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人不会踏入同一条河流，潘西也不会相信同一个谎言。因此，即使现在这幅场景看上去格外浪漫美好，潘西也并没有被这宁静和平的假象欺骗过去。

潘西一步，一步，一步地靠近了金所在的位置。

潘西离金“睡着”的地方并不是很远，但她却好像用了很久才走到他身边一样。在这短短的几步里，潘西脑子里飞快地转过各种各样纷杂凌乱的想法，想自己过去以后应该如何揭穿金正在装睡，而揭穿他在装睡之后她又能说些什么，她其实并不太清楚：无论是金现在的状况还是她所知的事实，都导引着她往她所揣测的方向猜测。

潘西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考虑了如何应对金的方法。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故作轻松地和他打招呼，还是满脸惊恐地大喊“嘿你这个怪物”，或者是应该趁着金还没有对她提起警惕，直接把他当场格杀。

然而当潘西真正走到金身边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的猜测是根本没有意义的，她的好奇心足以让她一切看似准备好的谋划变得滑稽起来：她发现金的脖子后面，被衣服后领口压住的地方有一圈不太显眼的羽毛，似乎只有几根；然后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伸手拽了一根下来。

潘西的动作很快，仿佛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的手并没有向她的大脑提出许可，就飞快地把它拽了下来。

“喔唷！”羽毛的根部脱离金的脖子的时候，他终于没能继续装睡，控制不住地痛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有些生气地瞪视潘西，“你干什么！”

潘西没有回答他，而是把拔下来的那根羽毛放到自己的眼前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又把羽毛攥紧，在金的脸前面挥了挥，“这是什么？”

“这，这个……”金的眼神偏移到一边，像是不想看到它似的，“谁知道这是什么，你给我看一只鸟的羽毛干什么？”

这样说着，金就眼疾手快地抓住潘西的手，神情里有几分焦急，似乎他现在抢下并销毁潘西手里的羽毛，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可潘西可不吃一套，她明明已经从金的脖子上拔下来一根像是鹰的羽毛的东西了，哪怕他真的抢到了这根羽毛，潘西也不会当场失忆，“你要是弄痛了我，我就从你的脖子上再拔一根下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太过异常的情绪，既没有是惊愕，也没有恐惧。潘西这平常的态度似乎让金有些高兴，又让他有些不自在，“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啊，”潘西拿着一根羽毛的细嫩小手更加用力地在他的面前晃了晃，“难道我没有在问你吗？”

潘西的意图表现的太明显，这下让金都意识到她话中的含义了。金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稍远一点的领头人，看到他还没有醒的迹象，才再次把目光放在了潘西几乎写满了感兴趣的脸庞上，“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好吗？”

“我发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潘西把手收回来，举起到自己的右耳朵边，“我不会告——”

潘西这个充满纯真意味的誓言没有成功说完。在她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金惊叫了一声，随后他的身子就突然开始抖动，他抖动的幅度十分剧烈，如果说他所站着的地方是一个舞台，那么他的骨骼大概就是不受控制的舞者，疯狂地带着他的皮肉开始抽搐。

潘西被他这副样子惊到了。然而比起害怕，对于她来说，可能更多的是担心。因此，潘西在他表情不对劲的同时就立刻蹲下来询问金的情况，“你怎么了！”

然而这个时候金已经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了。他的肌肉疯狂抽搐着，像是要摆脱他的骨骼的束缚一样，这剧烈的抽动让潘西只是接触着他胳膊的手都跟着一起颤动。

金的脸色愈发苍白，看上去好像是很难受，而他在这个时候，好像不能控制自己一样，胳膊开始剧烈摆动，就好像是要摆脱束缚一样，把潘西挥到一边去了。潘西觉得这个场景有一点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产生了这种熟悉感。

就在这时，潘西又觉得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了起来。

这个声音她在睡醒前才刚听到过呢，这是无法控制的魔法元素暴动时，她所感应到的声音。潘西几乎是在这个声音响起来的同时，就把目光投向了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半分缓解的金。金的双手还在上下摆动，显然，这并不受他的控制，但金似乎却并不害怕这种变化。

而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就像是要穿透潘西的头脑一样，甚至有了快要炸裂般的“呲呲啦啦”的声音。电光火石之间，她把这股魔力波动同金的秘密联系了起来。

与此同时，潘西也终于想到了金挥舞手臂的熟悉感来自哪里——她在玛塔镇的时候，曾今在一天黎明时分，看到过一个人，一边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一边飞奔着跑出了镇子。

那个时候她还跟踪过那个人一段路，但是她在一个草垛躲避那个人视线的时候跟丢了。后来又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已经逐渐忘记了那个奇怪的人。但金现在的这个状况，让她立刻把金与那个奇怪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再仔细看看，金的身形似乎也和潘西那天看到的人的背影相同。

而就在潘西回忆的这段时间里，金在那边似乎痛苦又似乎并没什么事情地挣扎了一会儿，好像有什么冲破他背后的皮肉长出来，就如同是在龟裂的土地里湛然开出鲜花，随着似乎在潘西耳中彻底炸裂的“嗤”的一声，终于成形；而金原先不停抖动的身体，也终于像是被安抚了一样，平静了下来。

潘西不需要自己辨认，就能看出这些刺破金的皮肤生长出来的东西是形似翅膀一样的东西，上面布满了灰黑色的羽毛。这些羽毛看起来并不柔软，反而硬得像是钢铁或者其他什么一样，在夕阳下似乎还能反射出太阳的光泽，与现在还被潘西攥在手心里的羽毛，看上去并没太大的差别——当然，与潘西之前见过的那只巨鹰的羽毛，区别似乎也不是很大。

虽然潘西刚才看见金在脖子后面有一层羽毛的时候就有预感，但看他真的长出了翅膀，却还是没有什么实感，不由惊讶地叫出声来，“这究竟是什么！”

然而金却没有回答她，而只是有些慌张地看了她一眼，确认她真的并不感到惊慌，只是太过好奇之后，就放心地展开了身后的翅膀。

被展开的双翼除了看上去过分巨大以外，看上去和普通的班西塔鹰的翅膀并没有很大区别。它在金的身后拍打了两下，就带着他的身体浮到了半空中。

潘西保持着惊奇看着这一切，虽然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要显得太过失态，但还是从眼神中流露出惊奇：实际上，她见过神奇的动物，也可以说是见过长得奇形怪状的艾丽西亚魔怪了，却没有见过这样，拥有其他生物特征的人类，或者说，长得像是人类的……其他生物？

潘西当然不会认为金是一个怪物：怪物这个称呼，常常是被用来称呼那些没有理智，并且与人类敌对的生物的；而金显然并不是这样。但哪怕是这样，潘西也有点无法确认，金究竟算不算一个人类，毕竟人类可没有一对巨大的翅膀。

而在潘西在看着金出神的这段时间里，金始终都没有说话。

在潘西终于停止了自己的脑内风暴，决定好好和金聊一聊他的状况的时候，却听到了领头人似乎刚刚睡醒的声音，“我这是……怎么了？”

金眼神一厉，俯冲到潘西身边，没有等她做出反应，就搂住潘西的腰把她带了起来，骤然升高，飞离了所在的地方。领头人那句话的后半部分就像是一条突然被扯开的线一样，听起来模糊不清而渺远了。

潘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脑袋就被突然变得稀薄的空气不轻不重地挤压了一下。高空的风不被阻挡地扑到她脸上，让她说话都有一点艰难，“金，这是又怎么了！”

然后她就在这噗噗的风声里，听见了金有些变调的声音，“我可不敢相信所有的人都会像你一样，见到我这个模样不会发动攻击。”

如果不是确认带走她的这个人是金，那么潘西恐怕听不出来这是金的声音。潘西之前在玛塔镇跟踪他出镇口的时候，似乎也听到过像这样的声音。这个声音要比金平时说话的声音尖利太多，仿佛他每呼吸一下，都会吹出一个哨音一样。

这个哨音再一次勾起了潘西在玛塔镇那次的回忆，这让潘西格外好奇，甚至都无法顾及自己还被金带在高空上，呼吸都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了，“所以，你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