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扶摇学艺13

方轻轻转身时敛去傲气，回到房内盘腿打坐，双手手背放在膝盖，没有收拢心神，平静地分析：

四宗门：贺家、徐家、朱家、林家。

五家族：方府、何府、白府、张府、柳府。

盘根错节、彼此忌惮。

朱柳合并。

徐家出了个天才徐之赢。

据说贺家和白府也是姻亲关系，怪不得林家这么着急。

上山前，方轻轻不明白爹爹为何会对送弟子上扶摇这件事不上心，以至于方府在扶摇实力最弱。

现在才明白，方府已经是天下第一富商，若再拥有最多弟子，势必遭其他家族忌惮。

更何况，方府并不是没有。

曾有一次，她路过爹爹房门，听见他跟柳叔叔商议，送多少奴仆上扶摇。

也就是说，方府是在用家族之中实力最弱的柳府名义送弟子，私下结盟。

可惜柳府被灭门功亏一篑，弟子们也都算到了柳府那里。

……

这些事情爹爹都没有跟方轻轻讲过，看起来爹爹并没有打算让她当正式的继承人，但方轻轻并不认为爹爹是不看重她，恰恰相反：

远房表哥是爹爹有意收容，故意放在后院的；

朱家来时爹爹正好宴请族中长老，他明知方轻轻最不待见那个男子为尊女子为卑的长老……朱家也是爹爹有意拒绝，只不过用着她的名义。

夫婿人选打算选宗门和家族以外的人。

从小到大教她的是经商和看人。收田租、算账、盘铺子、藏私房、去挑选男子拿捏，而非被男子挑选拿捏。

爹爹用心良苦，想让她找普通夫婿，过普通女子，或者说，普通女子能够得到的最好人生。

方轻轻缓缓吐出一口气。

敲门声，方轻轻跳下床打开门，是徐之赢。

徐之赢平静望她：“你没有听到动静？”

“没有。”

“刚刚有人来过你房里。”

方轻轻讶异，她是心神不定没错，可完全察觉不到便有点诡异。

徐之赢的房间在自己对面，隔了很宽的农院。他的“气”居然能探测到自己。

“非扶摇心法的人你也探测得到？”方轻轻问。

她知道徐之赢的弱点是对气习以为常，以至于对“无气”之人和物疏于防范，对方不是扶摇心法，应该没有气才对。

“他确实没有气，不过动静能够感受得到。”

“他如何在我房里？”出现在房间里起码会有身影，方轻轻的床靠墙，能将前方动静一览无余。

“我感受到的是这里的异动。他像是从地底探出。”

方轻轻沉吟片刻，转身瞧地面。土瞧过去很实，难道有密道？是正巧路过自己房间，还是刻意？

方轻轻：“徐师兄，你记不记得，我们用膳时，朱师兄说了什么？”

当时，农户将饭菜端上来。

比菜食更难看的是农户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面部仿佛被风刻出皱纹，头几乎从未抬起，托盘乘菜放在桌面扭头便走，招呼也不打一句。

“当时朱师兄一边布菜一边说：各位师弟妹们别介意。当日我们下山他们也是好酒好菜招待的，但贼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掠走他女儿……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

徐之赢点头，他记得。

“那时我便想，在扶摇弟子眼皮子底下掠走农户女儿，意味着他根本就不是避忌扶摇，相反，他就是要招惹扶摇注意，测试扶摇弟子水平。上次白师兄他们来，当天晚上就碰上贼人。这次我们来，贼人似乎也知道。”

两人同时想到什么，四目对视。

方轻轻道：“我们去找朱师兄。”

正好朱师兄踏出房门，跟迎面过来的他们碰了个正着。

方轻轻直接问：“朱师兄，晚辈有一件事还望朱师兄指点，为何我们下山会住在这户人家？”

“扶摇办事，一般住在相熟的人家里。这个农户，便是给扶摇山送青菜的。”

“为何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三天前才送拜贴上扶摇呢？”

“之前他们以为是盗贼，报了官。直到更户那次，贼人露出身法，他们瞧出不是普通人，才报入扶摇。”

“所以，朱师兄，我们入住这个农户家里，是否可以预测？”

朱师兄思考，片刻后点头：“可以。贼人路线由外及里，所以我们当时估摸着下一次大致位置便是在这一圈。而这个农户与我们相熟。”

“也就是说，并不是正好碰上贼人，而是贼人做好了局，算准了时间，在等你们。”

“！”朱师兄反应过来。

“如果他已打探到扶摇行事作风，那么他躲避白师兄的追踪，又刻意出言嘲讽，加之每隔几天掳一位女子的行事作风，是否又是在催促扶摇派更厉害的人来捉拿他？”扶摇以人命为重，不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武学比别人强”浪费时间。

方轻轻思路清晰，被她这样一层一层询问，仿佛逐渐逼近真相，朱师兄点头：“确实有可能。”

“朱师兄，为何你会选择在这里与我们汇合？”方轻轻突然问。

“自然是因为我们怕贼人确实是针对扶摇弟子，万一我们去哪户，他便掳掠哪户……所以我们判断还是原地不动好。”说完，朱师兄已经反应过来，眸光对准方轻轻。

如果贼人真的已经摸透了扶摇行事，就意味着，他一开始就判断出，扶摇第一队人马和第二队人马都会在这里汇合。

贼人就在此处！

一粒小石头砸向方轻轻的脚，方轻轻抬起视线从鞋尖追踪过去的同时，徐之赢已飞身出去，拔出木剑刺入那犹如奔兔的土包！

地面不知何时拱出一个包，木剑将之定住，等他们走过去，徐之赢拔出木剑，上面刺穿的是个暗黄木偶。

木偶空空的内腹藏了张字条：若想找我，来城外十里坡林。

朱师兄说：“恐有埋伏。”

徐之赢拔剑的动静，将李师兄和林远也一并吸引出来。

五人汇合，传递完字条。

辜师兄：“会不会贼人就是那农户？”

朱师兄：“不是。贼人掳掠农户女儿时，他还出来过。同伙倒有可能。”

方轻轻拿着木偶左右端详，若有所思。

朱师兄耐心地等了许久，才问：“可有发现？”

方轻轻：“噢，不是。我只是好奇，他是怎么操控木偶的？”

扶摇的核心“气”，不能脱离自身而存在，所以操纵外物都需要“丝线”之类引渡气过去，而这个人似乎并不需要丝线便能远距离操控木偶，很令人好奇。

朱师兄：“……”

徐之赢说：“本来我们便是下山找他，他若是引我们去，便是最好。”

辜师兄：“也只能如此了。事不宜迟，待会儿就出发。”

方轻轻抬眼望山，夕阳西下：“众位师兄，我就不去了。我怕黑。还怕贼人就此将我采走。”

辜师兄&朱师兄&林远：“……”

徐之赢望她。

“留你一个人在这我们不放心。”辜师兄说。

“无妨。”方轻轻从腰带中拿出，“我有扶摇烟雾弹，万一有事，我立即通知你们。”

林远说：“依靠三位师兄的能力，对付贼人绰绰有余。我留下来跟方师妹有个照应。”

林远的气息阻滞很有用，若是其他人带队下山，辜、朱两位师兄会犹豫下要不要留下林远，如果是徐之赢带队，便不用太担心，还是照扶弟子为重，辜师兄点头：“好。你们互相照应。”

徐之赢没有多说什么，三个人回房准备好器具，便出发去十里坡林。

方轻轻却没有离开，站在原地不动，林远摇扇说：“我知道，你留在这肯定有所图谋。”

“嗯。我也猜到你会留下来。”

据她所知，辜师兄是攻击型，朱师兄是特异型。有了朱师兄，林远便没什么用了。扶摇能够让方轻轻和林远两个中级弟子跟下来，就意味着早就认定靠辜师兄、朱师兄、徐之赢三个人便已足够。

方轻轻走到农户的灶房，又出来打开两外两间杂物房，终于从其中一间寻出一把锄头和铁锹，将出头扔给林远：“我们来挖点东西。”

于是，趁着还剩丁点的光亮，他们在农户的露天院落中挖坑。

农户站在院落前，用腰上布裙擦着手，沉默地望着他们。

在需要点上蜡烛前，他们挖出了大约七个木偶。

每个木头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小、颜色、肚内中空藏有字条。

区别在于字条里的地点不同。

若想找我，来城外乱葬岗。

若想找我，来城里望月楼。

若想找我，来镇门土坡山。

……

方轻轻一一掏出来看。

林远轻轻拍拍手散落泥土，但没去洗，因为他更好奇：“你怎么知道地里面埋有木偶？”

“猜的。因为我不觉得木偶会有遁地术。”所以更有可能是预先埋好。

“那这些木偶是如何行动的？”

“有人在地里面用杆子举着？”方轻轻提出假设。

“……”林远一时间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你为何不把你的设想跟辜师兄他们说？”

就在这时，一张渔网从天而降，将他们精准地捆在中间！

一名黑衣人架着腿坐在屋顶：“这位姑娘，你猜得真准，但可惜，你们落单了！这位貌美的姑娘就归我所有了。”

刚要飞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雪白剑柄剑身闪烁寒光的利刃划破黑夜，刺向黑衣人肩胛。

这回不是木剑，而是柄真剑。

夜风吹拂凉意，一身白衣的徐之赢、辜师兄、朱师兄出现在农庄门口。

黑衣人反应极快侧身闪开，也因为闪避太及时而没有顾及到侧翻的动作，狗爬式的趴在屋顶上：“不会吧，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很快回头，望向方轻轻，诧异，“你们什么时候串通的？！”

显然他们根本就没有走，而是打配合，诱使他出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刚刚他们的对话明明全在他耳里！

方轻轻喊：“徐师兄，困住他在我面前打。我想看！”

黑衣人想要飞走。

徐之赢的剑飞了一圈拦住对方的去路后，回到他手里，他跃上屋顶：“好。”

与此同时，特异型的朱师兄开始释放自己的气。

辜师兄盯着局势并未立即出手。

黑衣人笑了一笑，拍拍手，直起身。

屋顶之上，硕大圆月鼎立在他们中间，无比明亮，徐之赢突然察觉到一件事：自己听不见了。

刚刚还在的风声、虫鸣、落叶，全都归于寂静。

贼人的能力显然跟听觉有关。

若是换做别人怕是会方寸大乱，哪怕强自冷静，也会无法忽略自己听不见这件事。

徐之赢却不是。

他独自在扶摇第五层寂静了太久，失去听力这件事对他没什么太大影响。

剑法依然如流水般轻快。

贼人也是用刀，可六招，他就将贼人克制住。

贼人缕缕想要逃窜。

徐之赢将手中的气变换为“弹力”性质，再以特定角度甩出，剑便如同会绕圈的“箭”，哪怕他身姿不动，亦能阻挡住对方去路，并回到自己手中。

剑在他手中宛如会飞的动物般灵动，贼人被这样连连阻了好几下，惊诧不已：“这也太强了吧！”

方轻轻目不转睛地瞧着。

徐之赢果然厉害。

但这次厉害得有点太离谱，他周身也都散发出某种光芒，不是月光，而是“气”的溢出！

方轻轻立刻转头去看朱师兄。

夜色下，朱师兄双手高举往前，正在将自己的气徐徐输送给徐之赢。

相比于林远是阻滞气，朱师兄恰恰相反，他能够将自己的气“借”给其他人使用，并将融合的气瞬间强化！

如同将水精准地浇入火中，不是将火扑灭，而是让水猛地变成磅礴的水蒸气。

是强化！

若是给普通人，可能是一到二。

可若是给精于用气，且剑法卓绝的徐之赢，便是从一到五！

怪不得辜师兄连出手都没出手。

要是徐之赢加朱师兄打不赢，怕是下次要扶摇教学长老集体下山了。

二十招，贼人跪在屋顶上，脖子上横着徐之赢的剑。

贼人高举双手：“我投降。”

用了二十招，方轻轻都怀疑徐之赢为了让自己看清，刻意放慢了速度，奈何这个贼人属实不经打。

辜师兄问：“那些女子现在在何处？”

“放心。她们没事。我好吃好喝地供着。”贼人语气软上几分，倒颇有恳求的意思，“若不是不得已，不会出此下策。”

“你掳人女子还说不得已。”朱师兄都气笑了。

“确是不得已，我并未碰她们。”贼人有想要站起来的趋势，徐之赢用剑将他压回：“先将那些女子放了再说。”

贼人眼珠子一转，知道只要他没说出那些女子的下落，这些扶摇弟子便不会杀他，干脆坐下来，盘腿，示意放弃逃跑并摆烂：“那你们答应我这件事，我就将那些女子放了。”

徐之赢：“先放了她们，我们才可能谈。”

“不放。”贼人脖子一横，倒有副死皮赖脸的架势，“反正你们找不到她们，她们就得被饿死。孰轻孰重，你们看着办。”

方轻轻将渔网解下来。

既然提前猜到对方是诱使徐之赢他们离去，自然也能防备这张渔网。只是虽说很想跟对方打一架，奈何这是任务，为求稳妥，还是示弱让对方放松警惕，这会让她倒对这个贼人说的事起了兴趣。

“黑衣人，我有件事想要请教你。”

“你说。”黑衣人的语气倒像是闲聊，倒不像自己被人抓住了。

“你是如何让木偶在地下移动的。”

“这个嘛。”他挠挠脸，忽地拍拍手，瞬间，一只肥硕健壮犹如鼠的动物从地上探出头来，左顾右盼打探片刻。贼人拍拍手，那寻地鼠又缩了回去，“这是寻地鼠。我师门宝物，它们最喜黄木香味。在地内行动犹如游鱼，能够以最短距离找到最近的黄木，并将之带回巢穴。”

说完，贼人刻意将探究的目光投来，仿佛在说：我已说了这么多，你能不能猜到？

有这样的信息，猜到并不难，方轻轻：“所以这些木偶全都是黄木制作？当时他们看到的土包并不是木偶在移动，而是在寻地鼠衔着黄木在行动。”

“聪明！”贼人夸奖。

“我房里的也是？”

“是。不过我把黄木做成了头颅的形状，会不会像是从地里面冒出一个人。且寻地鼠皮毛软韧，还能内陷，你们就算想刺中它也没用。”

这贼人说话时语带得意。

方轻轻确实也赞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从未听说过有寻地鼠。

“你做这些是为了扰乱我们吗？”当时是徐之赢发现得早，不然傍晚时分黑影绰约地从地底冒出一个会动的脑袋，加上会动的木偶，恐怕会不少人想到怪力乱神之事。

“哦，不是，只是跟你们玩玩，这是我吃饭的本事。来扶摇一路的吃穿用度就靠它了。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那我也问你一个。“贼人曲起一条腿将手搭上，“你们知道我埋伏在这里我已经听到了，但是怎么判断出，字条上的位置是假的。”

徐之赢道：“你不了解她。”

贼人：“？”

“她不会怕黑就不去。”徐之赢开口。方轻轻还说了怕‘就此’被采走。所以徐之赢走出去一阵便带朱师兄和辜师兄回头。

贼人大概懂了：“看来大家都很了解你嘛。”

辜师兄和朱师兄倒是汗颜，若不是徐之赢提醒，他们并未想过。

贼人眯眼，瞅准方轻轻片刻，又扭头瞅徐之赢：“很好。看来这次来扶摇是对了。”

掳掠女子却不是为了劫色。

若说挑衅扶摇，也没有跟徐之赢要拼尽全力一试的较量感，很快投降认输。

刚刚全程闲谈，方轻轻也防备他是打算转移注意力逃跑，他却始终坐在屋檐上轻松自如，直到这句话出来——

“你找我们做什么？”方轻轻问。这个贼人并不是“贼”，恰恰相反，他是“考官”，这是场测试。

贼人笑，果然这个女子是这里面最聪明的。他双目锐利，终于露出点的严肃脸色：“你们可曾听过‘替命仙人’？”

方轻轻没听过。

倒是朱师兄和辜师兄对视了一眼。

贼人自顾自说道：“替命仙人，顾名思义，能够替人挡一命。

他在身体里种下‘心气’，心气与他所种草木对应。只要草木不死，心气不消。除了自然老死或者病痛，任何致死的武力攻击都能抵挡。换言之，可以给你在危急关头多留一条命。”贼人双手往后撑，仰头望月，“接下来我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但我又不想死，所以想要找到替命仙人，让他替我种下心气。可见到替命仙人要通过重重考核，我一个人怕是不能够。”

方轻轻明白了对方的企图。

能够抵挡一次致命死亡，这种事确实很有吸引力：“只要见到他，他便能够替你种‘心气’？”

“没错。不过需得带上一只猫，还有一位妙龄女郎。女郎拥有最好看的手或者足，或者腰肢，或者眼睛。总之替命仙人喜猫爱画，最喜画女子身上最美的部分。”

原来这才是他掳人的挑选标准。

贼人坐直又说：“如果你答应跟我去，我就不找那些普通女子了。你的鼻梁很漂亮，又不会拖后腿。怎么样？”

朱师兄忽地开口：“替命仙人每十年出现一次，地点不定。你知道他出现的地点？”

贼人望向朱师兄，视线里却是防备：“我知道。但不告诉你。”

显然朱师兄也知道“替命仙人”这回事，方轻轻又想到祝福说过的“采猫贼”：“采猫贼是不是你？”

“我是抓了很多猫没错，不过没有全抓光。想必还有别人吧。将猫全部抓光，好让其他人没办法献上‘贡品’。”

方轻轻笑了笑：“你说的我很有兴趣。”谁不想给自己多留一条命，她还想带爹爹来呢，“徐师兄，你参加吗？”

徐之赢对贼人：“你先把那些女子放了。”

“你们俩答应我我就把那些女子放了。”贼人耍赖，“这件事对你们百利而无一害。我只要你们两个就行。其他人要是想加入我也可以考虑考虑。”

“你错了。”方轻轻说，“恰恰相反，现在是我们需得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加入我们。”

贼人讶异地挑眉：“你是觉得我实力太弱了吗？寻路鼠可不是我的真本事。”

说时，他起身打了个响指，原本一直站在院前围观的农户猛地回过神。

刚刚这位农户就一直在种奇怪的呆滞状态种，这会儿才回过神似的，目光先是寻到门口的朱师兄、辜师兄，院中的方轻轻、林远，接着在落到屋顶上徐之赢、贼人，面露诧异，根本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

贼人背手：“你们可要知道，天底下大多修行扶摇心法，而我是与扶摇心法无关之人，可以大大增加你们的赢面。问这位剑术高手老兄就知道，我刚刚对他做了什么。”

“跟你强不强没关系。而是——”方轻轻上前一步，“——只要你不先放人，我们就把你关起来，直到你错过这次机会。”

贼人沉默片刻：他光想着“多留一条命”的诱惑，足以使他们同意，加上手上还有人质，十拿九稳，哪想到暴露目标的同时，也是在暴露软肋，被这个姑娘瞬间堪破。

“我听闻扶摇匡扶正义，若我没有对那些姑娘使坏，你们不应该关我。”话音没落就从身后扔出一捧灰就想趁乱逃跑，可惜，被至始至终冷静自若的徐之赢剑尖抵了回来。

方轻轻说：“扶摇派么，不会。但我会。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跟我讨价还价，而是跟我表露诚意，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带你。”

瞬间反客为主。

“你们两位年长的就任由一个小丫头在这里发号施令，坏扶摇声誉？”贼人甩着眼风挑唆。

朱师兄和辜师兄观望对方。

方轻轻游刃有余：“朱师兄、辜师兄。难道你们不想知道替命仙人出现的具体地点吗？我可以帮你们问出来。”

朱师兄和辜师兄没有吭声。

最开始这队人踏进农庄时，贼人最注意的自然是这两位年长的高级弟子。

偷听过他们私下说话，知道他们虽姓氏不同，却算是同族，交情颇深。

徐之赢他多留了个心眼，至于林远和方轻轻……方轻轻是个女子，腰穗还是中级弟子，他压根没放在心上，还刻意让寻路鼠顶黄木人头吓她。女子尖叫最有震慑力和惊吓感了。

可谁想，恰恰相反，她反而是这里面最难缠的。

因她不仅瞬间理清了目前的局势，也很显然清楚辜朱二人的关系，以及辜朱二人跟他们不是同路人。

辜朱二人或许会另成一队。

“你就这样告诉他们，不怕增加对手？”

“人多一点不是更有趣。”方轻轻回应。

贼人望了方轻轻好一会，他属实没想过这种答案：这是人多一点会更有趣的事？

徐之赢侧头扫眼方轻轻。

月光下她仰起的脸散发着骄气夺目的辉光。

方轻轻注意到，问：“徐师兄，你说呢？”

徐之赢：“嗯。”

贼人属实服气，但这两个人这么强当队友确实不亏，要是连自己都搞不定的人，他反而瞧不上：“好。我可以带你们去找那些女子。但替命仙人出现的地点我是不会告诉队友以外的人。”

“替命仙人这次出现的地点在扶摇山附近。”

贼人怕方轻轻诈他，隐忍着没开口，可他真的真的很疑惑。

方轻轻解释：“要不是就近，为何要急于把猫抓光？路中做这件事费力不讨好，只有终点才会让人费此周章。”

啧，真是……甘拜下风。

看来这位小丫头，或者说方轻轻，贼人这会儿已无法忽略她的姓名，确实没说谎，抢东西她喜欢人多，因为这样光明正大说出来，这两位辜师兄朱师兄，以及她身旁那一位举扇子不吭声的男弟子都听到了。

他们各自回去告诉自己的族人，岂不是一传十十传百？

看来他不立即抱紧这位有勇有谋的方小姐和剑术高手仁兄的大腿是不行了。

圆月高升，冷风徐来。

徐之赢房间内，燃烛被半敞开窗口吹进的风吹得闪了闪。

贼人盘腿被反绑在床上。

方轻轻则坐在床正对面的木桌旁，支手盯对方。

贼人忽地流下两行鼻血：“这位姑娘，麻烦替我擦擦鼻血。你要是不介意，我怀里有帕子。”

许是计。

不过徐之赢就在一侧闭目静息，倒也不用担心。

方轻轻起身上前从他怀里摸出一块帕子，仔细瞧了瞧，右下角绣有几只胖鼠，像之前冒出个头的寻路鼠。

贼人紧盯着她。

要么这帕子真的有机关，要么很重要。方轻轻刻意地停顿了会儿，替他擦拭完，折好又塞回他胸口。

贼人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不是有机关，而是很重要。

方轻轻退回两步，坐在桌旁。

这点交汇也打破寂静，贼人道：“现下就剩我们三个人，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隐秘的事。”

姓辜姓朱还有姓林的都去解救那些女子。很难说这不是方轻轻安排好的。就像他只挑中了方轻轻和徐之赢，方轻轻或许一开始也没打算带上另外三个人。

“我师门名叫听风门。在江湖上名气不怎么响当，是个很隐秘的门派。我们师门一师一徒制，师父死去，徒弟才能当师傅收弟子。”贼人双手被反绑，他略微挪动了下身子，舒服些再道：“半年前，我师父死了。照理来说，我应该收下一任弟子。可是我不能。”

“为什么？”方轻轻问。

“因为我还有个师兄。”他继续说，“按照我们师门一师一徒制，其实我师兄才是师父的嫡传弟子，可是他叛逃师门，还把我师父打伤了。我师父之后才不得已收了我做徒弟。临死前，师父告诉我一定要清理门户，听风门永远只能一师一徒，不能有叛逃在外的弟子。”

语气里有怅惘，方轻轻认为他说的是真的。

“可是我师兄天赋奇高，又在我师父身边学了很久，我没有把握能够打赢他。”

明明知道打不赢，还要去，方轻轻对面前这个人心生敬意。

“算了。不多说，反正跟你们无关。我只是告诉你们，我找替命仙人的目的。接下来，我再告诉你们我的秘术。”

“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方轻轻现在对他很感兴趣。

“我姓张，单名渺。飘渺的渺。”张渺回答。方轻轻和徐之赢是不可多得的队友，来自大家族又是扶摇派弟子，想找其他人组队易如反掌，张渺需要证明自己，得到他们的承诺。否则接下来的路就没有三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虽然侧面的徐之赢一直闭目，张渺知道他在听，继续说：“我师门的秘术叫‘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虽然跟扶摇不同，但我觉得还是有类似之处。扶摇是将自己修炼成容器，吸纳气。我们是自己不练气，向天地借气。有点像赌博，本金就是自己的身体。

“比如刚刚我之前就借了那个农户的眼睛和耳朵用来观察你们。打架时也借了这位徐大侠的听力一用。代价是流鼻血。越是普通的东西越好借，越是超出能力之外的东西就难借，且风险大。”

“比如？”方轻轻问。

“如果我可以尝试借这位徐大侠的剑术和气一用。运气好的话，失聪一会儿便能借到。运气不好，会直接残废。”

方轻轻点头：有点明白了。

“当然我师门还有很多规矩。这已经是我师门从不外传的隐秘。”

方轻轻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将师门核心秘密说了出来，该得到他们的保证。

“我一开始就没打算丢下你。”师门之事不能问太详尽，这恐怕已经是他能说的极限，方轻轻转而问，“你对替命仙人知道多少？”

“我若是‘借’，替命仙人就是‘给’。总之他培育了一种植物，名叫心草，心草十年才能成熟，成熟的过程中能够长出‘心气’保护自己，替命仙人骗过心草，将这种气移植到我们身上，便能躲过一次致命攻击。但这心气一人只能种一次，破了就再种不了。”

也就是说一个人只有一次抵命的机会。

听风派“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的秘术，又有替命仙人的“心草”，方轻轻想，修炼的世界还真的是奥妙无穷，她问：

“替命仙人替人种‘心气’没有条件么？”

“只要能够成功见到他，并带上猫和女子就行。不过呢他要活得长。跟我们心气对应的心草全部归他一个人照料，也只有他能照料。要是心草死亡，心气也会跟着消失，就没用了。”

“那他现在多大年纪？”

“据说一百多岁了吧。所以每逢替命仙人出现，还有不少人在那边放补品，祈求他福大命大的。”顿了顿，张渺说：“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你猜错了。”

他冷不丁有种占了上风的气势，方轻轻架着腿鞋尖往前踢了踢，饶有兴趣：“哦，是什么？”

“这次不需要打架，而是闯关。”

未有多久，辜师兄、朱师兄还有林远他们回来了。

辜师兄推门进来说：“那些女子都没什么事，已平安送回家。”

张渺哼哼：“我就说我没动她们吧，还好吃好喝供着。那些猫呢？你们不会全放了吧？”

辜师兄：“倒没放。”

这句话一出，大家心知肚明，辜师兄肯定也要参与替命仙人的事。否则按照扶摇的规矩，这些猫也该放了才是。

方轻轻起身：“辜师兄，这次采花贼事件便全权由你回禀扶摇。至于张渺，我们放了他。”

林远说：“也是。他并没做什么坏事。”

张渺当即用屁股蹭前狠狠点头。

绑久手都疼了。

辜伟一早也有这种打算，但方轻轻这种命令式的语气令他极为不舒服。

他进扶摇前就颇有阅历，又年长，一入扶摇就成了中心，而后虽是柳家人，朱家也是礼遇有加。

方轻轻不是针对他，但在男子面前过于张扬。

毕竟是方家独女，辜伟不便多说，只点点头：“好。”

初步达成约定后，各自分开行动。

辜师兄、朱师兄去处理采花贼后续事情。

还有五天就到替命仙人出现的时间，方轻轻让张渺继续留在镇里打听消息，他的能力不用来探听着实可惜。

林远说有其他事要处理，耽搁会儿。

方轻轻和徐之赢先行回扶摇。

半路。

“徐师兄。”方轻轻往前垮了级台阶。

从镇上出发，到半山腰有大半天没说话，徐之赢向来话少，方轻轻也不觉得单独相处便要说话，只是有件事需要问清楚，正好这会儿山间烟雾缭绕，清静空灵，是个谈话的地点：

“替命仙人这事，你愿意参加吗？”

虽说跟张渺聊天，全程都是以徐之赢会参加为前提，不过还是需要问明白他。

“为什么不？”徐之赢回应，“我只负责寻替命仙人这事，其他不归我管。”

方轻轻笑，显然昨晚即便他从未发声，话倒是全听进去了。

包括她跟朱家的“交易”。

方轻轻提议放了张渺，这件事辜师兄、朱师兄完全可以拒绝。扣住张渺，他们就少了一个对手。

但对应的，猫这件事方轻轻就会捅给扶摇。

扶摇各大世家长老管辖，这个消息迅速传到其他世家。朱家的先机就没了。

且替命仙人这等重要的事，方轻轻不认为朱家只会派出一队，派出的队越多，需要的猫就越多。

这会儿镇上已经没有猫了。

去别的地方找费时费力还有其他人的争夺。

不如得这些现成的。

这些辜师兄都想得明白，徐之赢肯定想得明白。从他的默不作声开始，就意味着，他不介入。

真好。盯着徐之赢雪白的背影。

方轻轻拾级而上时想，只有足够强才能波澜不惊。

张渺说，五天后，替命仙人就会出现在扶摇山脚下的一个位置。具体位置他还没有完全确定。

方轻轻想过带爹爹去。可惜太远。路上来不及，只能先探探路，等熟悉过后再带上他。

接下来，是考虑队友。目前她、张渺、徐之赢三个人差不多已足够，但这是个好事，可以带上其他人。

傍晚时分，方轻轻坐在自己的院落内，手指轻轻敲在桌面。

鹿乘走进来。

一只橘黄大猫从桌底下非常没有陌生感地走过来，蹭他的裤腿。

他低头，方轻轻什么时候养了一只猫？

方轻轻也没动，而是撑着下颌盯他许久，忽地起身：“来，对对招。”

自从升上中级，他们已经很有没有对招。

方轻轻率先提着木剑走出去，鹿乘停顿片刻，走到门外才道：“我持的是真剑。恐怕不太方便。”

“你怕杀了我吗？”方轻轻说，忽地，提起木剑便一招刺来，橘黄大猫迅速躲回桌底，半蹲，睁着暗黄的圆眼，观察形势，中途，还不忘舔了几口爪子。

鹿乘跟她一样，同时修行了两门功法：剑术和刀术。

只是他从升入中级后便不怎么找人对招。

而是私下练习。

这恰恰是奇怪的地方。

若说徐之赢是醉心修行，方轻轻是享受挑战，鹿乘则从上山来便是图谋修炼，仿佛有件很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且相比于默默练习，他跟方轻轻都认为只有实战才是最快的修行。

显然，他一定有什么隐秘要藏。

不跟人对练，她偏偏要对！

鹿乘知道，方轻轻突然让他对招，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试探。

她惯常此道。

被发现并不意外，方轻轻绝不是好糊弄的人，直至如今，张福对自己的关注也从来没有松懈过。

对战结束，鹿乘将剑放回剑鞘，等她开口。

打赢了，方轻轻笑了一笑：“这么久你是没进步吗？”

“是你进步得太快。”鹿乘回答。

“是吗？”

无论天赋还是练习量，他们是差不多的。但现在的鹿乘比自己弱。这反倒更要警惕。

装弱或者真的弱都不是好现象。

鹿乘岔开话题：“找我什么事？”

“我不太喜欢关注别人的隐秘。知道太多跟自己无关的事也没意思。”方轻轻将木剑横着托在手里，“无论你是报仇还是野心。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的目标里有没有方家？”

挑破了。

鹿乘意外。他原以为方轻轻没这么快挑破，会继续静观其变。

是这次下山让她有什么新想法？

下山具体发生了什么，鹿乘不得而知。

方轻轻此人心思灵活，也擅长出人意料，鹿乘回答：“现在没有。”

“倘若以后遇到你需要对付方家的情况，你肯定不会手下留情。”这是她对他的判断。

鹿乘盯她，片刻后回答：“是。”

既然挑破，他也不打算骗她，且骗方轻轻不是一个好方法，会招来她更大报复的。

方轻轻仔细打量他几秒，挥剑，木剑插入地里：“既然你肯对我说实话，我打算卖一个人情给你。”

鹿乘意外地挑眉。

“相处这么久，我们也算有了些情分。”方轻轻坦白，“既然你现在目标里没有方家，我就不把你当敌人。我有件事相信你会很感兴趣，换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鹿乘需要先知道代价。

“倘若到了你真的需要对付方家的一天。我需要你提前半个月告知我。”

而这半个月，方轻轻会想方设法杀掉他，这是她的潜台词。

“我要担这么大的风险，你真的相信，我到时会信守承诺？”鹿乘问。

“我相信。”方轻轻回答。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但至少要给人忠的机会。鹿乘在路上始终没收敛过自己的傲气虚以委蛇、伏低做小，让她觉得他或许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但至少言而有信。

“人情是什么？”

“替命仙人。”

……

鹿乘答应了她的条件。

商谈完后，方轻轻站在门口目送鹿乘离去的背影。猫咪从桌子底下走过来，又来蹭方轻轻的腿。

方轻轻蹲下，抚摸它柔软的毛背。

虽然跟林远夸下海口，方家的武力在自己身上，但这次下山，方轻轻知道，如今的方家，正在宗门家族中处于最弱势地位。

柳家的覆灭看似对方家毫无影响，实则方家损失惨重。

是方家跟其他宗门家族都没有姻亲关系，只有一个独女，中立又无威胁，其他世家忙于内斗才无暇顾及。

在方轻轻能够撑起方家前，宜守拙不宜露锋。

有扶摇在，世家明面上还不会太过分，她真正忌惮的，反而是鹿乘和林远。

鹿乘似有来头，林远心思诡谲。

对这种人，方轻轻选择率先释放“善意”，卖了两个人情。

方轻轻抱起猫走回房间。

一个是让鹿乘加入自己的队伍去找替命仙人。

另一个是告诉林远替命仙人出现的地点。

没错，在农庄，方轻轻点出替命仙人在扶摇附近，并非告诉辜师兄，而是告诉林远。

是对拒绝林远提出入赘这件事的补偿，让林远可以用这件事向他大哥邀功，毕竟谁知道林远这种人会不会仅仅因她拒绝就报复呢……

爹爹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君子真刀真枪，小人如毒蛇，可是防不胜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