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毓目送着顾霜离开幻境，脸上那抹心满意足的微笑一直未曾褪去。

多年夙愿，如今终于能达成了。

凤毓稍稍转头，却看到了一名面容模糊的男子在他面前现身，不由怔了一下，而后蓦然笑出了声。

他眉眼柔和地望着男子，温声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不愿见我。如今怎么愿意在我面前现身了？”

男子冷冷地看着他，却不答反问，声音生冷无比，“凤毓，你疯了？你知道让顾霜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凤毓望着他，眸底的笑意越来越深，“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有那么着急的一天……我还以为你以身祭天之后，就再也无情无欲，不再受到世事影响了呢。”

面容模糊的男子沉下脸，从来都是古井无波的脸上居然罕见地流露出了一抹焦急。

“你居然让顾霜自爆！”男子一语道破了凤毓刺激顾霜的意图，而后微微咬牙，“难道你不知道，要是顾霜自爆，那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凤毓风轻云淡地朝他看去，脸上的那抹笑一直没有褪下，“如果一名魔君，还是魔界最强大的魔君在神界自爆，那造成的威力几乎是毁灭级的。”

“你既然知道，那你还让顾霜那么做！”男子冷冷地看向他，“倘若顾霜自爆成功，那么大半个神界都会毁于一旦。而且神界遭受了魔力侵蚀之后，很可能在之后的万年内都无法恢复……”

“那又怎么样呢？”凤毓微笑着截断了他的话，“我早就说过了，从来到这里之后，我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他微微抬眼，脸上的笑意忽然变得更深，“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让整个神界……”

“为我陪葬啊。”

男子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在瞬间恍然！

“你要毁了神界！”男子沉下脸，冷冷开口，“所以你才刻意引诱顾霜，想要让她自爆。但是凤毓，你想过没有？要是顾霜自爆成功，生活在神界的凤族也无法幸免，到时……”

男子带着警告意味的话，最后停顿在凤毓饱含深意的奇异神色中。

“那些还留在神界的凤族，死了也就死了。”凤毓微微偏过头，不甚在意地说着。

男子却从他的话中蓦然听出了什么，不由探究地盯着他，眉峰微微拢起，“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凤毓一向最重视凤族，重视到几乎疯魔的程度。可是如今，他竟然说出不在意凤族的话来，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闻言，凤毓却轻笑着摇头，“我什么都没做，只不过……”他微微眯起眼，脸上流露出几许心满意足，“那些追随我的凤族，早已被我送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只要神界一毁，所有的神明必定非死即伤，实力大损。到那时，若是还保有力量的凤族出现，就会成为世间最强大的一族，成为六界的支配者。”

“而我想要凤族永远繁盛兴旺的愿望，也最终会实现。”

既然无法使用常规的手段让凤族变得更强，那他就杀了所有的强者，然后让凤族顺理成章地登上最高处。

到那时，哪怕是天道，亦是无能为力。

男子看着凤毓唇边满足的笑意，脸色一点点难看了下来，“你果然是疯了！”

凤毓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只是依旧微笑，“如今凤珩已死，最后能影响到霜儿的人也已经消失了。只凭你一人，怕是无法阻止她。”

不错。

男子被戳中了痛处，不由神情一滞，脸色微微颓唐下来。

凤毓说的没错。

他无法阻止凤毓，更无法阻止顾霜。

只因他早已以身合道，再也无法干涉到这世间的一切。

——唯有旁观。

五千年多前，当魔界和神界交战之时，顾霜也曾经被凤毓刺激过，想起了她亲手杀死母亲和族人的真实回忆。

在凤毓的刺激下，她发了疯一样杀了凤毓，而后打算屠杀整个世界。

那时，是凤珩及时赶到，拦下了万念俱灰的顾霜，好不容易才将她安抚了下来。

而后凤珩把她带在自己身边，亲自看着她，这才过了相安无事的五千年。

然而如今，凤珩也死了。

那么，还有谁能阻止顾霜？

还有谁，能制止早已陷入癫狂、失去理智的她，不让她自爆？

男子几乎已经绝望了。

他虽然是天道的化身，可却无法干涉其中的人和物。

如果顾霜真的在这里自爆……

他无法阻止她。

凤毓望着男子神色低迷的模样，面上的笑容不变，眸色却越来越深。

“即便我的手段有些出格，但能让凤族长久繁盛下去，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你说呢，兄长？”

*

男子和凤毓聊天的时候，顾霜已经离开了幻境，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而后，她微微闭上了眼睛，面无表情地将体内所有的魔力都聚集到一处……

只要这里炸开，她就能去见母亲了。

恍惚中，她仿佛已经看到，母亲望着她的温柔笑靥。

“妈妈……”顾霜喃喃地唤着她，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竟是决堤而出。

宸玉望着她，终是轻轻叹息。下一刻，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顾霜乌黑的长发，“霜霜，听妈妈的话，停手吧。”

顾霜瞬间睁大了眼睛。

她本以为眼前的宸玉只是幻觉，可是如今、如今宸玉竟能碰到她！

她竟真的感受到了母亲温柔的抚摸！

顾霜呆呆地望着她，下意识停下了自爆的动作，眸中满是迷茫。

“我是在做梦吗？”她怔怔地喃喃自语，“还是说，我还在幻境里，没有从里面出来？”

要不然，她怎么可能碰得到妈妈？

要不然，她怎么可能还能跟妈妈说话？

宸玉只是微微摇头，又轻轻摸了摸顾霜的脑袋，“现在情况特殊，所以我才能在你面前现身。”她柔声解释，“本来你还是看不到我的。”

顾霜抬起头，先是迷茫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忽然理解了宸玉话中的意思，一下子蹦了起来，“什么意思？难道妈妈……难道师父其实没死？难道、难道……”

她张了张嘴，看着宸玉温柔微笑的熟悉模样，一时竟有些失声。

宸玉摇了摇头，随后温柔说道：“当初我确实已死，只剩最后一点元神，却也在逐渐消散。只是后来，有人救了我。”

“有人……救了你？”顾霜怔忡地重复着，脸上尽是迷茫。

她几乎还误认为自己仍在梦中。

但母亲抚摸着她脸颊的触感，却又是那么真实。

在顾霜出神的时候，宸玉暗了暗眼眸，又继续说了下去，“那人保下了我最后的一点元神，而后我又在后来赶到的凤珩帮助下，勉强将即将散去的元神修炼凝实。”

灵族之人确实没有灵魂，不过，却有元神。

但元神只是元神，终究无法转世重生。当灵族人身死，元神消散，便会彻底消散于世间。

救了宸玉的那人，便是花大力气保下了她最后的一点元神，宸玉这才能在凤珩的帮助下，勉强维持到如今。

她本来还该继续修炼，不宜露面，否则便有前功尽弃的危险。然而，如今凤珩被害，顾霜又在快要崩溃的边缘，她不得不现身。

唯有如此，她才能保住她的女儿。

宸玉微微凝重了面色，忽然伸手牵住了顾霜，低声道：“如今凤珩遭遇了不测，我们得先将他救回来。”

听宸玉提及了凤珩，顾霜心头骤然一刺，而后茫茫然抬起头，神情中带着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伤痛，“可是师父……凤珩已经死了。”

她亲眼见到，凤珩死在了她面前。

宸玉看着顾霜眸中隐隐的泪水，心中也是一阵心疼。她微叹口气，紧了紧握住顾霜的手，安慰道：“别怕，凤珩还活着。凤珩是凤毓唯一的侄儿，无论如何，凤毓也不会对凤珩下手。”

倘若凤毓真要对凤珩下手，凤珩早在几万年前就该死得彻底了。他甚至不可能逃出凤族，更不可能有机会被顾霜所救。

归根究底，不过是凤毓从未想过要凤珩的命罢了。

顾霜微微一怔，随后下意识抓紧了宸玉的手，求证般直直盯着她，眼底带着希冀，“师父，你说的都是真的？凤珩真的还活着？”

“自然是真的。”宸玉轻轻点了点头，“所以，你跟我来，我们一起去找凤珩。”

闻言，顾霜一直吊着的心顿时一松。

她不自觉地呼出口气，而后看着宸玉乖巧地点头，“霜儿都听师父的。”

但宸玉看着顾霜仍面带恍惚的模样，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叹气。

这个孩子，怕是还在以为自己身处梦中啊。

*

顾霜确实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不然，为什么母亲还在？为什么母亲会告诉她，凤珩还活着？

她真的以为这只是她在临终之时，做的最后一场美梦。

直到宸玉牵着她的手，一边带着她缓缓朝前走，一边温柔地跟她解释一切的前因后果。

“当时，那人虽将我救下，但我却依旧虚弱，无法在你面前现身。而你却万念俱灰，甚至想要自戕。不得已，我便只能央求那人，替我将你救下……”

“不过，当时你却听不进任何的话，一心求死。那人无奈，便同后来赶到的凤珩一起，暂时将你屠杀灵族的记忆封住。而后又将你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让凤珩把你抱回了你的小屋。”

这样一来，当顾霜醒来之时，看到的只是灵族人的尸体，却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做的。

但既然灵族全族被屠，唯一幸存的顾霜必定会去找一个能让她信服的理由，也必定会去找杀害灵族的罪魁祸首。

无奈之下，凤珩只能误导她是凤毓屠灭了灵族。毕竟是凤毓给了她能让灵族变成普通人的药，也是凤毓骗了她。这么一来，也只有让凤毓成为‘真凶’，才合乎一切的因果。

而顾霜果然也相信了。

她虽然也不解，为何凤毓会独独放过了她，但心中却坚信是凤毓做下了屠灭灵族的恶事。

在那之后，顾霜就开始想方设法地报仇。

因为担心她做出傻事，凤珩只能想办法跟在她身边，却也无法阻止顾霜率领大魔攻上神界。

他在那时就担心顾霜会从凤毓的口中得知真相，而后事情的发展也正如他所料。

顾霜被刺激得近乎疯狂。

好在，他大概在顾霜心中还有些地位，没有让她继续疯下去。之后，凤珩担心顾霜又要做傻事，只能再次将她的记忆封印。

但凤珩却没想到，早已死去的凤毓竟还会重生归来。他不慎被凤毓算计，失去了意识，自然也无法阻止再次疯狂的顾霜。

而这一切，却都被宸玉看在眼里。

顾霜听了宸玉的解释，不由怔怔地抬头，望着母亲依旧秀美的面容，片刻后才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随后她心中一刺，眼中竟无知无觉地落下了眼泪。

宸玉看着她落泪，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怎么哭了？”

顾霜抿住嘴唇，克制着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无声落泪。好一会儿，她才哽咽着开口道：“师父，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她害死了宸玉，是她杀害了灵族全族。

即便在那时，她被人所操控，但她的手上，的确染着灵族全族的血。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怪你。”宸玉叹息着，轻轻摸了摸顾霜的头，眸中的神色格外复杂，“霜霜……”

顾霜听见了这个称呼，不由一呆。

宸玉却没有继续解释，只是微微摇头，眼睛看向了前方，“前面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顾霜有心想要问下去，但见宸玉没有解释的打算，只能将心头的疑问咽了回去。

她只是乖乖地任由她动作，眼睛却眨也不眨地一直盯着她，似乎唯恐一个眨眼，她就又消失了一般。

宸玉知道她心头的害怕，也就任由她盯着，只是牵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

“走吧，我们去找凤珩。”

顾霜眨了眨眼，将眼眶中不住打转的泪水忍了回去，而后乖乖点头。

“嗯。”

只要妈妈不走……

她会做永远的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