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西靠近几步,就看清了镜面里的影像。氤氲的水雾遮盖着镜面里的大部分内容,只能从中看到一个男人。男人脸色苍白,半边脸上布满了暗紫色的魔纹,俨然就是贝西墨的模样。
但他的模样与潘西平时所见又有所不同:在潘西没有刻意提醒的时候,他总是被似锦繁花环绕着,现在身上却沾满了枯萎的花瓣,而他脸上的魔纹也格外黯淡,就像是同那些花朵一同枯萎了一样,让潘西的心不由自主地一揪。
然而兰尼却不会注意到潘西所注意到的事情,他只是神色有些古怪地看向潘西,“没想到你的梦里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看起来已经死掉的男人。
别说是兰尼,恐怕潘西也没想到这面水雾凝成的镜面会显现出贝西墨的模样。
之前博纳尔特少爷要求她堕入梦中,以让他通过观测梦境的装置观测她的梦时,他说过他除了灰蒙蒙的雾气,再看不到其它的东西。
她以为这也就是博纳尔特少爷能够做到的极限了,却没想到,才短短半年的时间,他竟然又制作出了可以成功将她的梦境导出到镜面中的东西……虽然这与她实际上的梦境还是有所不同,但潘西不得不承认,他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厉害了。
“……”潘西盯着那水雾凝成的镜面看了一眼,喉头滚动了一下,“你听我解释?”
“算了,”兰尼努了努嘴,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我才不好奇你做了什么梦,怎么把它关掉?”
“刚才你说的那样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你知道怎么关掉呢,”潘西撇了撇嘴,语气里带一点微不可查的嘲笑,“或许它不会影响到我们?”
“一个陌生男人的……死尸摆在我的面前,你说它对我们不会有影响?”兰尼不可置信地看向潘西,似乎是对她这番言辞十分不能理解。
“啊,不过是一个影像而已,”潘西有些讪讪了,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她已经十分熟悉贝西墨了,但是贝西墨这副模样的影像杵在她面前还是让她心里有点发憷,“我们完全可以穿过它……的吧?”
“你说这话之前,最好自己实验一下,”兰尼离那面镜子又远了一些,似乎生怕从那具“死尸”身上沾染到什么晦气似的,“我可不想若无其事地穿过它,谁知道我会不会从另一面走出来的时候会不会挂着什么人的内脏。”
“……你的这个设想可要比现在看见的东西恶心多了,”潘西“啧”了一声,还是决定主动上前穿过那个影像,好给兰尼做个示范,“就像这样,你看,它不过是一个幻觉而已。”
这样说,潘西靠近了那个镜面。镜面上仍然遍布着朦胧的雾气,这种朦朦胧胧的景象让看起来本来就没有几分生气的画面更加平添了几分阴郁的死气。潘西的心“咯噔”了一下,生出几分退却的意思;但她还是一咬牙,伸手触碰镜面。
出乎潘西的意料,这个镜面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一触即散,而是在被触碰以后向内凹回去了一点,像是在躲避潘西的触碰似的。
如果它像之前一样一触即散,那么潘西向兰尼证明过它的安全性之后就会收回手来;如果它被潘西直直触碰到了,潘西也仅仅是会找个“它可能凝成了实体”的理由去搪塞兰尼。但偏偏这个镜面没如同潘西预想中的任何一种趋向发展,而是躲避她一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凹面。这种异象让潘西生起了探索的兴致。
潘西伸出一根食指,小心翼翼地朝着里面戳了戳,果然镜面又往里面凹了一点回去。这让潘西觉得很有意思,没忍住靠近过去,再一次往里面试探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
男性有些低哑的声音在潘西耳边响起,如同泉水冲蚀流沙,又如同两块坚冰相互摩挲。这个声音绝对不会是兰尼的声音——兰尼那样的年轻小伙子可不会发出这种声音来。它听起来更像是贝西墨的,但是又比贝西墨的声音沙哑一些,像是被什么灼伤了嗓子一样。
贝西墨?
潘西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水雾凝成的镜面。这面“镜子”离地悬空着,雾气越发浓重,几乎要把镜面里的内容全数遮挡,唯一无法遮挡住的,只有镜面上面的流动着光芒的暗紫色纹路。
——潘西刚才看见的贝西墨,脸上的魔纹还黯淡无光,是那种只要不仔细去看,就几乎会被忽视的程度。而现在,它就像活过来一样,在镜面上蜿蜒流动,就像要冲破镜面扑面而来一样。
“哈……贝西墨。”潘西隔着一层纱布,又隔着镜面里里外外浓郁的雾气,却还是准确地叫出了在镜子里的人的姓名。
“……小奥克缇?”听到潘西的声音,镜子里的人似乎也有些迷惑。仔细听听,他说话时的声音似乎还有无法隐藏的无措,“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你总把我拉到你身边的时候,可没说过危险。”潘西在心里腹诽,却没有把话说出来,而是在深思熟虑以后,试探着问话,“这里是哪里?我很害怕。”
“天啊,你竟然在不知道的时候流落到了这种地方来,”贝西墨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异样一样,“那些‘先驱’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你一定是遭他们蒙骗才和他们一起离开那里的。我可怜的奥克缇,你也知道了吧?你的平等理想根本就是一场骗局……我可怜的奥克缇。”
“或许吧,”潘西暂时还听不明白贝西墨的话,但这并不影响她接着套他的话。正如在之前的每一次,“那么我们究竟在哪里?我们这是怎么了?我们……还有救吗?”
“当然会有救的,”贝西墨的声音沉静下来,像是刻意放柔和了声线,好以这样的声音安抚她一样。即使潘西不过是为了套话,还是被他这样的声音说得鼻头莫名一酸,“我发誓,你会安然无恙的。”
像是怕吓到她似的,贝西墨的声音沉缓而冷静,“我把你藏起来,当然不是为了伤害你。你得相信,我哪怕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你的。你怎么这么虚弱……告诉我,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事情?”
潘西想要说“你先告诉我我们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想要说“我们到底在哪儿”,但是她要开口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语言系统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了——或者说,现在与贝西墨对话的不是“潘西佐伊”,而更像是别的什么人。
她听见“自己”说,“没什么事情,贝西墨。只是一个普通的实验而已……你们的人现在太强了,我们对付你们很费力,只能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贝西墨的声音有些不自觉的低落,“你们最好不要试图用法则不允许的方法去换取强大。”
“可是你们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所以我们不得不背负这样的代价,”贝西墨对于潘西的疑问知无不答,他此刻看上去与潘西平时看见的贝西墨截然不同,比起一个性格恶劣的占星师,他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一位长者,一位智者,“你们不应该重蹈覆辙,奥克缇。”
潘西又听见“自己”问他,“那么你们能够停手吗?”
“这可不是由我控制的,”贝西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悲悯,也不知道他悲悯的究竟是“潘西”本人呢,还是其它人,或者是两者皆有,“不只是公主殿下认为圣·瓦伦蒂诺家和你们其它的人背叛了我们的国家……对待背叛者,我们可不能仁慈。”
“哪怕是你也没办法更改他们的决定吗?”
“哪怕是我。”
潘西清楚地感受到悲伤的情绪如同河流一般涓涓地从“自己”的心里流淌出来,直到将自己整个人都淹没。像是沉默了很久,潘西才听见“自己”再一次说话,“那么,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们的‘死神’必将成型,他们将以死亡来抵抗苏埃诺旧眷属的暴政。”
“……你本来是受益者,奥克缇。”贝西墨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答案一样,叹了一口气,像是为她觉得不值一样,“现在却要为了一群与你无关的人奔波流离,现在甚至还要向我低头,才能乞求到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如果只是我受益,而其他人被苦难所困,那么让我获益的恐怕是有罪的,”潘西听见“自己”也逸出一声叹息,“如果一定要在战场上见面,那时候我可能不会手下留情,贝西墨。”
“让一个占星师上战场太勉强了,”贝西墨笑了一下,“故事会怎么结束?”
“我不知道。”
这下潘西真的觉得“自己”被浸泡在了名为“悲伤”的情绪之中。“她”似乎还想要说话,却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喂,喂,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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