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等到嬴欢的回答，只见她慢悠悠地坐在“沼泽地”里，整个人仰面躺了进去。

“你……”机甲下的声音略显迟疑。

黏稠的流体覆盖住她的面部，嬴欢屏住呼吸，任凭“触手”们带着她向下沉去。

“沼泽地”比想象中的还要深，她的五脏六腑被压得生疼。

大概二十秒后，她沉入了最底部。

嬴欢试探性地挥动双臂，用手感知周围液体的状态。

果然，粘度正在大幅下降，已经接近于普通机油的粘度。

她仰头向下，伸出两只手去触碰地面，手指用力划过，是平整光滑的塑料质感。

嬴欢心中一喜。

一拳、两拳、三拳下去，塑料地面只多了一个小坑。

就在她拧眉思考下一步之际，整个人突然向上浮去。她一转身，便察觉到有人正在用钩锁把自己往上拉。

别啊！她就快出去了！嬴欢扑腾了两下，挣扎无果，最终被一只机械臂从泥里拎了出来。

“你在找死？”机甲内部的声音充满戏谑。

嬴欢心累到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她的脑壳上粘满了不知名液体，整个人就像刚从泥汤里捞出来的淘气小狗。

“就凭你的赤手空拳是砸不坏幻境地基的。”

嬴欢微微一笑，“哦，是吗？你怎么知道我在砸地基？”她记得他是用钩索把她勾上来的。

“机甲人”又不说话了。

装高冷是吧。好啊，您继续装呗。

嬴欢直接把上衣一脱，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

“啪”地一下，嬴欢整个人砸在了“沼泽地”里，二话不说直接继续往地底潜去。

隔着黏腻的淤泥，一句脏话远远传进她的耳朵里，可一门心思找出路的少女哪有搭理他的时间，迫不及待地寻找出路。

*

厉寻旌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无语。

他本来好好地待在原地休憩，却突然被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女人上下其手。

这女人不仅好色，脑子也有点儿问题。

先是让他在这不知名的环境里点火，接着又自己闷头就潜入了沼泽深处。

幻境内总是瞬息万变，就算是被人们戏称“把生命当作玩物”的厉寻旌也不会在一个陌生空间内随意轻举妄动。

但显而易见，这个无名少女的骨子里比他还要疯狂，而且是疯得多。

他这人平生最厌恶助人为乐，但这幻境实在太过诡谲，两个人并肩作战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容易得多。

能让厉寻旌救过一次的人，她是这世上第一个，然而就在二十秒前，他方才救回来的人竟然又转头找死去了。

也行，既然她真心想死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亲自送她一程。

就在厉寻旌准备把人捉回来的时候，距离不远处的淤泥下方有不明物体在隐隐蠕动，就好似什么东西要冒出头来。

他谨慎地皱着眉，随时准备出击。

紧接着，他的身前突然冒出来个眼熟的脑袋。

等厉寻旌看清那张脸后，默默攥紧了拳头。

“如果引爆机甲，冲击力会有多大范围？”

嬴欢这次十分认真，主要是她实在受不了身上黏糊糊的感觉了，她需要一个更快速、成功率更大的选择。

厉寻旌把她的脑袋掰至眼前，死死捏在手心里。

“你想得美。”他一字一句道。

嬴欢还在摆事实讲道理，企图靠嘴皮子说服他：“这个幻境的极限面积最多有克里斯校区那么大，地层厚度不会很厚。”

想来校方是没舍得给幻境加个拟真地层的。

毕竟搭建这么个“沼泽”幻境就要烧不少的钱，一个让新生过渡新环境的考核罢了，不值得为其多花预算。

于是乎，塑料材质的地基就这么尴尬地暴露在嬴欢面前。

“你的新机甲费用我可以全权承包。”嬴欢提出了一个相当诱人的条件。

话音刚落，她听到一声近乎嘲讽的哼笑，来自机甲下的男人，“原来这就是有钱人的把戏？”

以为靠金钱就能实现自己想要的一切——也许在现实世界行得通，但这里可是幻境，每个人都为排名争得头破血流。

嬴欢抿着唇不说话，听说露财会招人嫉妒，看来确实有这种说法。

其实前面那句话充其量也就是说着玩儿而已，她又没真打算掏钱，俗话说得好，能白剽为什么要花钱呢？

她才不会给男人花一分钱，顶多也就嘴上安慰两句。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要有钱才行。

“这可是最快离开这里的方法，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我劝你现在滚得越远越好──不然我可以保证你下一秒就能出局。”

一、二、三。嬴欢默数三秒。

看吧，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爱说大话。

忽然，嬴欢整个人被高高举起，身体完全腾空，“不是吧，你来真的？”

“同学，先冷静冷静，咱们可以有话好好说。”

“等等、等等……我怕高……”一声近似呜咽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响亮。

机械手臂顿了顿。

“我、我就是个可怜的小女孩罢了！”嬴欢拉着脸，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

“我年年日日在老家地下城里打黑拳攒学费，好不容易才从贫穷小村落考进克里斯！全家人都等着我光宗耀祖，谁知一朝车祸把我撞成了重度脑震荡……”

嬴欢捏着嗓子的模样要是让熟人看见——比如说尤拉。

恐怕它会直接原地启动自我毁灭模式。

“……”

也不知道这机甲人听没听进去。

嬴欢依旧保持着在腾空的姿势，肺部空气被挤压了出去，难以呼吸。

她奋力挣扎了两下，渐渐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呕吐感从胃部一直上升。

眼前的沼泽渐渐变得模糊。

好累，好想在这里睡一觉。

“醒醒。”

在迷迷糊糊中，她被当成一个汽水瓶似的用力摇晃。

厉寻旌把人平整地抱在胸口，他摸向她的颈动脉，跳动速度正在逐渐低于正常区间。

幻境中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但痛苦却是切身的。

一般来说，“死亡”后的人会自动退出幻境，回到现实中。

而厉寻旌也没有必要去管她，反正只要等她“死”透了自然就会出去了。

想到这儿，他放下少女，成为冰冷的旁观者。

反正这一直都是他的做事风格，不是么？他微蹙着眉，眼底的情绪难以捉摸。

忽然，他们上方出现一个类似于星星的光球，照亮了一小片黑暗。

男人眉眼一凝，很快认出了那种发着光的小玩意儿──积分光球。

常年的模拟赛经历让厉寻旌对积分十分敏感，积分代表着排名，而排名代表着能力的体现。

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这一直都是他所追寻的目标。

呵，这场无趣的考核也是时候该终结了。

锋利的下颌微微抬起。

锁定目标，起跳。

*

“看，积分光球。”

距离厉寻旌位置不远处，有两个人同样看到了散发耀眼虹光的金色光球。

“可惜，已经有人抢先一步了。”少年的声音透着慵懒，如贝斯拨弦般，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他身旁站着一个衣着打扮十分时髦的女孩儿，眸色骄矜，言语里充满了贵族的傲气。

“那看起来很像是改装过的机甲？我还以为只有你这种顶级狂热粉才会拥有那种重量级涂装呢，倒是比你那堆破铜烂铁好看多了。”

“闭嘴！”红发少男忍无可忍。

“嘁，姓邬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哥哥就可以凶我，小心我去找邬女士告状，让她没收你这个月的所有零花钱，看你怎么保养你那些破机甲。”女孩高昂着头，连环炮似的喋喋不休。

“等等……我好像踩到什么了！”话还没说完，有个温热的东西握住了她的脚踝。

“我*邬老二！你快看这什么东西！”

不会是水猴子什么的吧！实在太恶心了！

邬涟的脸色同样很难看，他直接弯下腰，一举抓住那只灰不溜秋的手腕。

“好像，是个人？”他略微用力，把人从沼泽里拉出来。

随着一张脸渐渐浮出水面，光源照在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上，尤为诡异地映在两人眼底。

“……”看清那张脸后，邬涟猛地放开了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你的小情人么，反应这么大。”

女孩儿鄙夷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俯下身体，语气破天荒地变得温和起来，“你还好吗？”

“不好。”嬴欢刚醒就听见两个人的吵闹声，头疼欲裂的感觉又来了。

她瘪了瘪嘴，“我叫邬蘅，你呢？”

女孩儿荧光绿色的挑染编进麻花辫里，秾丽的眼睛与邬涟尤为相似。

嬴欢的大脑还没重启完毕，隐隐约约听到眼前的人姓邬，顿时连眼神都清明了几分。

“邬──邬？”

“你，你别哭啊。”邬蘅略微犹豫了一下，动作生疏地把少女拉进怀里，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污秽。

邬涟在一旁看得眉头连连拧紧，天啊，这还是那个趾高气昂的邬大小姐吗！在狄兰城上天入地的小霸王竟然用袖子给人擦泥巴？

还有！这个讨厌的女人怎么会在这儿啊？！她不会是跟踪他来的吧？！好变态的女人！

他要不要告诉邬女士？

不，不行，万一她偏袒这家伙怎么办？

邬涟表面上的镇定几乎快要维持不住，满眼愤恨地瞪着眼前的泥巴小人。

对于邬蘅不合时宜的关心，嬴欢彻底失去了语言系统：“……”您还怪好心的。

弄脏人家的衣服总归是不好意思的，嬴欢从女孩儿的怀里挣脱出来，猛地咳嗽了几下。

之前整个人泡在沼泽里湿哒哒的，恶心又难受，她差点儿以为自己要提前出局了。

那个王八蛋铁皮人呢？今天她非要弄死他不可。

得分的提示音在上空不断传来。

三人齐齐向上看去。

一双十分帅气的流线型机械翼占据了他们大半部分视野。

邬涟凝了凝目光，眉头轻挑，露出一副兴致盎然的表情。

两个邬家的孩子对这一幕再熟悉不过了。

他们从小接受机甲训练，邬涟更是从八岁就开始接触新型机甲，仅花费一个月便精通了机甲操作与实战训练，被老师称为天赋异禀的奇才。

不夸张地说，邬涟操纵机甲的技术甚至可以排在大哥邬泽之上，整个狄兰城都不见得会有能够超越他的人。

眼前的机甲战士身形卓越，速度极快，一连夺走了上方的三个积分光球。

邬蘅看了眼身旁的二哥，身为同一个子宫里出来的兄妹，她可太了解他现在的心情了。

他这表情正是跃跃欲试呢。

不过这家伙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机甲在沼泽里来回打滚，所以她心目中的机甲大战注定要泡汤了。

另一边，被所有人忽视的少女开始慢条斯理地擦去脸上的泥巴点，眉眼间染上几分凛冽。

她活动了几下筋骨，完全没了方才那副就快一命呜呼的模样。

好一个垃圾铁皮人，框她是吧？今天她就要把那双翅膀给打烂！

积分光球不断踊跃出水面，幻境也跟着逐渐明亮起来。

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高空中有许多透明的不规则浮空平台。

金色光球在空中连为一道以光点凝聚而成的阶梯，邬蘅和邬涟两人反应极快，分头向两侧拾取光球。

嬴欢则不急不躁，一边慢悠悠绑着头发，一边冷眼观察眼前的透明阶梯，脑海中开始计算最短路程。

争积分？她才不感兴趣。

她的目光瞄准在空中飞行的轻型机甲，心里一声冷笑。

她平生最讨厌撒谎成性的家伙。

既然你对我不仁，那就别怪我对你不义。

好歹嬴欢曾经也是个统治一方的“幻境霸主”，虽然脑袋是不太好用了，但肌肉记忆可还在呢。

邬蘅抢先一步拿到两个光球，还没来得及庆幸，耳边蓦然多了一阵剧烈的破风声，她连忙闪避。

旧的光球消失，而新的光球又很快出现，幻境内部忽明忽暗。

邬蘅一边小心地在透明平台上跳跃，一边看向声音源头，“我嘞个老天奶……他在和谁打架？”

邬涟很快从另一侧捡完光球，来到邬蘅的身边，开始坐在平台上看戏。

这一阶段的光球已经被他们捡完，幻境里完全没了光源，只能隐约看见两个黑影在沼泽里打架。

邬蘅怀疑人生地看了看身边的邬老二，又看了看底下两个黑影。

“这里，好像只有我们四个人吧？”她和邬老二都在这里，那和机甲人打架的岂不是……那个泥巴少女？

少年不言，而是将两只手臂撑在身后，慢悠悠地开始观赏这场好戏。

他们还得感谢嬴欢拖住了那个人，不然两人就算费尽力气，也抢不到多少积分光球。

这叫什么来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通俗点儿说就是──赚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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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入学考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