带着欣喜与满足，“真是太好了。”

顾霜难以理解地看着他，心里又是不解又是惊异，“凤毓，你是不是疯了？”

他居然说‘真好’？居然会觉得她毁了神界，是一件好事？

顾霜越来越搞不懂凤毓了。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利用她杀了灵族所有人，却独独将她留下，未曾斩草除根；也不懂他为什么在面临神界诸神被屠、魔头在旁虎视眈眈之时，还要面带欣喜地说上一句‘真好’。

可是，她也不需要懂。

她只要知道，确实是他灭了灵族，确实是他杀害了她的母亲……

这就够了。

顾霜蓦然冷下了双眸，对着身上早已摩拳擦掌的魔头们挥了挥手，“上！杀了这里的所有神！”

“是！”在后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魔头们当即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朝着眼前的神宫冲了进去！

到处是尖叫求饶，到处是狞笑辱骂。

顾霜没有去管这些为非作歹的魔头，只是抬起头，冷冷地朝仍面带欣喜的凤毓看去，“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凤毓只是微笑，看着她的眼中带着怀念，“霜儿如今，也已到了魔君巅峰了啊……”

顾霜厌恶地皱起眉，冷冷道：“少用那种恶心的称呼来唤我！”

凤毓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突然朝着她走近了一步，在她耳畔低声呢喃，“倘若你当真能让我如愿，就是这么让你杀了，又有何妨呢？”

顾霜听清了他的低喃，面上的神色不由更冷，“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凤毓没有回答她，只是忽然又叹了口气，“只不过啊……”他拖长了语调，语气中意味深长，“现在的你，还做不到。”

离他心目中的模样，仍然相距甚远。

唯有……

不知想到了什么，凤毓的眼眸渐渐暗了下去。

下一瞬，他稍稍抬头，微笑着对顾霜道：“霜儿，你真以为是我杀了你的师父和族人？”

顾霜微微冷笑一声，“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凤毓微笑着摇头，而后弯着眼眸，满脸愉悦地开了口——

*

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之后发生的一切，顾霜都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后来凤毓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她是怎么杀了凤毓的。她只知道，当她再次清醒过来之时，面对的却是一地尸体。

凤毓的尸体、神灵的尸体，还有她带来的那些大魔们的尸体。

只有她，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茫然四顾。

后来，还是突然出现的凤珩将她从迷失的状态中唤醒，将她从遍地尸骸之中带离。

之后不久，凤珩就在她的帮助下登上了天帝之位，却也因为心中的不甘，利用这个幻境将她困在了这里……

一困就是五千年。

顾霜稍稍抬头，在这片重新恢复到雾霭朦胧的幻境之中，冷漠地朝着对面的凤毓看去。

“那天，你究竟跟我说了什么？”

凤毓看着她，略有些愉悦地弯了眼眸，“你果然不记得了。”

顾霜扯了下嘴角，没有答话。

凤毓便微笑着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回想起来。”他的眼眸微微闪烁，“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失去记忆？我又是怎么被你杀的？”

“你真的，不想知道么？”

顾霜微微沉默。过了片刻，她才用低哑的声音开口道：“你说。”

凤毓眸中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母亲和族人确实不是我杀的。”

顾霜抬起头，冷漠地看着他，不置一词。

凤毓便又笑着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不信，不过你不妨仔细想一想，倘若真的是我杀了你的母亲和族人，为什么你在手刃了我之后，却还在被负罪感与愧疚感日夜折磨？”

“为什么，你还一直想着要去寻死？”

下意识地，顾霜微微皱起眉。

这个问题，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

或者说，她不敢去想。

然而如今，被凤毓一语道破之后，她却无法克制地开始思考了起来。

正如凤毓所说，如果真是他杀了她的母亲和族人，也许她的确因为被利用当了帮凶而愧疚自责，可是这份愧疚，在亲手杀了凤毓之后就应该能得到缓解。

即便她想要追随母亲而去，但她也知道，倘若她一走，凤珩绝对会跟着她一起离开。何况，母亲大概也是希望她活下去的。

就算是为了母亲的愿望，就算是为了凤珩，她也该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她现在还是这么痛苦呢？

为什么，这些年来她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去求死呢？

顾霜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心中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

凤毓还在轻声说着：“明明你已经手刃了仇人，明明你早已为你的母亲报了仇，但是为什么……”

“你的心中，却还是被负罪感与愧疚感占满了呢？”

顾霜抿着唇，没有说话。

凤毓便微笑着，替她开了口：“因为杀了你母亲和族人的不是我……”

他低声说着，望向她的眼中满带怜悯。

“——而是你自己。”

*

顾霜的呼吸骤然一窒。

凤毓还在慢条斯理地轻声说着，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残忍地揭开顾霜血淋淋的伤疤。

又或者说，其实他乐在其中。

“霜儿，你还记得吗？灵族被屠杀的那天，你在朦胧之中醒来，看到的却是你母亲与族人的尸体……”

“——还有，你染血的双手。”

凤毓微笑着一语道破，将凤珩辛辛苦苦掩盖了近万年的真相悉数说了出来。

顾霜的面色，则在一刹那彻底煞白，几乎像一具毫无温度的死尸。

她终于想起来了。

其实那天，在她去宸玉的小屋之前、在她看到那满地的尸体之前，她就已经见过宸玉了。

因为正是她，亲手杀了全部的灵族人，也亲手杀了她最爱的母亲。

“哇！”顾霜突然弯下腰，从口中吐出了一大口血，染红了地上潮湿的泥土。

而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她的眼眶里快速地掉了下去，一滴滴落到了地上，让原本就被染红的泥土再添上了几分艳色。

那从她眼中掉下去的，不是单纯的眼泪……

而是血泪。

*

那一日，顾霜面无表情地取出宸玉送给她的长剑，杀气腾腾地出了门。

她一路走，一路杀。杀了那些笑着过来跟她打招呼的人；杀了那些后来愤怒责骂、惊慌逃窜的人；更杀了无数曾经与她交好、与她嬉笑玩闹的人……

最后，她提着剑，去往了宸玉的小屋。

那里，她见到了目露愤怒厌恶、满脸复杂的禾云，见到了骂她是白眼狼的红寇婆婆，见到了紧紧皱着眉的其余几位长老……

“顾霜！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噗嗤’一声，是长剑刺入肉中的闷响。

“顾霜，你就这么忘了宸玉对你的恩情？忘了灵族人对你的善意？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愤怒的老人朝她扑来，顾霜微微侧过身，沉默着反手一刺。

刺目的鲜血自伤口处喷涌出来，溅了顾霜一身。

她面无表情地抽出剑，继续往前走。

“丫头！你到底在干什么！”

顾霜置若罔闻，更看不到他们的怒火与惊恐。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长剑对准了他们。

对准了所有失去灵力、孱弱无比的灵族人。

她看着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和五长老相继倒下，又轻轻抽出了没入最后一人体内的长剑。

无数的鲜血将顾霜身上素色的衣裙染上了绯色，那鲜艳的颜色刺眼到让人眼膜发酸、心脏泛疼。

“……你真的，想让宸玉恨你吗……”

这是顾霜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却没有理会，更没有停下动作。她只是拿着染血的长剑，不顾浑身的血迹，目的明确地朝前走去。

还剩下一个人。

灵族族长，宸玉。

*

当顾霜进门之时，宸玉就仿佛有所预料一般，面色苍白地朝她这里望了过来。

她早已没了先前的娴雅淡然，神色颓唐而低迷，身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气，仿佛早没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

“……你来了。”

当顾霜提着剑朝她走来时，宸玉就平静地这么说了一句。

顾霜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宸玉也沉默着看向她，但一双泛着死气的眼眸中，却骤然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我总以为，哪怕你身世有异，可若是我倾囊相待，或许你亦会对灵族产生归属之感。至少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她的心中骤然一酸，眼中的泪水竟差点落了下来。好在她深吸了口气，还是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然而如今，我却知道了。确实是我错了。”

她的一念之差，竟害得全族人死于非命。

她又怎能甘心？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顾霜没有回应她，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她只是沉默着制住了宸玉，而后将长剑对准了她的方向——

锋利的剑尖一瞬间没入宸玉的胸膛。

当胸口剧烈的疼痛传来之时，宸玉眼眸中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眼前秀丽出尘、麻木冷漠的少女，只觉胸口处的疼痛已和心脏处的疼痛连接在了一起……

是了，她被刺穿的正是心脏啊。

宸玉笑了起来。

可是她眼中的泪水却还是在肆意流着，甚至一滴滴落到了顾霜拿着长剑的手上。

那滚烫的温度瞬间刺激到了顾霜，让她在一瞬间回过了神。

眼前大片大片的殷红刺痛了顾霜的双眼。

她死死地抓着剑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划过脸颊，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渐洒在干燥的地面上，将那一片尽数染湿。

宸玉稍稍喘了口气，忍着心口的剧痛，仍在苦笑地说着：“我不怪你，怪只怪，当初我执意要将你带回族内，才招来了这一场灭顶之灾。”

顾霜还在无声地流着泪。她抿紧了嘴，没有说话，更没有辩解，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手从剑柄上松开，而后又徒手将那柄长剑从宸玉的伤口处拦腰折断。

她白皙如玉的手早被长剑的剑锋割得皮开肉绽，可她却好似没感觉到疼痛一般，轻轻将断剑往边上一扔，而后从怀里取出了许许多多伤药，或是洒在宸玉的伤口上，或是直接给她灌下去。

宸玉看着她的动作，先是一呆，而后又是一晒，自嘲地笑了笑，“难道你是想救我？可是啊，早已晚了……”她忽然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而后从嘴里吐出了一大口血，面色也以肉眼可见地惨白了下去。

“你……刚才、刺穿了……我的心脉……”她仿佛支撑不住了一样，脸色苍白地断续说着，不住地喘着气，“而且，我也已经……变成了普通人……就算，你给我喂、再多的药，我也无法、再痊愈了……”

顾霜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她抿起嘴，却还是倔强地把一样样伤药往宸玉的伤口上涂抹，闷不吭声地把灵药往宸玉的嘴里塞。然而，她却看不到任何的起效。

正如宸玉说的那样，她正在渐渐地衰弱，逐渐失去生命。

再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死了。

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被刺中了心脏之后，能活多久？

宸玉不太清楚。

不过或许是曾经体内的灵力所致，又或许是因为顾霜给她喂的那一堆药，她似乎还能再撑一会儿。

想到这里，宸玉不由抬起头，看着顾霜无声落泪的模样，心中不由溢出一抹轻轻的叹息。

即便是她灭了灵族……即便是她杀了自己……

然而，她最放心不下的，却还是这个孩子。

其实这一段……

也不算是刀子？【……悄悄溜走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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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