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扶摇学艺14

##十四、扶摇学艺14

现下确定四个人选:方轻轻、徐之赢、鹿乘。

方轻轻又决定叫上祝福。

替命仙人出现前一天,他们在山脚汇合,交流情报,并住宿。

第二日清晨,出发。

天蒙蒙亮,扶摇山脚雾气浓重。

从客栈出发的人还不少,大多是成群结队的。

“幸亏今天天气热,这会儿还不算冷。替命仙人的每十年出现一回,地点不定。差不多要出现前十天才能被人探查到。传消息要一段时间,赶过来又要一段时间。就在这附近的人真是有福了。”

张渺说时,方轻轻也观察了下。

确实,这次朱家队伍最多,毕竟现如今扶摇山弟子最多的是朱家人。

林家也不少。

他们得到的消息早,加之蓬莱林家离扶摇近。

倒也要感谢替命仙人出现的位置不定,要是每年在预定的位置出现,争抢的人恐怕能直接将整个镇挤满。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停下来,方轻轻入目所及是一片海水,海水直连天迹,在晨曦中汹涌着。

微光之中,漂浮着一座烟雾笼罩的岛屿。

似乎在缓缓靠近。

岸边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

兜在笼中或网中的猫叫声此起彼伏。女子们倒是形形色色。

张渺:“要等替命仙人开了才能进去,要是提前进去他不给种心气。而且要在日落前见到他,要是日落后也就没办法了。”

他们来得算早,要等待片刻。

海水距离岸边约有几百丈。能够让岸边的人看见岛屿却无法凫水过去。

方轻轻问:“每回都出现在海上?”

张渺:“也不一定。上一个十年就在沙窟里。总之都是很弯弯绕绕的地方。哦,来熟人了。”

方轻轻扭头,见到林远。

林远自然是跟他大哥林远,还有林家几个高级弟子一块儿,除此之外,带的女子是……许久未见的山茶。

山茶换掉扶摇蓝白的弟子服,穿上山下少女衣物,清丽不少。

医修和剑修是不同的方向,但殊途同归。

山茶来之不拒的医治,在扶摇弟子中名气颇旺,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修行,故而虽未升上扶摇中级,方轻轻见她气丰厚不少,也应有中级弟子的实力了。

此刻,山茶从腰侧口袋中拿出几株草叶,一一分发给林广林远他们。

草叶应是用来防身或联络的。方轻轻心想。山茶之前就擅长从周边草木吸收气,她是草木方面的医修。

注视被林远注意到,隔远朝她点头致意,微微笑,仿佛在感谢她之前说出替命仙人的位置,才让他这次可以跟着大哥林广前来。

方轻轻从不认为林远会看不透她送的人情。

否则之后他不会主动跟辜师兄朱师兄去解救那些女子。

一则是作为林家人去监视朱家的行动;二则也是留方轻轻、张渺、徐之赢独处,并且在方轻轻提议放了张渺时帮说了几句话,算是投桃报李。

“来了来了。”有人呼喊。

方轻轻转过头,见随着太阳渐渐从海面完全冒出来,那座漂浮的岛屿也越来越靠近岸边。

终于,岛屿显出真身,原来它由无数鼎立的参天古树组成,且很奇怪地呈现,外围树矮,中间树越来越高的形状。

无人。

随着日出曦光落于海边,浮岛抵岸,人纷纷登上。

踩上的第一眼便见到划在地面深而大的字迹:摘外围树叶含于舌底,可避雾瘴。

且整个岛外围矮树每隔几棵都挂着卷轴,任人拿取。

方轻轻问:“卷轴有讲究吗?”

张渺抱臂:“没讲究,这是替命仙人发布的地图。有好几种路线,要到里面地图靠机缘才会渐渐显形。还未必能全显现出来。”

替命仙人出现地点不同,规则却差不多,他都打听清楚了。正是因地图不一定能完全显现,替命仙人才不好找。

方轻轻上前,随意拿了个卷轴摊开。

卷轴雪白一片,只在左下角有个位置,而后分岔出三条路径,对应着他们面前三条小路。

其他队伍也都拿了卷轴。

有分叉出两条路径的,亦有只有一条路径的。

有人在分析比对不同路线卷轴的差异,

有人绕到岛屿后挑人少的地方前行。

也有类似于林广林远……站在后方,并未挑选卷轴,而是按兵不动。

张渺在镇里流了整整五天鼻血,探听了不少以前参加过替命仙人赛局人的谈话。

他怕方轻轻来个过河拆桥,一早就说,不会预先提供更细节的情报。

只会在路上说出来。

但他要清理门户,九死一生,这事又近在咫尺,对情报会比他们更上心,更谨慎。

既然只是路线不同,目的地都是替命仙人所在位置,用哪个卷轴都无关紧要,方轻轻摘了片叶子含在舌底:“走。”

张渺讶异:“去哪?”这么快就选好了路线?

方轻轻抬起剑指了指:“我喜欢左边,就走左边。”

张渺:“?”这是什么奇特思路?

她走得果决且不由分说,其后的徐之赢、鹿乘毫无疑问地跟上去。张渺挑挑眉,突然发觉自己在这个队中才是个另类,但也只得跟上去。

最后是祝福。

他是来蹭的,缩着手,不敢多说话。

林远目送着他们进入左侧那条路身影渐渐被遮天繁茂的树木抵挡。

手下拿过来卷轴,摊开,跟方轻轻手中的一样。

旁侧的辜师兄这次带了十支队伍来,拿了三副卷轴,每条路都派支队伍去。

林远心想:再多的队伍,找不到路也是枉然。相比于辜师兄,他倒是更宁愿相信方轻轻呢。

眼见方轻轻他们身影消失,林远上前提醒:“大哥。”

林广点头,挥手:“跟上他们。”

巨树高耸,枝叶交叠,遮天蔽日,露出许多竖形光柱。

方轻轻说:“我现在相信这个替命仙人有可能是从扶摇出去的了。”

张渺在观察周围:“怎么说?”

不仅是方轻轻,其他人都应该这么觉得:“这跟扶摇的岩瘴森林太像了。只是雾气没这么重,也没有毒。”也跟扶摇岩瘴森林在山上,而这在海里有关,自然雾气重。

“这里没有任何动静。”鹿乘开口。

“是啊。”张渺下意识跟着附和。

“没有任何动物。”方轻轻跟上鹿乘的思路,“也跟岩瘴森林一样。参加弟子大会时我就在想,扶摇是如何做到一片森林里,没有任何动物的呢?”

“你们不是说岩瘴森林也有雾吗?”张渺好奇。

“但我们进去之前并没有含叶子。”方轻轻干脆将舌底的叶子拿下来,但很快,她感觉到一阵晕眩。

张渺顺其自然猜测:“许是那边雾气不重人可以进去。”

人可以进去,那为什么动物不可以?岩瘴森林在扶摇第四层,其他动物攀爬不上去,鸟总是会有的吧。

张渺突然用手背拍了下方轻轻胳膊:“快,给我地图。”

方轻轻将地图交给他。

只见他快步走到一处垂直的阳光缝隙下,摊开地图,随即是一滴白汁从树顶滴落,落在地图上。

方轻轻他们走过去。

祝福没忍住好奇,开口:“这是什么?”

张渺很兴奋:“开地图的树汁。我之前听人说过,开地图就需要用这种树汁,滴到卷轴上面才会显形,果然!”

这会儿卷轴中间确实显露出了一个交叉路口。

可惜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初始地点太远了,还用不上。

祝福:“那还等什么?我们干脆在这里等它滴完,把地图全显形再走。”

张渺摇头:“不行。这树要太阳照射很久,隔一段时间才凝成一滴,等第二滴说不定要到明天呢。而且要是能这么做,早就有人做了。”

白树汁浸入卷轴,消失不见。

方轻轻将卷轴接过来,打量了会儿:张渺既然知道这情报,就意味着替命仙人之前在这岛上开过赛局。

古树参天,不太像新种的。所以这岛的地形是特定的:“之前没有人将卷轴带出来吗?”

这卷轴挂满了整个岛屿外围,很好藏匿才是。

张渺说:“我听过一嘴,好像有人带出来,可回到岸上不久,卷轴就莫名其妙消失了。算了,没关系,我们再走走,说不定运气好,可以碰上其他滴落的树汁呢。这次我对准位置,就能开下一个地点。”

有队伍从右侧走出来,也是摊开着地图张望,见到光柱便去照一照。

各世家延续已久,肯定有弟子参加过,他们内部会共享情报,张渺也是因此能探听到。

方轻轻特地瞄了眼他们的笼子,里面是只黑白幼猫。

两队交汇,并无客套。

见到替命仙人便能种心气,不需要竞争,但肯定也不会和和气气。

方轻轻停住,等他们离开后,才转身:“张渺,你还记得咱们来的路线吗?”

张渺点头:“知道。”才走了没多远。

“好,你回去再取一份卷轴来。我们在这里等你。”

虽不明所以,不过这队是方轻轻组的,他们默认听她的:“没问题。”

张渺离去。他们等。

鹿乘抱刀靠在树边,率先观察方轻轻:

侧影在光和雾的朦胧中。她伸手摸了会儿树皮,之后又抬眼扫了眼光柱,再之后将视线落在手中摊开的卷轴上。

五官这么俏,鼻尖又圆又挺,替命仙人要画肯定要画她的鼻子。鹿乘猜测。

别人见他们这队,恐怕都以为方轻轻是被抓来让替命仙人画的少女,谁知她却是他们几个人中当之无愧的领头人呢。

让张渺去做,必定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鹿乘又将视线对准徐之赢,徐之赢仍旧一袭白衣,默然站着,遗世独立。

徐家的唯一继承人,扶摇山的天之骄子,对由女子领头也没什么情绪。

且他的气轻散漫布,想必对有谁接近都心知肚明。

瞬间,鹿乘将目光抓住祝福,祝福正趁其他人都发呆的时候将右手背在身后,隐约有异动。

猝然对上鹿乘视线,他仿佛心虚般一僵,随即掩饰似的,将手缩回袖口里,藏什么东西。

鹿乘轻笑,挪开视线,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方轻轻身上:他来只为替命仙人,别的事情他不管。

只是……方轻轻为什么带上祝福?

张渺有情报。

徐之赢和自己有武力。包括他还额外给了方轻轻一个承诺,祝福能给她什么?

张渺回来将卷轴交给方轻轻,还跟她低声说了几句话,前面的话没让其他人听清,让人听清的只有后面这句:“你要多一份卷轴干什么?”

方轻轻将最开始那份卷轴递给张渺,让他拿着站在光柱中。

之后,将新卷轴摊开,完全挡在原卷轴之上。

随着日头的高升,光线逐渐浓烈,最先落着阳光新卷轴居然有融化的趋势,缓缓滴落。

新卷轴滴落在旧卷轴之上,渐渐显出地形!

张渺大惊:“怎么会这样?!”

方轻轻也是猜的:

“树汁能够彻底融入卷轴,说明它们出自同源。

“卷轴带到岸上会消失。有三种可能。一卷轴本身有存在时限;二是因岸上没有雾气;三是因——太阳!”

张渺懂了:“替命仙人每回出现都是在夏季,我们都以为是因夏天好种心草,其实是,夏季阳光茂盛,只要见到强光,卷轴就会变渐渐融化!”

“没错,这里雾气这么重,恰恰能遮太阳。顶头树汁能滴落,也是因最先照射到太阳。”方轻轻补充。她刚刚还摸了树皮,厚实。顶端树枝少,汁液粘稠,无法轻易渗出,要被太阳照射很久才能缓慢落下。若是直接用卷轴便不同了。它本就是树汁所做。

张渺心服口服,随之而来的是喜悦,眼见着新卷轴融化的汁液渐渐让旧卷轴显出地形:“我们会不会是最快找到替命仙人的!”

方轻轻摇头:“不会。照理来说不会如此简单。”这种机巧其他人也很容易想到。

简单?张渺和祝福内心都疑惑了下。

滴了大半个时辰,融化完的新卷轴终于让旧卷轴完全显露。

是张地图。还是张很复杂的地图。地形弯弯绕绕。

张渺将地图凑到眼睛边上,扫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我看错了吗?这地图上根本没有标明替命仙人在哪啊!”

张渺递给其他人轮流观看。

祝福最后一个,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门道:“难道又有什么机关?要用别的什么树的树汁再滴上去?”

“你可以试试滴血。”鹿乘冷不丁,“说不定有用。”

祝福抬头一愣,瞄了眼自己的手指头,挣扎。

方轻轻:“别理他,他是开玩笑的。”

祝福:“……”

将地图又递回去给张渺。

这会儿没头绪,现在还在外围,估计还要往里走,祝福拎起装猫的竹笼。

那只黄毛大猫“喵”了一声。

“等一下。”方轻轻走过去,半蹲,跟竹笼里的猫对视。

来之前吃饱了东西,这只大胖猫也不饿,橘黄颜色的圆瞳跟她对视,还亲昵地摇尾巴,想要被摸头。

方轻轻起身,将地图接过来,倒转:“你们看这地图像不像只猫?”

四个人聚过来。

张渺:“别说,还真挺像!”

里面小道弯弯绕绕,但从外围来看确实是指趴伏的小猫形状,联想到传言替命仙人善画,又喜猫,倒真有**分可能,张渺沉吟。

“有可能替命仙人的位置就在这猫地图上一个特殊位置,比如心脏、眼睛,或者尾巴,不过更有可能的是——”

“别,你让我来猜一下。”张渺拒绝。刚刚是方轻轻发现卷轴的秘密,不能事事都让她一个人想,自己也得展示展示。

方轻轻笑,停住口,等着他来公布。

地图是只猫有什么用呢?

替命仙人究竟在地图上的什么位置呢?

张渺揣手左思右想,右思左想,思来想去,想去思来,左顾右盼,右顾左盼,最后将目光落在徐之赢和鹿乘身上——

同为男子,救救场。

随即,他发现徐之赢和鹿乘的目光都落到竹笼中。

那只橘黄大猫将爪子朝空中探了又探,似是想出来。

方轻轻提醒:“地图是只猫。”

地图是只猫?是只猫?张渺突地福至心灵,脱口而出:“猫就是地图!”

祝福望着他们,觉得他们翻来覆去地,好像在说废话。

“……不过等等。”张渺又疑惑了,“怎么是只猫呢,难道猫能给我们带路?”

“为什么不行?”方轻轻回,“这里有雾瘴,没有任何动物,我们也得含着树叶,唯独猫没事。”

是啊。张渺才想,这猫一进来就生龙活虎地扒笼子,半点受影响的样子都没有:“替命仙人喜猫,所以这里的雾瘴对其他动物有毒,唯独对猫没毒?”

“我猜是这样。且他如此爱猫,太阳落山后我们离去,猫会留下,那他一定准备了食物。”

“猫会闻味道找吃的。就能够带我们找到他!妙啊!”张渺拍掌赞叹,这一层一层的,要是他一个人进来绝对猜不到。

“不用这么麻烦。”鹿乘上前两步,俯下身,打开猫笼,两只手指按住大黄的后脖子,令它完全不能动弹,“如果他真的有你们所说那么爱猫,只要我们试图杀猫,他是不是一定会被逼出来?”

风穿过林间。

这句话让他们之间变得格外寂静。

祝福望上瞅了瞅,他不确定是因鹿乘这想法还是这树林确实变了气候,总觉得森冷起来。

方轻轻道:“没用。替命仙人爱猫的名声众所周知,你以为进来的人没想过干脆不找路,直接杀猫逼替命仙人出来?猫是每回必带的,这法子有用早就传出来了。”

“是啊。为什么没这么做呢?”张渺跟腔。

“一,是杀猫,替命仙人不出来。”

“这不太可能。就算是强抢女子过来替命仙人都不会说什么,但若是把猫虐得奄奄一息带到他面前,他可是不给人种心气的。”张渺说出自己所知情报,“这替命仙人眼中,猫比人重要。”

“那就是另一种了。”方轻轻轻巧地说,“杀猫的人,也会被杀掉。”

这句话,又让气氛沉寂了会儿,张渺望望方轻轻,又望望徐之赢,他突发好奇:“那,有徐大侠在,我们也能被杀掉?”

徐之赢说:“这是他的领域。”

张渺没听懂,不过方轻轻的话倒是让他心跳一跳。

方轻轻:“杀我们没那么麻烦。只要我们含于舌底的叶子是有毒的,不就行了。”

有毒……张渺瞬间浑身起鸡皮疙瘩,想起入岛时所有人都含了叶子:“不会吧?你这也想得太远了?”

“谁知道呢?”方轻轻巡视四方,“如果我是替命仙人,就一定会有保命的手段。万一有人想把我掳走,圈禁起来。”

张渺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理。

带入替命仙人,一来这岛上几百个人,各个身怀绝技,都是冲着他来的。

虽说种心气是善事,也不见得只会感恩。

招来觊觎和利欲熏心更有可能。

连他师傅对师兄那么好,师兄也会叛出师门呢。

用鞋尖磨磨突出的地面,算了,本来他也不赞成杀猫,就算能引出来也不想杀,更何况这会儿还可能给自己带来祸患。

刚想跟鹿乘说,却见他原本按住猫咪脖子的手居然在一下一下轻摸猫头,仿佛刚刚他只是随意说说。

祝福说:“那我们怎么办,这猫会乱跑,用根绳子系住它吗?”

“猫不喜欢被绑住。被绑住也让它探查得慢。”这几日大黄好歹是在她院里,她知道猫的习性,“张渺,你带了寻路鼠和黄木吧?”

张渺知道方轻轻要做什么了。

他认命地掏出一小块黄木,用绳子系在猫脖子上,随后将猫放走。

草木葳蕤茂盛。

大黄被放出,如鱼得水,左闻闻右闻闻,撒欢儿往前奔去。

张渺回到刚刚站的地方,用脚再踩了三下突出的地面。

一只寻路鼠冒出头来,在空中嗅嗅,脑袋瞬间精准地捕抓到刚刚大黄奔走的方位,重新钻回土里。

张渺:“我们跟着它就行。它常年在地里活动,这点路的雾瘴应该不成问题。时间长了就不好说。”

刚刚引路的是卷轴,后来变成猫,再后来变成了他的寻路鼠。

跑一顿寻路鼠体力消耗可不少,得喂许多黄木呢。黄木又贵。

光线比之前盛了些,能够看到光柱中漂浮的尘埃,森林中有着特殊的草木清香。

方轻轻跟张渺并肩在前头带路。

“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跟寻路鼠联系的,怎么知道它的行进路线?”

“别什么都好奇。”师门绝密,张渺可不敢告诉她,半个字也不吐露就怕她猜到。

隔几口茶的功夫,张渺凑到方轻轻身边低声:“这个鹿乘什么来头?开口又是流血又是杀猫的。”

“他是在试探罢了。”方轻轻说。试探方轻轻的底线。是否会为了能够见到替命仙人而杀猫。他自己倒未必真的想杀。

试探?难道鹿乘不是方轻轻的朋友?

“……”张渺回头瞅瞅鹿乘,总觉得这个人,不像其他扶摇弟子那么“正”,不过方轻轻似乎也是这样。她跟其他扶摇弟子也不同。

走出半盏茶功夫,突地,张渺喊:“出事了!”

他迅速往前跑,方轻轻跟着。

前方树木逐渐稀少,地面间隔许多小水洼,水面清澈,倒映着天空。

有个约二三多的年轻健壮男子,在水坑间的陆地上,正提起最开始冒出的那只寻路鼠。

寻路鼠“吱吱”挣扎。

瞧起来像是停下喝水,反被对方逮了。

“这是你们的老鼠?”那人扭头。露出黑单眼罩,像是瞎了一只眼,“这东西会带路?借我用用!”

不像扶摇弟子,衣服和气息都不对,倒有股邪气,身后背了把长刀。

“胖胖!”张渺大喊。

方轻轻回头望了眼徐之赢,徐之赢扔出剑,直直射向对方手腕。

单眼罩人似乎没想到这队人居然连话都不说,直接出手,眼见飞剑射来,当即脱开手闪避。

胖胖落在地面,机灵地钻进土里。

这剑来势汹汹,有股要刺中自己不可的架势,单眼罩人这才脱手,可这会儿,剑却没来由地绕了圈,白光一闪,便已入剑鞘。

好快的速度,好精准的剑法!

气强而广,还以为是查探类的,万万没想到是个剑修。

显然一开始就只是为了那只鼠,并没有伤人的意思。控制得如此轻松,意味着他并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势有不敌,黑衣人蜻蜓点水般,立刻飞走。

徐之赢道:“要小心这个人。大概擅长伪装气。在他出现之前,我以为他是我气的一部分。”

方轻轻点头。

寻路鼠猛地从地里窜出来跳到张渺手上,浑身都在发抖,张渺连忙安慰:“没事没事。”

又是摸头又是摸肚子,好一会儿寻路鼠才不抖了,张渺将它放回土里,它连爬进去的动作都慢上几分。

“胖胖被吓到了。寻路鼠天生胆小,一吓要休息会儿,没办法继续找路。我先让它到岛周边去。”张渺瞅了瞅,“可恶,都怪那个瞎子!现在大黄也不见了。”

好不容易查探出来的讯息,功亏一篑。张渺懊悔得不行。

“又不是只有大黄一只猫。”方轻轻说,“这林子里到处都是猫。”

“嗯?”张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哪里到处都是猫?

过了半晌他慢慢反应过来:对啊。其他队伍有!

方轻轻将剑从右手换到左手:“他截我们的鼠,我们就只好借他的猫了。”

第一步,是让张渺打探对方的情况。

张渺借刚刚那个人的耳朵偷听:“五个人。两个白家人,我听他们说什么‘你们白家人’,另外三个像是他们雇来的,是个团伙,分别是贼、盗、匪。刚刚抓胖胖的是那三个里的贼……他们在吵架,白家人说他们没用……啊,他们还在调戏一个女子,那女子是被他们抓来的!”

说完,张渺揉揉耳朵:“这人灵敏得很,我只借了他一只耳朵偷听,也不能偷听太久,免得被发现。”

方轻轻点头。

“贼”的能力比张渺高,张渺要借付出的代价会更多,且张渺似乎……只能借见过的人的能力,否则完全可以轮流窃听对方五个人。

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精力,方轻轻说:“有这些就够了。”

张渺点点头:“那我们过去打?”

方轻轻:“我觉得徐师兄一个人就行了。”

张渺补充:“徐大侠,救救那个可怜的女子。”

徐之赢点头:“我去去就来。”

雪白的背影消失在林间。

四个人在树下等他。

张渺蹲在方轻轻身边:“我还以为徐大侠会抗拒抢猫这件事呢,他瞧起来不太像会抢劫的。”

“你以为端正的人都是傻子。”方轻轻坐在裸露的树根上,拇指搓了搓自己的食指指腹,微微泛红。

“也不是。”张渺没忍住多瞥了眼,非礼勿视,不再看,“就是他显得太出尘不染了。”

“徐师兄是很喜欢打架的。不是为了打而打。而是要在打中磨练自己,所以对手越强越好,越奇特越好。比如他刚刚提醒我们那个贼能够将自己的气融到别人的气里。就意味着他很有兴趣。当然,惩奸除恶也是扶摇山规。他没理由不去。”

张渺点点头,立于树根上的蹲姿微微挪了挪:“你刚不是问我怎么驱使寻路鼠的吗?我可以告诉你。就是有个条件。”顿了顿,“要不你拜我为师吧?不退出扶摇也可以。就当你同时有两个师门。”

方轻轻:“为什么?”

张渺折了根树根,在地上轻轻划着:“我的计划是用第一条命作试探。第二条命去打师兄……但其实是没用的。我知道我根本打不赢我师兄。更何况,也不一定见到替命仙人呢。”

“你师兄很厉害?”

“他不是厉不厉害的那种。”张渺始终低着头,树根划着的地面却深了,“他是那种——我跟你说过,我师门的隐秘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嗯。”方轻轻能理解。

“借。是相当的。借耳朵会流鼻血;借嘴巴会肚子疼。付出和收获对等。但我师兄认为,师门不应该满足这样对等的小借小还,而是要以小博大,即赌。你知道他学成下山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你不说我当然不知道。”

“我们师门学成后都要下山,多借,多跟人历练。师兄下山第一天,听人说,行善积德之人必有神明保佑,他不认为。于是他就要证明,上天并不会专门庇佑行善积德之人。当天晚上他就随意挑了一户行善多年、颇有口碑的富户人家。坐在门口,用一个手指头的代价,要借那个富老爷的心脏。”

“然后呢?”

“他没借成功,折了一根手指头。”

“但他没有停下来。”方轻轻猜测。

“没错。第一天他失去了一根食指。第二天他失去了中指。第三天他失去了小指,第四天,第五天……终于,在他失去右手第四根手指头的时候,他借成功了。他用自己九根手指头的代价,借走了那个富老爷的心脏,富老爷当晚在睡梦中死去。我师兄就很高兴,他还兴冲冲回到山上向师傅报喜。”

无冤无仇,仅仅为了测试,不仅丢了自己九根手指头,还杀了一个陌生人。这个师兄,很疯。方轻轻理解张渺师傅一定要清理门户的想法,这个人必然是大祸。

“我师兄说,他从不认为上天会眷顾行善积德之人,恰恰相反,上天喜欢的是豪赌之人。否则一开始它都不会跟人玩有借有还这个游戏。我师傅一生气就把他逐出师门。”

“你师兄确实是天赋异禀。“方轻轻道。

“是啊,除了他,我们师门还真没人想到‘借’可以变成‘赌’,用九根手指头去换别人的命,如果是仇人的话,仔细想想又是值得的。”张渺捏着树根,“我这次去杀我师兄,也算是赌。因为我完全打不赢他,所以也只能跟他赌。以小博大。以我的命换他的命。既然是赌的话,多一条命只是多一次机会,赢的概率仍然很小。世界上又没有很多个替命仙人。”

“你不一定要去。”方轻轻提醒。

“入了师门,就得完成师门的遗命。”

“所以你收我为弟子,是想让我在你死后替你完成遗命吗?”方轻轻直言不讳。

“遵守师命,是我的选择。你要是不想,我也勉强不了你。我不想让师门失传。还有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你有可能赌赢我师兄。”

“你可以收徐之赢,他比我赢的概率大一点。”

张渺扔下树根:“你以为我不想啊,人家是徐家三代单传,未来的大宗师,我想收也得有资格。”

方轻轻笑,过了片刻她问:“你师傅收你,是因为不收你,你就会死吗?”

张渺没想方轻轻问这个,愣了下:“不是。”

“你师傅善赌吗?”

“我师傅虽然秉持有借有还,不过也蛮喜欢赌的,经常去赌坊玩骰子。”张渺挠挠脸,他就是在赌坊遇见的师傅。

“那你可以这样想。这不是你和你师兄的赌局,而是你师傅和你师兄的赌局。”方轻轻将双腿往前放直,“你师傅是在你师兄叛出师门后收的你。你身上一定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但说不定可以打赢你师兄的东西。”

“对啊。”张渺兴奋得都站起来,“说不定真是这样。你这样说,我心里有底气多了。”

虽然知道方轻轻很有可能只是在安慰自己。张渺还是很感激。赌要有信念感。抱着必败心态去赌的人,往往真的会败。

“既然你给了我这么大的信心,我就告诉你寻路鼠的秘诀吧。”说罢,他低语一阵后,接着说,“我把方法告诉你了。总之,寻路鼠现在最喜欢的就是你们扶摇山脚下那个农庄。那里有很多黄木。它们夏天出行,冬天会回到那里筑巢。要是下个夏天我没回去,就拜托你,偶尔去看看,多给点吃的就成。它们以前被狩猎过很多次,没剩多少只了,又胆小又能吃。”

这一路来方轻轻聪明心细,对那只大黄不错,方家又是首富,张渺将善吃名贵黄木的寻路鼠交给她比较安心。

“嗯。”方轻轻点头。

随之而来的是沉默。

她没答应做他的弟子,张渺还将寻路鼠的控制方法告诉她,并不意味着他信任她,相反,意味着他害怕。

怕师门无传,怕一去不回,更怕轻易死了也没有完成师门遗命。

这世间宽广,他熟识者廖廖,真正交付的人,却是相识不久的方轻轻。

感觉到动静,方轻轻手疾眼快地站起身握剑,林间走出来五人,将他们包围。

是朱家人。

辜师兄道:“方轻轻,交出地图。”

张渺凑过来:“咦,他怎么知道我们有地图?”

方轻轻说:“也许是有人告诉他们的吧,还专门等徐师兄不在的时候才过来。”

张渺一惊,诧异地望向方轻轻:那这样说,这伙人就是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包围他们的全是扶摇弟子,练的都是‘气’,没办法像自己这样窃听的。

难道他师兄也在?

张渺浑身都颤栗起来,随即反应,不可能,师兄近几年行踪隐秘,且不会如此温风细雨,师兄擅长在暗处要人性命。

方轻轻说:“辜师兄,咱们的地图不是一样的么?”

辜伟道:“不要装傻。我知道你们已经将地图全显了。徐师弟不在,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也不想伤你一个小姑娘,毕竟你们都是我的后辈。”

“你真的觉得我们不是你的对手吗?”方轻轻浑然不惧的样子,“我觉得光是鹿乘便足以对付你们。”

鹿乘抱刀挑了下眉。

见识过方轻轻之前对付张渺,辜伟知道她擅长捕捉人心、巧舌如簧,这会儿他一一扫过面前四人。

鹿乘,扶摇中级弟子。入扶摇时长一年。善剑和刀。确实有天赋,但修炼时日尚短。

方轻轻,扶摇中级弟子。也是一年。善剑和箭。

张渺:逃窜和装神弄鬼功夫厉害,武艺不强。

祝福:特异型,会让人入幻境。

而幻境早已有提防,不轻易入,剩下的便是武艺较量。

他们这次带的全是朱家顶级高手,辜伟道:“你若想拖延至徐师弟回来,便不必了。”徐之赢也快回来了,必须速战速决。

方轻轻:“辜师兄真是聪明。看来只能搏一搏了。这地图你们绝不会轻易拿走!”

说得这样敞亮,方轻轻并没有上前,反倒退后两步,将目光递给了鹿乘:“你上,我得守住地图。”

鹿乘拔出刀。

祝福特异型,在对方有警惕的情况下没什么用,只好围观。

这次鹿乘比之前弟子大会强上许多,只是,仍旧不是辜师兄他们的对手,想也不可能,辜师兄他们全都是高级弟子啊。

果然,不到半盏茶功夫,鹿乘便被打了回来。

神不知鬼不觉间,有个人从树顶上方垂下钩锁,将方轻轻怀中的地图瞬间勾走,等方轻轻再去追,已是来不及。

辜师兄道:“若非命令,我也不想抢后辈的东西。”说吧,挥袖离去,倒显得大义凛然似的。

方轻轻扭头:“我倒没想到你这么弱。”刚刚她是想瞧瞧一下鹿乘此刻真正的实力的。

鹿乘道:“我也没想到你对我如此寄予厚望。”

张渺根本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我窃听他们在哪儿,待会儿让徐师兄追回来。”

“不用了。那地图又没什么用。”

“你们不怕他发现猫——“张渺又真的怕有其他奇人异士能够窃听他们,停住了对话。

“他们发现不了。”方轻轻回答,“如果光是地图上没标记,他们很可能察觉地图外轮廓是只猫,但若是地图上有标记,便不会想太多了。”

“标记?”张渺疑惑。

“之前鹿乘不是说在地图上滴一滴血么?”方轻轻瞧瞧指腹,“所以我就随便滴了一滴。”

鹿乘轻笑了下。

张渺:“?”

张渺:“!”

恍然大悟,张渺瞪大眼睛:“他们会以为那滴血是替命仙人的位置!”

“没错。”方轻轻拍拍手,望着远处说,“这次你要借的不是耳朵,而是嘴巴,你找几个人,把这件事传出去。”

方轻轻,有点可怕啊,张渺心想。

截她的鼠,她就借他们的猫。

抢她的地图,就让他们——被追杀!

这……作为我方队友,可以说是……

格外引起舒适。

方轻轻望向的远处,雾瘴中,白衣徐之赢提着猫走回来。

身后跌跌撞撞,跟着一位女子,还是位衣着暴露艳丽的貌美女子。

美人在侧,徐师兄居然也不回头扶一下。

人未至,香先到,从雾瘴中远远传来。

带有香气的胭脂往往由燕支花汁制成,好的混以牛髓,差一点的混以猪胰。

方轻轻闻出来,这味道,混的是猪胰。

发髻上的珠钗,色泽亮丽,瞧起来是新样式。女子很有姿色,鹅蛋脸,高,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桃红衣着,缀着花钿,酥肩微露,纤腰长腿,展示着成熟女子的气韵。

“你不冷吗?”方轻轻问。

女子微愣,没想到对方这么问了一句。

她早早就瞧到了方轻轻。

被这位白衣男子解救过后,她惯常地挑逗,对方无动于衷,寡言少语,冷若冰霜,倒像个出家的。

再瞧见方轻轻,她心下便了然,一是这少女美貌且年轻;二来衣着干练,拿着剑,脸上无惶恐之色,不像被抓来的。

这位年轻美貌的少女,许是这位白衣少侠的未婚妻或者姊妹。故而这位白衣少侠不敢招花引蝶。

女子将衣服拢了拢。

方轻轻没再多说什么,走回去跟徐之赢鹿乘他们汇合。

徐之赢将木笼中猫递给祝福:“我刚刚感觉到你们这边有异动。”

“没什么事。地图被抢走了,好在我们留有后手。”张渺说,瞥瞥不远处的女子。是他让徐之赢去救这女子,没想到,这女子瞧起来颇为……妖艳。

方轻轻伸手摸摸猫笼:“这猫挺可爱的。”

三花猫,圆脑袋,滚身材,毛色发亮,也不怕人,像是被养得很好的样子,方轻轻察觉到那女子站在不远处,目光便紧紧盯在猫身上,生怕他们要把它吃了。

方轻轻:“这是你的猫?”

女子点头:“他叫小虎。是我从街边捡来的,跟我三四年了。我一瞧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我是个娼妇,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随便服侍你们,只要事成之后,将猫还给我。”说时,那股温柔的目光还是落在猫身上,仿佛望的不是猫,而是自己的孩子。

张渺瞧衣着就觉得女子可能是风尘之人,没想到真是。

“你应该知道我们找的是替命仙人?”方轻轻问。

“知道。我听那些人说过。”

女子说话淡淡的,不是徐之赢的高冷,反倒是种倦意:“他是爱猫之人,我也是爱猫之人。我相信只要跟他说,他会理解我。更何况,有这么多人带猫过来。”

“所以你才跟过来?”不仅仅是跟着徐之赢,刚刚那伙人,方轻轻也猜想是她主动跟的。故而被解救脸上也没有紧张或放松之感,只是顺水推舟地跟着猫走,无论对方是谁。

“嗯。”

“放心吧。我们不会献你的猫,只要让他帮我们带路。”

“带路可以。他听得懂我的话,不会走丢。”说时,女子上前,将小虎从木笼放出来。

那猫果然跟女子极为亲厚,放下来也不跑,反倒竖起猫尾巴在女子脚边绕了几圈,女子俯身摸了很多次它的小脑袋,才说:“去玩吧。”

那猫听得懂人话似的,飞一般跑走,消失在草丛里,露出个兴奋的尾巴尖。

女子一喊:“小虎。”

那猫又从草丛里出来,亲昵地窜到女子脚边。

女子又摸摸它的背:“你们让它找什么?它不会走掉,但不会找东西。”

“它想去哪就去哪。”方轻轻道,“我们跟着它就行。”

女子抬头望了眼方轻轻。从始至终都是这个年轻貌美的少女跟自己说话。

她缓缓站起来,虽不理解为何让猫乱逛,只在意:“我可以相信你吗?”

“可以。”方轻轻认真回答她。

女子扫过其他人的脸,都没有否认。

难道眼前这个少女是什么名门之后,所以才被这些男子众星捧月地追随,女子心想。

不过什么样身份地位的少女都跟她无关,对方是女子,不是她可以引诱巴结的客人。

普通女子是不会待见她们这种风尘女子的。

瞧这少女说话果决,倒显得比抓她猫的那些江洋大盗可信些,女子没再说什么,转身去瞧已经跑远的小虎。

女子跟着猫走在最前面。

方轻轻在身后,一直盯着人家的背。张渺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悄声:“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方轻轻讶异。

据张渺观察,方轻轻一般有特殊举动,肯定不会事物无因:“我是这样想,刚刚那三个是贼、盗、匪,说不定还有一个就是娼呢。他们是四人组,一开始就是贼中贼,反间计,来探听我们虚实的!”

方轻轻笑:“有可能。”

张渺大喜,见方轻轻放缓脚步,觉得她肯定是盯梢久了,不想太明显,于是非常自觉地接替她继续盯着女子的背。

方轻轻等身后的徐之赢走上来,并肩:“你怎么处理的那伙人?”

“打晕绑在树顶上。没让他们看到我。”

“为何?”

“那里面有两个是徐家亲眷,算是子侄。”

方轻轻噗嗤一声,徐师兄很机敏嘛,知道不让对方看到自己,万一对方向徐家长辈告状,他不好交代。

笑意过后,方轻轻问:“你能感觉到鹿乘的气吗?”

“能。”

“他的气是不是比以前强很多?”方轻轻问。

“不是强,而是杂……他的气里面混了其他的气。”徐之赢据实以告。

方轻轻明白,自己果然猜得没错。鹿乘之所以隐藏实力,是他除了在修炼扶摇心法,还同时在修炼别的功夫。有大精进,却不能被人知道。

刚刚她是先察觉到鹿乘在戒备,再等了大约半口茶的时间,才察觉动辜师兄他们的靠近。

也就是说,鹿乘至少比方轻轻提前半口茶察觉到。

此刻他的功力远在方轻轻之上。

徐之赢:“你为何总盯着那个女子?”

“很奇怪吗?”方轻轻背手,这会儿目光也还在那个女子身上。

“她身上没有气。”

“我知道。我以前没怎么见过风尘女子,瞧的春宫册上,风尘女子都是千娇百媚,狐狸手段。今天见到的印象却不坏。”一个将猫当作自己的孩子般,不辞辛苦地跟过来,一双美目观看男人,随时准备献出自己“伺候”,目的不是为金银,是要让自己和猫都能够生存下去,“弱小不是罪过。尤其对女子来说。”

徐之赢瞥了眼方轻轻的侧颜:别人都说方轻轻骄横任性,实则她是桀骜不驯,且想法奇异,从未对人有世俗印象。

前方又有成片的小水坑,像是雨水滴落而成。

方轻轻蹲在水坑边缘低头观察,伸手指浸湿蹭了蹭。

那名妖艳女子走到附近水坑边缘,拉起裙角,蹲身,轻轻捧起水轻啜一口。

她的手细瘦,裹着层薄而干净的皮肤,指甲有一节指腹那么长,染着猩红,合起双手时,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两掌缝隙流下来。

“你要是渴了,可以喝我们水囊里的水。”方轻轻一只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提议。

女子用手背克制得擦拭嘴角:“不必了。我喝了的话有人会喝不下的。”

说时,站起身。

方轻轻站起身:“为何?你要是自己不嫌弃自己,我们也不会嫌弃你。”

那女子凝视方轻轻片刻:“你叫什么名字?”

“方轻轻,你呢?”

“嫣然。”

“倒是很常见。”方轻轻笑了一笑。她以前大闹族长家时,听过族长的二儿子纳了房小妾叫嫣然。自然,此嫣然应该非彼嫣然。

嫣然目送方轻轻背影片刻才牵着裙角走回去,她站在前方的另一株树侧,跟他们隔出了段距离,在整理衣裙。

方轻轻还在望着她。

张渺不免好奇:“怎么样,她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方轻轻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盯她那么久?”张渺没发现什么,所以他很好奇,方轻轻发现了什么。

虽说不如柳姐姐娇柔,也不如山茶清丽,嫣然自有一分她的气度,极为艳丽,方轻轻说:“她身上衣物搭得很好看。”

“……”张渺简直要被这句话堵无语了,敢情方轻轻盯了半天是在欣赏人家的衣着和美貌。

他只好无语地靠在树背面抱臂,正好对着祝福,祝福靠着另一株树,像是被张渺吓一跳似的,慌张挪开视线。

继续出发。

小虎在森林中自如地出行,十分惬意。

尾巴翘得高高,闲庭信步似的,东嗅嗅西嗅嗅。

张渺疑惑:“这猫真的能带我们找到替命仙人吗?我怎么觉得它在乱逛?”

方轻轻在注意周围环境,若说跟扶摇岩雾森林的区别在于,岩雾森林的雾气是均匀笼罩的,而这里的却似乎……底下清,上方浓。

雾气全都跑到树顶之上聚拢。

遮天蔽日。

以至于此时此刻,分辨不出具体的时辰。

小虎突然往前一窜,张渺跟着望过去,忽地喊道:“有了。”

所有人心神一凛,只见约莫五尺外的树干前,小虎正仰伸爪子抓挠树干,而树干之上隐隐约约似乎贴着个人,只是,又似乎太薄了。

众人前去,是个老妇人,佝偻银发,笑容慈祥,左手拄着拐杖,右手在招他们过来。

画前有一道光柱。

凭借直觉,方轻轻退后几步,说道:“你们来看。”

张渺等人立刻跟在她身后,原来透过朦胧光柱看,这老妇人竟又是一位含笑的妙龄少女。

“这老头真厉害,画得如此栩栩如生。这是画吗?变换角度,竟有不同相貌之感。”张渺下意识伸手想上前摸,又怕有什么陷阱似的,缩了回去。

明明是黑白两色,却丝毫毕现。

无论是双眼、发丝、衣着,都栩栩如生,连神情都活灵活现。

如若他们不是从侧面过来而是正面走过去,怕是完全发现不了不是真人。

方轻轻倒是直接上手摸。

纸质地绵软,小虎还正在用尖锐的爪子撕下方的纸吃。这纸上似乎沾染了肉味,根据方轻轻这几天养猫的经验,猫是喜欢吃肉的。

所以是用气味将猫吸引了过来?

如果猫巡到的线索是这个画,画应该会指明下一步方向才是。

方轻轻变换距离角度端详,画内的双眼、手势、身形,都是径直朝前的,都没有指明方向。

徐之赢:“方轻轻,你把这幅画拿下来看。”

方轻轻依言把画拿下来,那画后面露出四列字。

张渺讶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画背后有字?”

徐之赢语气淡然:“猜的。”

张渺:“……”

只见上面用刻刀划着:“何海无水,何水无鱼,何天无云,何人无心?”

“替命仙人的谜题就是这个吗?这也太简单了。”张渺终于遇到一题自己会的,迫不及待地回答,“死海无水,井水无鱼,虫天无云……何人……”

祝福跟了这么久难得开口:“纸人无心。”

“啊,对!”张渺兴奋,“那这样说我们谜题就破解出来了。”

方轻轻摇头:“不对,答案不止一个。”

徐之赢:“墨水无鱼。心海无鱼。木人无心。”

鹿乘持剑抱臂补充:“死水也无鱼。泪水也无鱼。宦海也无水。”

张渺震惊张口:“那这没有答案吗?”

方轻轻思量:从刚刚替命仙人对于卷轴绕一圈到猫的弯绕,画的提示也不会仅仅是猜出这四个问题的答案这么简单:“也许答案并不在表面。要想一想这些共同点是什么?”

“这有什么共同点?鱼?水?天?人?”张渺皱眉。

方轻轻串联起什么:“替命仙人要求带一只猫,一位美人。如果猫是地图,那么美人也应该有用才对?美人所关联的,是否就是这幅画?”

“那肯定。”张渺回答。

方轻轻想到:“真象?假象?”

张渺转头去看她:“嗯?”

“何水无鱼,何海无水,何树无叶,何人无心。这些问题其实有一个共同的回答。”她没有卖弄关子,而是直接说道,“假水无鱼,假海无水,假天无云,假人无心。”

方轻轻抬头望向天空,无数光柱从天空射下:“水、海、树、人,不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么?既然面前画像里的人是假的,那么水也是假的,海也是假的,树也是假的。”

“可是这跟我们找替命仙人有什么关系?”张渺越听越摸不着头脑。

徐之赢:“若能自有真,离假即心真。自心不离假,无真何处真。这是《六祖坛经》中的话。”

张渺更加茫然。

方轻轻望向徐之赢,对视的目光中顷刻领悟。

方轻轻:“离假即心真,无真何处真。到处都是假的,怎能找到真的?只有离开假的,才能找到真的。”

“意思是?”张渺糊涂。

方轻轻目光遥遥透过树林往外:“意思是我们只有离开这里,才能找到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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