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重剑无锋,大巧若工。这一剑势大力沉,如雷霆万钧当头而下。

花令时立在原地,眼见雨珠飞溅,那人双手持剑劈过来,却并不动弹。那人身法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她身前,只是在她眼中,他还是慢了,慢到自己能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看清他先前一招虚张声势,半途才改了狠辣剑招,誓要一剑让她魂归九泉。

围观者心提到嗓子眼,花令时动了。

凶手但见眼前人影一下子消失,身后一道劲风破空而至,他心道不好,连忙足尖点上山岩借力,回身横剑一扫。

花令时的剑架住他的重剑,铁剑剑身崩出缺口,花令时抬脚当胸一踹,将他踹得跌落在地。

剑气尾随而至,凶手咬牙单手握剑格挡,趁机起身,两人战在一处,快得围观众人只看得道两道残影。

眨眼间已过了数百招,凶手既惊且烦躁,原以为这女人就算真是什么隐世高手,自己十招之内定能拿她性命,没想到这乡野之间也能遇上这等不世出之人。

他未生出任何惺惺相惜的感觉,也不曾有棋逢对手的酣畅。

他只觉烦躁,所谓天才,所谓绝顶高手,哪一个不是无数人托举而起,有良师教导,有至亲依靠,一生要多顺遂有多顺遂,若他们也跌在尘土里,终日在烂泥里打滚,他不信哪一个还能天才还能顺利长成。

都是些锦绣丛中的草包!

他心中正当不快,却突然见那女人疾步后掠,站在了两丈外。

“怎么?终于力有不逮……”

一语未尽,就听自己身上数十道裂帛声,他低头一看,但见衣服上裂开无数豁口,眨眼间斗篷、外袍尽皆委地,自己只着一身白色里衣立在原地。

他环视一周,见自己衣服已成一地破布,而遮面的兜帽也分成两半垂下,远处围观处传来一阵哄笑,他脖子带脸陡然一阵发热。

花令时仔细打量这人,见他生得长脸三角眼,白面皮,约莫二十五六年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长相,即便照面转头就会忘却。

远处宋观前按上腰间剑,神色复杂:“是你……”

凶手抬起一双阴鸷的眼,瞧着花令时,扯起一边嘴角笑了:“你这女人,倒是十分寡廉鲜耻。”

他舔了舔嘴唇:“不过,我喜欢。”

说罢他挺剑逼近,一步踏出一个水坑,猎猎破空声几乎压过暴雨声,花令时也不多言,提剑再与他相战。

“你对那些无辜女子做的,难道不是寡廉鲜耻吗?”

两道剑气震破岩石,泥沙漱漱而下,又被剑气搅得四散开来,洞门口歪脖子树飘摇颤栗,无数嫩绿新叶随风而起。

花令时单手持剑与凶手过招,另一只手捞起一片嫩叶,激射而出,但见凶手白衣豁开碗大口子,眨眼间鲜血流下。

花令时再拈树叶,照他肩头射出。

如此数次,凶手即便恼怒却无可奈何,上衣成了片片布条挂在腰间,袒露了瘦弱身体。

他面色愈发难堪,花令时冷声道:“你只是露个胳膊便觉受了侮辱,却要那些姑娘被人疑心受你凌辱不再清白。”

她眸光冰寒:“君子正其衣冠,你这种畜生也配?”

说着几片树叶自掌中飞出,凶手抬剑劈开,碰撞声如利器相交。

几片树叶被打回来,花令时侧身避过,树叶便齐齐扎入山石。

她杏眼轻飘飘落在对方身上,就见一点绿落在这人腰间,他裤腰松开,长裤落地,赤条条地只剩最后一条底裤。

二人打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这场面本应震撼骇人,只是此刻看来却莫名诡异。

围观人等心中十分复杂,就连跟着来看热闹的乡人都察觉到不对。

“花二娘竟是位武功高强的女侠么?”

“她为何要剥那男人衣裳?”

“你没听到吗?那男的欺负姑娘,是个畜生。”

杏花村闭塞,女子连环凶杀案尚未传入村中,邻村虽有受害者,但听李四夫妇所说被其父母瞒下了,是以众人并不知这凶手可恨。

虽然花令时将这人压着打,招猫逗狗一般让他出尽洋相,但毕竟她是女子,不久前又成了他们邻居。

人心都是偏的,此刻众人只觉这男子可恨,二娘剥了他衣服正正解恨。

村里人看不懂剑招,不知二人有多厉害,心中虽畏惧但并不如内行人,当下拊掌相庆:“二娘打得好!”

“大男人欺负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再欺压二娘,这些官爷,还有我张大牛可不是吃素的!”

凶手听得这些聒噪,只觉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恨不得将围观人等一剑一个戳死。

他见花令时衣裳齐整,鬓发端庄,负手立于雨中,面上神色漠然,心中再不敢轻视这女人,原本戏耍之意悉数散去。

只见他一手按上剑柄,“咔哒”一声似是机关触动,他手一动,便从那把重剑中抽出一把金光熠熠的,雕饰华丽的龙雀刀。

这刀雕龙饰雀,环首刀型,看起来流绮星连,浮彩泛发,这便罢了,关键是刀光如虹霞,刀身绵密均匀,刀刃清凉通透,白坚如神器化成,阳文阴缦,一看便知倾注了锻刀之人无数心血。

花令时眸光亮了亮。

好刀!

二人不答一言,各自提了刀剑再度上前拼杀。

花令时的破铁剑在这场战斗开始便一直卷刃、崩裂,豁口添了一处又一处,但她内力强劲,又善以柔化刚,是以此时这把剑虽沧桑寒碜,但到底没废。

先前她身法快如闪电,如滑手的泥鳅,让凶手无处着力,那时他只觉这女人出招精密、冷静,其中蕴含让人心惊胆战的平静。

此刻花令时似是十分眼热他手中刀,再不刻意压制,大开大合,一招一式皆带着让他殒命于此的狠意。

“你这狡诈女人……”

他终于怕了。

原以为自己使的是不趁手的重剑,隐藏了实力,可此刻才知这女人才是未出全力,先前她那样戏耍自己,竟是真实武功三成不到。

一抔血迹泼洒,凶手飞身后掠,手臂处血泉喷涌,他匆匆点上穴道止血,心下大骇,竟是不管不顾地往深林中逃窜。

一只手臂落在了泥地里。

身后劲风破空而至,凶手冷汗直流,心脏狂躁,将手中宝刀往后使力一扔,只盼这母夜叉眼馋宝刀能落后一步,让自己今日得以逃出生天。

花令时持剑接住刀,手腕翻转,连刀带剑转入怀中,她拿了刀,触手生凉,眼中终于有了些笑意,脚步却不停,几个借力跟上凶手。

持剑一挑,精准挑断他脚筋,只见这人“哎哟”一声,坠入泥地。

花令时落下来,一脚踩在他后心,踩得他动弹不得,万念俱灰。

不知何时云收雨散,天边捧出一弯明月,月华如练落下九霄,宝刀落地,插入泥水中,离这凶手的眼睛只有咫尺之遥。

他一时连轻微的挣扎也不敢,屏声敛气,身体僵直,但见宝刀映出一张灰败的脸,脸上是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恐惧。

他在很多人脸上看过,很多卑若蝼蚁,命如蜉蝣的人,从前他是高高在上的观赏者,高兴便饶过,厌恶便一刀砍了。

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也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居然是铸剑山庄出的刀。”花令时瞧着刀柄处的图腾,“千金都未必能求得一把,你既赠我,那就却之不恭。”

凶手五内翻腾,一时不知自己与她谁更像恶人。

他喷出一口血,终于在心神俱震与断了一臂的刺激中晕倒过去。

花令时将铁剑细细擦拭了,背在身后,新得的刀握在手中,就见先前围观的一群人走上前来。

心中一声叹息,只道终是败露了行踪,转身就要向深林中掠去。

“花娘子留步!”

一道熟悉的温润声线在身后响起,花令时立在月光下,只微微偏过头。

她知这人厉害,但今晚闹出这么大动静,她非走不可,若他要强留,自己只得再战一场。

握刀的虎口发白,花令时再不似先前悠然自得。

宋观前温声道:“花娘子的衣裙弄脏了,不如留下来清洗一番再行上路。”

花令时低头看去,只见衣裳上的确沾了几星血点子,她眉心微皱。

宋观前又道:“宋某保证,今夜杏花村中无事发生,这贼人是官府在三十里外的里水镇擒获。”

今夜杏花村无事。

他到底有多大能耐,又有多少使不完的金银?

仿佛是回应花令时心中所想,四周树林暗影里,响起了沙沙脚步声。

一个个背剑的沉默身影环绕在场诸人,他们冷寂得不似活人,仿佛是从树身里走出的精怪。

花令时环视一周,对上宋观前清雅眉眼,不由生出了戾气:“威胁我?”

宋观前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想。

被夜雨淋了许久,花令时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原本萎黄的脸变得白净,芙蓉如面柳如眉,背剑持刀,紧绷的身体蓄满力,分明是位侠女模样。

可她眼神那样警惕,像受了伤的猛兽,惶惶不安又狠厉凶恶。

宋观前心中一动,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懊恼,她分明是惹了了不得的仇家,所以才要隐藏身份行迹,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点。

宋观前向花令时一揖:“在下绝无此意。”

不知想到了什么,略微不自在道:“花娘子方才一招追云逐月使得极好,听闻此招正是赵氏绝学。”

“娘子既是赵家主爱徒,宋某区区之辈,万死不敢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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