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灯光把整个实验室衬托成一座炼狱，嗡鸣声不断。

人流一股脑涌了出去，场面极为混乱，斐一然情急之下抓住她的衣角，“嬴、嬴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嬴欢扭头看她，神色不急不慢，“你先带着他们去安全的地方，我得处理掉这里的监控。”

“可是……”斐一然抓了抓头发，几番思考措辞，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

她不会听从她的话，站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

“好，那你动作快点儿，这里有机械警卫，如果被他们盯上根本活不了的——”

嬴欢动作一顿，她似乎很熟悉这里的情况，就像经常光顾的熟客。

凝望着她焦急的眼眸，嬴欢没来得及多想，冲她说：“我知道了，你走吧，我会把警卫引到这里。”

斐一然眉头紧锁，她不懂嬴欢为什么能为他们做到这种程度，难道她不怕死吗？

不知何时，074回到了实验室门口。

他站在已经倒塌的门上，旁观着二人的纠缠，对头顶的警报声不闻不问。

嬴欢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牙齿狠狠一磨，好啊，又来了个不怕死的。

忽然间，男孩儿双脚悬空。

少女猛然揪起074的衣领，对着他怒吼，“你跟过来干什么？没看到他们都在往楼下跑？还不快滚！”说罢，将他扔向了斐一然。

女孩儿差点被074撞得人仰马翻。

嗒嗒。嗒嗒。

突然间，斐一然听到楼顶传来的机械警卫的脚步声，心底骤然一颤，二话不说便拉着074向着地下室的方向极速奔跑。

虽然她无比想要冲着嬴欢大喊一句“给我好好活着”，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乱如麻的脚步声简直像催命符咒似的，接连不断地刺激着她们的大脑。

跑，只有跑！

空荡荡的实验室内，嬴欢拖拽着这里唯一的办公桌。

她踩着椅子爬上去，用尖锐的金属工具朝着摄像头猛砸，直到电线闪着火花暴露出来。

随后，取出里面的内存卡，将其彻底破坏掉。

以同样的方法处理完另一个摄像头后，嬴欢抄起身前的办公椅，卸下金属椅腿上的移动滑轮。

一共五个，虽然看起来圆滚滚的没什么杀伤力，但还算趁手。

她捡起一块玻璃碎片咬在嘴里，以防不备之需。

脚步声越来越近。

五个机械体来到监控画面异常处，感应门已经高度损坏，被安置在此的实验体全部逃跑。

【警告！发现不明物体！】

距离最近的机械体视野中出现了异常的热成像图，一块鲜红的影子尤为突出，来源是──头顶！

“呵……”

附近传来少女桀桀冷笑声，空灵中带着几丝嘲讽。

他们抬起脑袋，枪口齐齐对准天花板。

声音源头正在头顶上方朝着他们打招呼，紧接着，五个小轮子接连朝着他们飞来。

枪口擦出火花，子弹精准击中了飞行物。

小小的身体荡着柔软的实验管道，像丛林里的猴子似的在实验室内不断跳跃、翻转。

每一次的腾跃都伴随着一个巨大实验容器的轰然倒塌，各种液体倾洒而出，宛若洪水猛兽。

【警告！不明液体渗入机体！具有强腐蚀性！撤离！立即撤离！】各种指令层出不穷地传达至机械体的处理系统上。

【反击模式开启！目标已锁定，三、二──】

舌尖把口腔里事先藏好的玻璃抵出，使用最快速度切开所有的实验管道，密密麻麻的软管伴随着液体一并洒落在他们的视觉系统上。

【一！】

一把金属椅腿直击面门。

【警告！视觉传感器已受损！】

【准备开火！】

轰──砰──

机械智障们朝着实验室内无差别开火。顷刻间，弹如雨下。

然而，此举也终将付出惨烈的代价。

子弹与金属碰撞擦出火花，引燃了满地的实验液体。

“轰隆”一声，以此实验室为中心点，造成一系列的连环大爆炸。

整个楼层瞬间变成了熊熊火场，楼体被炸出许多个大窟窿，有毒气体伴随着灰色烟雾四处蔓延。

滚滚烟云直冲云霄。

*

地下室。

孩子们挤在一个狭小的杂物堆里，他们给彼此解开身上的绳子和胶带，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只剩下剧烈不止的心跳声。

“呼……呼……”

斐一然无力地靠在墙上，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胸腔仍然处于起伏不定的状态。

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慌，慢慢闭上双眼，脑海里全都是冷光灯下那双冷漠却坚定的眸子。

“嬴欢……嬴欢……”她情不自禁地默念着她的名字，上下两片嘴唇抖得厉害。

少女冲着她说“快走”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爬上实验台的动作更是迅猛得如同鹰隼，那是完全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明明都是屁大点儿的小孩子而已，为什么她就能如此……无私呢？

可怕的愧疚感犹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不，不──是她活该！

为什么要去找死！？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圣人吗！？

是她自己非要留在那里的！

斐一然猛然摇了摇头，此刻她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有两个小人在脑海里不停打架。

代表良知的小人说：

“如果没有她，每个人早晚都会死在这里，她明明救了我们，我们不能抛下她不管！”

代表愚陋的小人说：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又没人逼她！她非要当救世主，那就让她当好了！”

就在两个小人打得火热的时候，楼上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声音甚至震动了整座研究所，地面隐隐颤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地震来了。

“呜……”

孩子们害怕地挤在一起，旁边的杂物堆倒落一地，发出一阵刺耳声音。

嗡——

耳鸣声持久不散。

沉默许久的斐一然猛然站起身来，像一副被幽灵附身的躯壳，摇摇欲坠。

她内心最深处的直觉告诉她——她后悔了，后悔把嬴欢一个人留在那里。

她就像一头在荒野上狂奔的野狼，撞开慌乱的人群，用尽全力向上奔跑。

眼前就是光亮。

从地下室到走廊，再一路到中央大厅。

“……”女孩儿面露恍惚地站在楼梯前，眼前的景象让大脑霎时间变得空白一片，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不……”

通往二楼的楼梯已经被炸得支零破碎，灼热的火舌与刺鼻的气息正在朝着楼下奔涌而来。

不好，还有人在地下室！

顾不得心中那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斐一然迅速返身跑回地下室，呼唤众人以最快的速度逃跑。

“快走！上面是有毒气体！不想死就快点儿往西边的村庄跑！快——”她用尽力气对着人群大喊。

喉咙被呛得嘶哑而疼痛，斐一然顾不上那么多，高举着手臂给孩子们指引方向，却未发现自己心口的酸涩已经快要满溢出来。

泪水，一滴一滴地砸落。

她最终做出了和嬴欢一样的选择——不顾性命地给众人垫底。

绝大部分人从地下室楼梯往一楼跑，最后从研究所的正门向外逃离，漫长的队伍像冲破闸门的洪水，一涌而出。

有个孩子大概是恐慌症突发，全身颤栗，脸色憋得发红，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嘴里呢喃着“救命”。

有毒气体已经蔓延到一楼，一切都要来不及了。

斐一然没时间多想，直接把她夹在臂下，另一只手用力将其向上托举，好让她能从地下室狭小的窗户爬出去。

人类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欲让小姑娘奋力向外爬去，她哭着踩住斐一然的肩膀，紧紧抓住窗外蔓生的杂草。

最后一次发力，手臂肌肉骤然绷起。

“呼……”

终于，她回到了阳光之下。

斐一然肩上的重量蓦然消失，心下一松，双腿直打颤。

她看见几个小孩搀扶着小姑娘朝着远处跑去，嘴里还着急地说着“你还好吗”之类的话语。

她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斐一然干瘪的唇扯了扯，忽然，手臂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她低下眸，血已经沾染了满手。

她往前看去，锋利的窗台边缘留下几道刺眼的血痕，看样子是托举的过程中不小心被墙体擦伤了。

痛意渐渐转变为麻木。

她回头沉沉地望向塌陷的楼梯口，石块不断掉落，火光正在席卷而来。

*

大群的孩子向着芦苇环绕的村庄方向跑去，他们每个人眼里都带着求生的光芒，脚步不敢停歇。

轰隆──

就在垫后的斐一然跳出窗口、逃离研究所的刹那间，又是一声震撼天地的巨响。顿时，尘土飞扬，烟雾冲天。

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将斐一然冲飞至几米之外，“砰”的一下，肉.体与地面狠狠撞击在一起。

几声猛烈咳嗽后，竟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爆炸使得整座大楼轰然倒塌，在短短几十秒内，眼前除了茫茫废墟，什么也不剩了。

074不知不觉落在了人群的最后方，脸上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神色。

他扭头看向身后奄奄一息望着研究所的斐一然，眼皮动了动。

几秒沉默后，他转了个方向，向她慢慢走近。

“她没逃出来。”他对她说。

“不──不可能。”深色的眼睛缓缓张开，女孩儿的眼角撕裂开一道血痕，咸湿的眼泪从伤口滑过。

她怎么可能死了！不可能，不可能的。

明明在十几分钟前她还活生生的把074扔给了自己，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喂，斐一然，你要做什么？”074看着突然站起来向着废墟走去的女孩儿，眼中充满了不解。

“你走吧……”斐一然费尽了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

如果还能再选择一次，她一定要在那一刻冲进火场，无论如何都要带着那个短命鬼一起跑出去。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她也没有第二次选择。

*

她要去找她。

哪怕只找到一具尸体，甚至一块骨头，她也得去试一试，最起码对得住自己的心。

不然她斐一然这辈子都会睡不好觉。

“研究所已经被炸成这副样子，上面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儿来。”074冷冷对着她道，“这是唯一能够逃离魔爪的机会了，斐一然。”

斐一然的脚步微微一顿。接着，她继续无比坚定地向研究所废墟走去。

074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发出一声嘲讽的笑，他也不再多说，而是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离开。

“嬴欢！嬴欢！”斐一然大声喊着少女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她扒开一块又一块石头，手指很快变得血肉模糊。

烟雾中的刺鼻气体不断涌入鼻腔，她依然强忍着不肯放弃。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她扔开透明管、电线、钢缆等一众杂物，却找不到一丝一毫有关少女的痕迹。

嬴欢，你到底在哪里……

忽然间，眼前天昏地转。

她踉跄地跪倒在石堆中央，膝盖被锋锐的碎片碾过，黏稠的血液像颜料般覆盖在石头表面。

身后传来脚步声，女孩儿眼底陡然生出一丝希望，她小心翼翼地回头，心中不断祈祷——

嬴欢？

是你吗，嬴欢？

回应她的并不是心中所期待的，而是一个单薄消瘦的身影。

斐一然内心的欣喜顷刻间转化为了绝望。

不。

074看见了她眼底的失落，冷哼一声，“你要真想死的话应该先挑个好日子，而不是选择此时此刻。”

话刚说完，就见到女孩儿脸上淅淅沥沥向下滑落的泪珠，犹如雨落成线。

074无奈地摇头叹气。

她本就内伤严重，又吸入了过量的有毒气体，在经历巨大的情绪波动后，眼前的世界蓦然一黑，单薄的身体朝着废墟缓缓倒了下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斐一然脑海里匆匆闪过一句话，像临死前消散不去的执念。

——你到底在哪儿啊，嬴欢？

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