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玉苦笑了下，最终还是费劲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顾霜的头。

“哭什么？”她叹息着望向顾霜，“我知道你的来历，也知道，这便是你来此地的目的。”

或许是顾霜给宸玉喂的那些伤药有了点作用，她居然能流畅地开口说话了。

但无论是顾霜还是宸玉却都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一时间，顾霜脸上的泪水流得更凶，几乎要将她全身的水分都抽干，尽数贡献给干燥的地面。

宸玉却不再流泪了。

她只是望着顾霜微笑，“从前灵族先辈迁入此地之时就留下过预言，曾经的龙族末裔会由凤族送来，屠灭我族……我早已知道灵族或许会有灭顶之灾，只是没想到，竟会断绝在我的手中。更没想到，原来我一时心软捡回来的那个孩子，竟就是传说中的龙族末裔。”

她蓦然苦笑起来，眸光渐渐黯淡，“或许，这便是命吧。数万年前，灵族为一己之私屠灭了龙族……如今，便是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仰起头朝顾霜看去，“霜儿，是灵族曾经对不起你。若是你心中有恨、有怨，便尽数发泄出来吧。师父与所有灵族都是罪有应得……”

“师父不会怪你，也不会恨你。”

她满带微笑地说着，脸上的笑容仍是那么温柔，可是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眸中，却分明满是悲伤。

被自己亲手养大、悉心疼爱的徒弟所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宸玉只知道，她很难过。

难过到……

又开始止不住地落泪。

顾霜看着她，也在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她的心脏椎心剧痛，就好像有一把利器，正一点一点地将她的心脏切割开来，切成无数片，划开无数道，只将她伤得鲜血淋漓，再难愈合。

‘顾霜，你是我的转世。是曾经被灭族的龙族末裔。’

‘你生来便是要为曾经被灭族的龙族报仇，让灵族彻底覆灭，断绝灵族最后的一线生机！’

‘顾霜，去杀了他们，杀了灵族所有人！’

‘如今报仇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了。只要你再杀了宸玉，龙族的复仇便到此为止。顾霜，去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

母亲。

顾霜突然哽咽了起来。她本是无声地落泪，但慢慢地却变成了啜泣，最后更是变成了低低的哭嚎。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她颤抖着身体，突然扑倒在宸玉跟前，终于崩溃地大哭了出来，“不是的！不是的！”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们……”顾霜断断续续地说着，眸中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出来，“也从未想过要复仇……”

“我只是……”她哽咽地倾诉着，眼底满是痛苦与绝望，“想要找到妈妈而已……”

她只是……

想跟妈妈重逢，想跟妈妈在一起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去做这种事！”顾霜半倒在地上，痛哭着质问另一个‘自己’，“为什么要让我去杀了大家！为什么要我亲手伤害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然而她几近崩溃般的质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另一头的‘她’依旧静静地沉默着，仿佛不屑理会她一般。

或许对‘她’而言，顾霜就真的只是一个用来复仇的工具吧。

顾霜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想起死在她手上的灵族人，想起被她所伤的母亲，只觉手心发烫、心脏剧痛。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但笑声中却满是绝望，配合她脸上尚未干涸、仍在不住往下落的泪水，竟看得人如此心酸。

宸玉见她这副模样，目露不忍，下意识别过头，眸中无声落泪，心里早已酸涩无比。

她已经大致猜到了。

红寇婆婆从前便已说过，她在占星术上尤为有天赋，甚至能窥见过去，预见未来。

从很早之前，她便见到了在现代小小的顾霜、孤苦伶仃的顾霜，于是生了恻隐之心。

那一日，她便将她捡了回来，甚至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谁能想到，天道竟这般残忍，定要这孩子背负龙族复仇的宿命，定要他们灵族以命偿还？

宸玉心中一阵酸涩。

她喘了口气，轻轻摸了摸顾霜的头，“好孩子……”她用最后一点力气，喘息着说着，“师父不怪你……师父……”

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宸玉却没能说完这最后的一句话。

顾霜突然抬起头，拿起了地上的那柄断剑……

直直地刺入了她自己的心脏。

宸玉的呼吸瞬间一窒。

顾霜流着泪抬头，冲着她露出一个如往常一般乖巧的微笑，“师父，霜儿会为自己的罪行赎罪……”

“也会陪着师父，一起走。”

宸玉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持续恶化下去的伤势却不容她再度开口。

‘哇’的一声，她重重地吐出了一口血，而后逐渐在黑暗中丧失了全部的意识。

在这之后，她或许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顾霜神情麻木地看着宸玉闭眼，呆呆地在她旁边坐下。

在她的胸口，那个被她自己刺穿的伤口正在汩汩地不断往外流着血。

再过不久，她应该也能死了吧……

这样，就能去陪妈妈了。

*

当凤珩循着满地的尸体，满头大汗地跑到宸玉的小屋时，就见到顾霜正面无表情地抱着倒在地上的宸玉，望着她怔怔出神。

宸玉的胸口被刺穿了一个大洞，同样，顾霜的身上也有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她们两人都是身染鲜血，看起来狼狈不堪。

凤珩慌忙跑了过去，在顾霜的身侧蹲下身，“阿顾，怎么了？这里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所有的灵族人都死了？为什么就连神帝修为的宸玉族长都未能幸免？

顾霜抬起头，神情麻木地看向他，“他们都是我杀的。”

凤珩心头顿时一跳，下意识睁大眼睛，“你、是你杀的？”

顾霜沉默着点头，又转过头去看宸玉，面上是说不出的眷恋与迷茫，“我在大家取用的灵泉里下了药，让他们散尽灵力，成了普通人。而后又拿着剑，将他们全都杀了。”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是一出口就飘散在风中，凤珩认真听才能勉强听清，“就连师父，也死在了我的手里。而现在……”

她稍稍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破开的那个大洞，忽然露出一个飘渺虚幻的微笑，“我也要去陪师父了。”

“阿顾！”凤珩几乎是在立刻就变了脸色。他慌忙去扯顾霜的手，眉头紧蹙，“这里面一定有其他的误会！阿顾，你先跟我回去，然后……”

顾霜却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能救师父吗？”

凤珩微微一怔，转过头去看了看似乎早已失去声息的宸玉，不由微微默然。

他也不知道。

不过……

凤珩想到了什么，忽然微微咬牙，看着顾霜认真说道：“要是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阿顾，你先跟我回去，我们看看能不能救宸玉族长，好不好？”

“你在骗我。”顾霜却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又转过头，重新专注地看着宸玉。

她胸口的那个大洞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看得凤珩一阵心惊胆战。

虽说神不死不灭，但如果顾霜执意求死……

他能看出来，伤到顾霜的并非普通利器，而是神器。倘若被神器所伤，哪怕是修为再高深的神，也要伤一番筋骨，何况顾霜才初入神阶不久，一旦让伤势继续恶化下去，恐怕……

凤珩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有心要带顾霜回去治疗，但看着她面容苍白、神情麻木的模样，却也没办法硬是将她带走，于是不禁开始犯起了难。

他要怎么样才能劝说顾霜放弃求死，跟他一起离开这里？

就在凤珩六神无主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声音突然唤回了他的理智。

‘凤珩……你可愿帮我？’

凤珩怔住，下意识转过头，而后眼眸倏然睁大。

*

“这之后，凤珩便封了你的记忆。”

凤毓看着双目流出血泪的顾霜，仍在微笑着轻声说着，“他骗你说，是我杀了你的母亲与族人，更是引导你来向我寻仇。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利用你，让你替他复仇。”

顾霜抬起头，双眼空洞地看向他，却是对他充满诱导性的话语充耳不闻。

她似乎已经没了自主的意识。

又或者说，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凤毓看着她这副模样，微微怔了怔，随后想到了什么，唇边的那抹微笑竟越扩越大，眸底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他停下了话语，只专注地盯着顾霜，眼眸中渐渐出现了几许欣喜的色泽。

就和五千多年前，顾霜率领众多大魔攻上神界时，他在那时露出的神采一模一样。

顾霜还在顾自出着神。

原来，是她杀了所有的灵族人。

原来，是她杀了母亲。

原来，她竟独自苟活了那么多年。

“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一边掉着一颗颗硕大的血色泪珠，一边断断续续地开了口，“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为什么，不去死了？”

好痛啊。

胸口烧灼似的痛，让她几乎快透不过气来。眼睛也火辣辣地疼，视野被一片血色所遮盖，什么都看不见了。

铺天盖地的悔恨和负罪恶占据了她一切的感官。

除了死，她再也想不到别的了。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活下来。”

只要她不存在，不管是母亲还是族人，包括现在的凤珩，都不会死。

所以啊……

她为什么不去死？

“可是霜儿，你死不了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凤毓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附在她耳边温柔地低声呢喃，“你是魔界最强大的魔君，几乎能与天帝匹敌。除了天帝之外，天底下的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能取你的性命。即便是天下至刚至阳的九阳神铁，也只能抑制你的力量，却无法伤到你分毫。”

“而现在，身为天帝的凤珩也死了。”

“还有谁能杀了你呢？”

顾霜微微抬头，突然快速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脸上居然浮现了些许祈求，“杀了我……”

“快，杀了我……”

“我杀不了你。”凤毓摇了摇头，一张俊雅的脸上满是遗憾，“我要是能杀你，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会立刻动手了。”

“可是你杀了凤珩……”顾霜用沙哑到极点的声音说着，“为什么不能杀了我？”

“因为，”凤毓捧起了她的脸，温柔地笑着，“我舍不得。”

顾霜猩红的瞳孔微微紧缩。

“我不会杀你，所以你死不了。”凤毓怜惜般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现在，你明白了吗？”

“最快的死亡方法……就是自己杀了自己。”

“何况是你犯下了那些罪孽，本来就该由你自己亲手去得到救赎。”

“是吧……霜儿？”

在凤毓的低语中，顾霜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而后偏了偏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如果是那样，你也别想走。”她面无表情地说着，“跟我一起死在这里吧。”

听她这么说，凤毓脸上居然完全没有半点的畏惧之色，反而还轻轻地笑了起来，“放心好了，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

“我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咳咳咳，发刀完毕（大概），接下来也差不多要完结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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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