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早。”谢廷玉神采奕奕,与昨日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陆时忆示意谢廷玉伸手。
谢廷玉照做,见陆时忆手指落处,右手下意识往后躲,又反应过来,任由陆时忆扣住自己的脉门。
“练气前期。”陆时忆松开手,昨夜她便感觉到灵气向谢廷玉房间汇集,果不其然,谢廷玉吞噬了妖丹之后迈入练气了。
谢廷玉说完原委,陆时忆没想自己的猜想竟然应验。送到望月居的水被投了毒,谢廷玉误食后才催动血妖妖力自保。方荣也是昏了头,竟想出这样的方法。带毒的水直接交到外门管事处,外门自会按条例处理。
麻烦的是望月居内的烂摊子,院中植株的生机都被抽干,脆得像陈了百年的旧纸。
手放在槐树枝干上稍稍用力,陆时忆直接扯下一长条木纤维。这显然不是正常枯死的树木,可若是连根拔起,留下的坑洞又太显眼。
陆时忆道:“你抽取的植株生机能逆反回去吗?”
“可以,但这棵树已经死透了。”
为了缩小影响的范围,望月居内的植株生机谢廷玉是一点没剩。如此也好,若是有人路过侧峰上空,见到望月居四周草木尽枯,陆时忆直接将谢廷玉送到哪个山洞里躲着就行了。
只是这株是人间才有的普通槐树,剑宫里反倒少见,陆时忆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哪里有能顶替的。
谢廷玉闻言,想了片刻,道:“溧阳城,我曾住过的院子里有。”
陆时忆道:“只是因为槐树?还是有别的原因?”
谢廷玉并未隐瞒,道:“我想把母亲生前留下的东西带回来。”
陆时忆一愣,说她冷淡也好,薄情也罢,六岁离家至今二十余年,陆时忆其实早已对自己的生身父母没什么印象了。提到亲人,能想起的只有亦师亦父的文泠真人,陆时忆心口闷痛。
看出她的诧异,谢廷玉自嘲道:“至于这么惊讶吗?即便我是妖兽,也不能直接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吧。”
“抱歉。”
“有什么好道歉的。”难得找到能与他讨论此事的人,谢廷玉面上笑容苦涩,“不过我也弄不明白,我没出生时生父病故,母亲带着我改嫁。十二岁那年,母亲也走了。明明他们都是普通人,怎么我就成了妖。”
“还是说……”谢廷玉声音低落下去,“因为我是妖兽,克父克母。”
陆时忆沉默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她撒谎了,万世血妖转世命中带煞,所以确实如谢廷玉所说,他的双亲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早早病亡的。
万世血妖她必定要杀,但对于现如今尚还作为人活着的谢廷玉……
陆时忆取出沧州地图,找到溧阳城的位置。
“走吧,从英华堂借用灵舟,只需三四日便能到。”陆时忆看着地图规划路线,“你还要准备什么吗?”
“你和我一起?”
陆时忆让谢廷玉环顾四周,道:“你觉得,我会放你一个人回去?”
……
溧阳城林府
午后总是容易犯困,门口的家丁悄摸着打哈欠,困意冲得眼泪上涌,只见从长街那头过来两名服饰精致的少年人。林老爷在官家任职,达官显贵也见了不少,家丁却认不出他们身上的衣服是什么料子。
两人走到近处,家丁迟疑着上前。
谢廷玉淡淡道:“我姓谢,有事找林大人,有劳替我传话吧。”
家丁一溜烟往里跑,过了一会,换了管家出来,道:“林大人眼下不在府中,你改日再来吧。”
来前便预想到不会那么容易,谢廷玉取出陆时忆交给他的罡雷符,晴空一道惊雷炸响,林府门前的上马石裂成两节。
“无意叨扰,只是我的确有事找林大人。”
管家脸色变了,几年前谢廷玉的母亲文氏病故,谢廷玉在林家没了立足之地,离开后便杳无音讯。他们偶尔提起,都以为这病秧子早已病死,没想竟是拜入玄门了。这些人平日里与凡尘往来不多,但这种神仙手段,到底令人心生畏惧,管家请谢廷玉先进府落座,派人赶紧去与夫人回禀。
“不必麻烦了,我以前住的院子还在吗?”
管家为难道:“在是在,不过一直没人打扫。”
“无妨。”
文氏进林府前,便与林家说好,谢廷玉体弱,要将他一起接进来,给个住处。但谢廷玉到底身份尴尬,平日都住在与林府隔开的偏僻小院里,只有扇小门通着。
若是从外绕过去,这两人衣着气度不凡,被旁人瞧见了免不了议论。管家只好带两人从林府内过去,谢廷玉离开后,小院无人使用,门上的锁早已锈死。
陆时忆上前,长剑轻推出鞘几分,剑身轻轻带过,锁头断落在地。
管家吃惊地盯着陆时忆的剑瞧,库房中那些削铁如泥的宝刀也不过如此。
谢廷玉推开小门,院中杂草丛生,靠墙的槐树郁郁葱葱。
陆时忆明白,为何在望月居时,谢廷玉总爱呆在院子里了。
陆时忆对管家道:“等林大人回来,还劳烦通知我们一声。”
管家本也不愿与他们待在一处,正好夫人让人找他,便叮嘱随行的家丁有异动及时禀报,快步走了。
家丁们并未见到府前那一幕,不明就里地守在门口。
陆时忆挑了粗壮一些的枝干折下,只等种回望月居。
谢廷玉也折了一枝收起。
屋里面的家具被搬得七七八八,留下来的落了厚厚一层灰,没有能坐人的地方。四岁那年他搬进林府小院,在这里生活的七八年间只远远见过文氏几次。谢廷玉倒不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每日续命的苦涩汤药是用什么换来的,他心里很清楚。
陆时忆道:“你还能记得这里原先的样子吗?”
谢廷玉离开这里之后,刻意不去想,便也以为自己不记得了。但现在,他发现他一点也没忘。
谢廷玉道:“你想到陆家了?”
陆时忆抬眼,并未回答。陆拾壹此时应该已经投胎转世了,上辈子这样辛苦,想来这次运气能好些。
而她若有一日能回到青崖峰,不知会以何种神情。
暮色渐起,一抹如血残阳。
两条无归之人。
院门吱呀响。
“两位,老爷回来了。”
陆时忆先转身,衣角旋起地上落叶,“走吧。”
谢廷玉望着她的背影,跟上陆时忆的脚步。
林府的会客厅,一名有些瘦削的中年人正中端坐,他侧手边坐着一名容貌姣好的妇人,他们已从下人那里听明了情况。
林老爷看着谢廷玉半晌,面上略有怀念之意。他当年初见文氏便惊为天人,力排众议也要将文氏接入府中。文氏在世时,谦和恭谨,两人感情也十分深厚,如今再见到谢廷玉,林老爷回忆起文氏的相貌,喃喃道:“你的确与你母亲极像。”
“母亲生前有一支碧玉簪,不知林大人可还有印象。”
林老爷很快回忆起来,文氏刚走那几日,他悲痛至极,日日对着簪子睹物思人。只是后来听说那簪子是文氏亡夫所赠,所以文氏才常年戴着。林老爷有些不快,也不知将那簪子放到哪去了。
这么多年,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未必能找得到。
谢廷玉道:“我正巧会寻物的法术,只要记得碧玉簪的样子,就能找到。”
李氏皱眉,附到林老爷耳边低声细语。
林老爷一愣,道:“没了?”
李氏对两人满是歉意道:“前几日我病重,恰好有路过的真人救治,她不愿要酬谢,我心里过意不去,又见她带着支素白玉簪,想起老爷那恰好也有支类似的簪子,就……”
谢廷玉顿了顿,道:“那便算了。”他心中有些不快,但人已经不在了,纠结死物,为难李氏也没有意义。
陆时忆突然道:“夫人可还记得她的长相?”
“身量适中,杏仁眼,柳叶眉。”
陆时忆再道:“穿着呢?”
“穿着一件月白竹影的外衫。”李氏对那名女子的穿着印象极深,后来她也裁了身同样颜色的衣服,却总不如那日见到的好看。
自林府返回剑宫的路上,陆时忆一直沉默不语。谢廷玉原以为陆时忆是想记下特征,日后大海捞针寻人也有个方向,可看陆时忆反应又太不像。
“拿走碧玉簪的人,你认识?”
陆时忆意味深长道:“你以后也会见到的。”
李氏这么巧生了病,青州与沧州相隔极远,林燕然又这么巧路过,是为了谁不言而喻。母亲生前珍爱的簪子,本以为再也见不着了,却在林燕然的发间戴着,简直是话本里才有的命定缘分。即便李氏不主动送出,林燕然也会想办法拿到。
上一次陆时忆露出这种脸色,还是面对徐家,谢廷玉了然,道:“我知道了。”
陆时忆挑眉,道:“你知道什么?”
谢廷玉道:“我也与你一同不喜她。”
陆时忆没将谢廷玉的话放在心上,也未趁机诋毁林燕然。文氏故去不过四五年,可她生前珍爱之物被送出,林老爷都没什么反应。人的心意,实在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林燕然为了让谢廷玉爱上自己,必然全力以赴,谢廷玉哪里能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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