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至初,夏阳滚落,拂过偷听喧闹的风鸣,在白墙落下暮色光斑。
挂着工作证的工作人员敲响化妆间的门,探头进来:“你们负责人在吗?我来说一下,你们的节目往后延……”
她自然地环视了一圈室内,猝不及防撞见坐在化妆镜前穿着裙子的短发男生。
她的声音陡然间就弱了下去。
只见镜中的少年肤色近玉白,貌容清隽,刘海撩起,露出整张秀致的面孔,漂亮得近乎具有冲击性。
他半垂落的眸察觉到有人注视,在镜中抬起一半,微微转动下颌,似要往这边看——
“噢噢我在这!”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眼前,结结实实地把大半个化妆间都挡住了,连带少年的侧脸。
工作人员眉心抽搐几下,忍了忍挪脸的冲动,转移视线来看面前的人。
崔成接过节目单,粗略地翻了翻,点头,回头道:“我们调到了第八,大概还有四十分钟让你速成台步,紧张不?”
少年一动不动坐着给化妆师化妆,看起来很乖巧,闻言却是牵起半边嘴角,语气微凉:“我人都被你骗过来了,你才记得问这个?我谢谢你?”
“OK那就是可以。”
崔成把文件还给工作人员,笑眯眯地:“辛苦你来跑这一趟啦。”
走之前,工作人员悄悄往后探了一眼,只见崔成走到那个少年背后,对着镜子的他戏谑道:“方小同学,这么一看你美得还真是雄雌莫辨。”
她听见一个很年轻的男声说:“滚。”
啪嗒。
化妆间的门彻底阖上,隔绝了双方的视线。
“好了,你别逗他,再眨眼我要化不准了。”化妆师转手拿起一盒眼影,下笔蘸了一个颜色。
方乐誉瞧见,对她道:“等等。”
化妆师不明所以地停下了手。
只见他拿指尖沾了不同颜色的眼影,一一点在手腕上抹开,三个色系,浅淡不一,转动手腕向化妆师示意,“直接上刚才那个颜色再叠深容易脏,按这个色号顺序叠加起来才更干净。”
化妆师仔细观察片刻,确实如此,一时惊异起来:“……小朋友,你是我同行?”
崔成一下就给听乐了,把手搭在方乐誉肩上,嗓音拉长:“小~朋~友~唉哟,你怎么对化妆那么内行啊?”
方乐誉头也不回,打掉那只手,对化妆师笑:“没,平常喜欢画画,懂点黑白灰关系,化妆我就是纯门外汉了。”
“懂黑白灰关系已经很厉害了好吧!”化妆师赞叹,“崔成,你从哪拐来的宝藏小朋友?”
“早就认识了,他高中三年我没少给他喂考题,这可是大恩,”崔成大言不惭:“不然他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赶过来救场呢?”
救场?
方乐誉皮笑肉不笑。
也不知道是谁在朋友圈发疯,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招身高178及以上、能在半小时内赶到万江商城参与校外公益活动的好心人。
估计是没人响应,五分钟后又很卑微地在评论补充了一条:男女不限。
方乐誉刚巧在附近,以为是帮忙跑腿,还奇怪为什么要限定身高和性别,发消息说我过来。
结果刚一进门,他就被崔成捆在了椅子上,被迫听崔成声泪俱下地讲筹备这个活动的辛酸史。
方乐誉忍耐着动手的冲动听了半天,才在这人跳脱的叙述风格里理清了起因经过:
崔成所在院系与华海市著名大厂联合举办了一个环保公益活动,崔成负责的是环保主题走秀,但临上场前,组里的一个重要模特忽然失联。
能救场的朋友都在校内,今天又是高考完的第二天,全市范围都在大堵车,走地铁更是没法在半小时内赶过来。
现场临时选人,不是身高不够,就是身材不行。
崔成一边说,一边提着一条长裙到方乐誉面前。
那居然还是条造型非常夸张的大波浪裙摆。
方乐誉一看,当场蓄力要跑,被崔成死死锁在了椅子上。
挣扎无果,方乐誉咬牙:“我是男的!”
崔成悲愤:“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但你看半个小时都快过去了,除了你都没别人来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还极其用心险恶,还给方乐誉听了一段设计师在群里发的语音。
“真的找不到合适的模特了吗?呜……我为这条裙子熬了好久的夜……如果没有找到人,那我这件就不展示了吧。”
语音里女声是熬夜熬出的沙哑,听着像极力敛着浓重的哭腔,无措又失意。
半晌,方乐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去试衣服,不合适我就走人。”
当时崔成的表情像恨不得给他磕一个头。
长裙由气泡塑膜与弃衣边角料拼凑而成,为了凸显设计感,内定了很多型。方乐誉把裙子换上,发现肩宽恰好,腰线服帖,心先凉了一半。
撩开帘子,对上一群眼睛发亮的饿狼,心凉完了最后一半。
于是身高身材都恰好的方乐誉,就那么被赶鸭子上架了。
嬉笑声过去,化妆师给方乐誉化好妆,戴上假发,两人一齐对上镜中的脸。
男生的眉眼特意化得柔和,双眸烁亮,鼻梁骨薄细,卷曲的长发微微遮住了起伏的喉结形状与线条清晰的肩颈。
妆容没问题,方乐誉试着站起身走了两步,刚抬起脚,立刻感受到四面八方的风都在往裙底灌,凉飕飕的舔舐过每寸皮肤,极其没有安全感。
方乐誉打了个激灵,忙立住了脚步。
女生穿裙子都是这样的吗?
……好怪。
这怎么穿得下去的?
还没等他适应完全,在他身边等候多时的学姐笑道:“学妹…啊不学弟,走吧,我带你去练习台步。”
学姐人很随和,性格也好,带他到空旷处讲解走位要求,讲得耐心又仔细。台步实践起来不难,也没让穿高跟鞋,方乐誉学得很快,学完后学姐又带他去后台学习快速换衣。
两人大概练习了二十来分钟,在节目开始前十分钟来到舞台侧梯附近。
这场公益活动特意布置在了商城广场,人流熙攘,又是周六,坐着的观众与流水路人将现场挤得很满。
天光将暗,方乐誉一眼就望见了崔成忙碌的身影。学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了:“事必躬亲的大忙人。”
她又看方乐誉一眼,忽然说:“乐誉,你和崔成的交情其实还是不错的吧?如果我是男生,就算他真是我儿子,我也不会换裙子。”
“绝对没有这回事,”方乐誉调整着假发,闻言懒洋洋地道:“我俩关系一般,相看两相厌,两肋插真刀。”
学姐在他脸上扫了一眼,笑了,没再说什么。
十分钟后节目开始,同组模特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后台。
方乐誉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便把手机转交给随组的化妆师代存。
化妆师接手之际,方乐誉的手机蓦地一震,屏幕亮起。
在化妆师眼中,方乐誉只是垂眸瞧了眼屏幕上的文字,前一秒尚且平静的眉眼忽然被一阵乌云笼罩。
不等化妆师作出什么反应,他就收敛了神色,将手机关机,放在她手里,转身登上了台。
灯光会跟随每一位出场的模特,白光笼罩在他们的发间,化妆师站在斜角,没法看清他们的脸,只能听见似乎是方乐誉出场后场下此起彼伏的惊叹和快门声。
走秀光鲜亮丽的是台前,兵荒马乱的是台后,所有环节都进行得很快,方乐誉在临时隔间换了第三套裙子,再转回后台整个节目就差不多结束了。
学姐和化妆师在后台一起等他,夸道:“简直完美!我们还怕你跟不上节奏呢,没想到你真的很快,根本不像是临时救场的。”
方乐誉接过手机:“也就这是场公益活动,能勉强包容我这种业余人士,不然对上专业评委我出去了浑身都是待挑的刺。”
他开机看了眼屏幕,很自然地说:“我去买瓶水,姐姐你们要什么?”
“也是水就行,谢啦。”
方乐誉保持着笑意绕出后台,经过一条漫长的走廊推开门后,表情变淡,垂眸在屏幕上翻到那条几分钟前发来的短信。
A陆:【这个暑假有事找我就打电话,社交软件都不上了】
方乐誉看着这条消息静默了须臾。
他一向有一个备注习惯,除家人亲戚以外的人,哪怕亲友兄弟,备注也基本是全名或网名,不会备注什么昵称,也从不加A置顶。
这个A,是那晚发小陆昕在医院醒来后给他打电话,方乐誉隔着失真的话筒,听到女生剧烈的呕吐声与尖锐喘息,揉着眉心,给她所有联系方式备注都加上的前缀。
陆昕是医院常客,平常情绪起伏不能过于激烈,上一次哭还是两年前。
这一次,是因为陪伴她度过竞赛低谷期的网恋对象鸽了奔现约会。
整整十二个小时。不算她从清晨打扮化妆到上下飞机赶地铁的时间。
万幸的是,陆昕奔现的同城恰好有正在旅游的闺蜜、同时也是方乐誉的朋友,听闻陆昕被送进医院,半夜狂奔赶到照顾,又在陆昕跟方乐誉打电话大哭一场疲惫睡下后,悄悄拍了聊天记录传给了方乐誉。
如果不是她,方乐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人渣迟了十几个小时上百条问询的回复有多恶心——
【不给*不给*,要不是那张脸老子会跟你聊那么久?聊*的都比你***】
【真下飞机了?老子随口一说你就去了,这么贱啊,是不是很缺爱?你爸妈知道他们女儿上赶着给别人当狗*****吗】
【你配跟我分手?你算个***,*货】
【还委屈上了?你*******】
【 [酒店定位] 】
【我本来就是这样,你来还是不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玩不起就滚****少在这又*又*】
方乐誉本来被电话叫醒后太阳穴就一直在跳动,乍眼看到这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大半边身体的血都冲上了大脑。
他都已经冲到玄关换好了鞋,朋友忽然发消息过来,说陆昕从梦中惊醒后立刻哭呛着将手机格式化,把人渣相关的所有痕迹都清得一干二净,从此问什么都不回,只把自己困在被子里抽噎。
方乐誉站在门口望着浓重的夜色,吹了十来分钟凉风,最终还是把订的高铁票退了。
多年发小情谊,他们都知道陆昕现在脑子太混乱撕扯,受伤之后只想清空一切,蜷进壳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方乐誉不是。
高考毕业后的暑假时间很长。
他有的是精力和空闲掘地三尺把人找出来杀。
方乐誉从售卖冰柜挑出一瓶散着凉气的矿泉水,在发热的颈边贴了一下。
手指轻敲键盘,回复:【行,去好好玩吧】
方乐誉拿着两瓶水回到休息室,崔成正在打包收拾换下来的衣服,抬头,看见一个眉眼如白栀的高个“女生”进来还愣了一下。
他辨别出那是方乐誉后,笑骂一声,对他扬了扬下巴:“我说你去哪了,赶紧把衣服换下来,我都快认不出了,待会一起去吃个饭。”
“马上。”方乐誉提起了装着自己私服的纸袋子。
衣裙是别人的设计作品,方乐誉脱的动作比穿上更加小心,好半天才浑身大汗地换了下来,用酒精软布擦拭了一遍,挂好放进防尘袋中。
出了换衣间,现场还没收拾完,方乐誉帮忙把大件衣服封好装箱抬上车,清理打扫化妆间的杂物。
等工作人员敲门催促他们要清场,方乐誉还没做完手上的事,随口应:“知道了。”
工作人员刚要抬步离开,闻言忽而打了个激灵,唰一下回过头,像见鬼了一样猛盯着他的脸。
方乐誉疑惑地回望过去。
他回望得理直气壮,工作人员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动摇起来,最终还是恍恍惚惚地离开了。
方乐誉莫名其妙,转身对上镜面,才发觉他出换衣间后忘记了叫人帮忙卸掉脸上的妆,假发也没脱下。
就说脖子怎么那么热。
方乐誉撩开长发,把热汗擦了擦。
学姐把桌台上的化妆品一股脑扫进了化妆包,抽空对他说:“他们清场催了好几次了,时间有点紧,要不先不卸了,等吃完饭我去给你卸掉……你介意吗?你介意的话我们现在去楼上的洗手间卸掉。”
“不用那么麻烦,崔成的车也在催了。”方乐誉看不见自己的妆,假发套戴久了也习惯了,不是很有所谓地说:“我都可以。”
换回自己的衣服之后,穿裙子那股不自在的感觉已经消解了大半,只要不撞见什么认识的人,方乐誉甚至可以保持这个妆造到明天。
群里人太多,要分车走,崔成给方乐誉发消息指示:【你跟我的车,在路口左边第四个花坛,黑色,我让司机打了双闪等你】
方乐誉拎着自己那瓶水,背上挎包出门找车。
室外夜幕已无声息降临,来往车水马龙,声错嘈杂。
活动结束后暴增的人流引来了大量的车流,刹车的红色车尾灯盈满了街道,根本看不清谁还开了双闪小灯。
方乐誉有些散光,夜视能力有限,逐次艰难地辨别着每一辆车的颜色。
辨别得眼睛都快瞎了,他总算看见了一辆停在车流最后面的黑车,安静地打着双闪。
拉了一下快滑落肩头的挎包带子,方乐誉抬脚走到黑车前,伸手握住车把手,开——
动作硬生生在半途卡住,车门纹丝不动。
方乐誉:“?”
车窗装了防窥膜,看不见里面,也没人降下车窗。
方乐誉敲了敲窗,示意开门,耐心等了一会,却并没有开。
他扬起了半边眉。
——崔成那玩意儿又跟他玩什么把戏?
方乐誉敲车窗的动作大了些,越敲越响,故意带了急促和不耐烦。
还不等他开口威胁加码,车窗倏地向下降落。
犹如剧场幕布缓慢拉开,车窗后露出了一张青涩但俊美的脸。
少年神色淡然,半降下的车窗挡住了一半的光影,路灯在脸上明灭冷暗。
他偏过头,声音平静:“有事?”
方乐誉一口芬芳登时硬生生地梗在了喉口。
我。
去。
——特么的敲错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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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女装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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