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这人不是崔成。

更坏的消息，这张脸方乐誉是认识的。

——草，宁松声为什么会在这里？

方乐誉缓缓地后退了一步，表面稳如泰山，内心天崩地裂。

拉错车门也就算了，要是个陌生人，这事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怎么偏偏就是个认识的？？

他也就今天偶然的一次来了到郊区的商场，偶然地半路女装那么一次，偶然地停留到这个时间，这还能和隔壁班的同学撞到一起？

明明每个环节都已经那么随机了，这还能撞见。

这什么孽缘？

方乐誉抬起手，有意无意地挡住大半张脸，表情还算镇定，后退数步，而对方依旧保持着安然望向他的姿态。

他下意识要脱口一句道歉，又在临门一脚之际把嘴合上。

因为他忽然想起，如果之后哪天被问说某天见到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生，他也许还可以打哈哈掩饰说世界上没有血缘的人但长得像的有不少。

可出了声让人听见后可就真完了，脸像就罢了，声音怎么可能也那么像？岂不是想抵赖都抵赖不掉。

不能开口。

方乐誉将唇抿成一条直线。

那还要道歉吗？

要不还是直接跑算了？

脑子高速运转，考试倒数十分钟八百字作文没写完的时候他思绪都没像现在转得那么快过。

突然，两声近在咫尺的急促鸣笛在耳边炸开。

方乐誉下意识往发声方向看去，只见前面黑车车窗降下，崔成的头和他欢乐到癫狂的笑声一道探出窗外。

他大喊：“你特么找错车了！我刚在车里叫你你硬是半点没听到，方——”

方你个头！

眼看他还要喊出自己的全名，方乐誉手比脑子快，一下拧开手里矿泉水瓶的瓶盖，猛地甩掷过去。

瓶盖啪地打中了崔成撑在车窗的手，他吃痛嗷了一声，躲回去，剩下的话都断在了街群嘈杂里。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方乐誉赶紧冲车里的人双手合十，腰才弯下来一点，脑子蓦地灵光一闪。

他中途改变手势，左手掌支于前额，再拿下来，用左手小指点了两下胸口。

视线余光里，少年似乎有些意外地怔愣一下，冷漠到近乎淡然的神色松动了一些。

他看懂了。

方乐誉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曾经高二有个主题实践活动，带教人在台上教了几个常用的手语，方乐誉做的这个就是“对不起”的意思。

要不是这场意外，方乐誉都快忘了他们还学过这些东西。

果然人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为了不让同学认出自己，女装大佬勇装哑巴。

只是这招第一次用居然不是用在和人在公交车上被推搡占座的情况，让方乐誉有点遗憾。

用手语道完歉，方乐誉也顾不得宁松声是什么反应，脚底生风，一下子就蹿上了崔成那辆车，咬牙道：“赶紧走！”

司机前一秒还在跟着崔成看乐呵，下一秒坐上来的小姑娘一开口就是清越的男声，不容错辨，当场吓得大惊失色。

他心想，不会是我听错了吧。

再度回头，对上那双长挑的双眼，五官深且如琢白玉，细碎星光在眸中流转，一开口，那让人无法忽视的声线就破坏了这份恬静：

“叔叔，你做这种表情我会以为我是什么妖魔鬼怪。”

“……”

司机僵硬地把头转了回去。

崔成笑得快断气了，像漏电一样一抽一抽，闻言艰难伸手拍了拍司机的椅背，边笑边道：“叔叔你别怕，他这是哈哈哈、因为刚结束一个活动扮成这样，不是什么变态噗哈哈哈……”

“噢哈哈哈——我懂，我懂。”司机干笑道：“叔叔没那么没见识，你们年轻人嘛玩得开心就好，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去按转向灯，手指一个哆嗦却按下了雨刮器，忙又关上，要拧开引擎，却一不小心把钥匙给拔了出来。

方乐誉：“……”

要不您还是别懂了，我有点担心我这一趟的行车安全。

等一行人到了聚餐的地方，崔成立刻把这件事和一圈人都说了一遍，引起了阵阵狂笑。

方乐誉坐在被笑的人群中心，一脸无奈：“化得真的很像女生吗？我觉得还好啊？”

“那可不是有一点像，”学姐打开相机，飞快给方乐誉拍下几张，回顾照片，啧啧道：“这简直是惊天氛围感大美女！这谁看了不迷糊？”

崔成唏嘘：“我们那车司机听他一开口是男的，我天那表情，我现在想到了还是想笑。”

“只要不刻意出声真的就像个女孩子。”

“这不就成了哑巴美人，”有人摸了摸下巴，恍然，“那还挺带劲的哈。”

刚装完哑巴不久的方乐誉：“……”

“对啊，放到网上谁能想到这是男生？准是无数男人心中的清冷纯**神。”

“我去，新思路啊，”崔成拍了下桌，冲方乐誉道：“你拿女装照去网恋岂不是嘎嘎乱杀！”

方乐誉立刻甩了他肩膀一巴掌：“再说下去我先把你杀了。”

桌上气氛重新热烈起来。这是平均年龄大二以上的聚餐会，几乎满桌子成年人，拼酒拼得光明正大，也就只有方乐誉没有动酒。

转战第二摊烧烤前，学姐先带方乐誉去卸了妆，众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着惋惜。

十来分钟后一看学姐带回来了一个清爽干净的男生，又立马在车上开始调笑方乐誉长这么帅肯定谈过不少女朋友。

方乐誉无奈：“我才高中毕业，家里不让早恋。”

“哦也是，他是高中生哦？我天，年龄好小，长这么高，我都差点忘了他是小孩子来着。”

“话说高考出分啥时候来着？”有人翻了翻手机日历，努力回忆出分日期：“现在月初……得月底了吧。”

方乐誉：“24号出成绩，还要等两个星期。”

谈到高考，一众上岸的大学生不能免俗地问方乐誉成绩如何，喜欢什么专业，而此前有问必答的男生却没有正面解答，反而回问起他们成绩专业和大学生活。

众人不自觉被绕走了话题，一顿嬉笑打骂后，没人再记得最开始要问什么了。

方乐誉得以安静，在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饮料看手机，整个人开始犯懒。

他一想犯懒，就有人来犯贱。

崔成满身酒气凑到他身边，艰难眯起眼，“你是在玩微博吗？……我好久没看你私信了。”

方乐誉的大号粉丝数量庞大，后台点赞评论和私信从来没断过，奇葩也多，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身边的朋友都靠翻他私信又收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取乐。

“你在看什……嗯？”崔成又凑近了些，瞪大眼睛，“什么东西，你在玩什么新的连连看吗？怎么开头都是N？”

只见屏幕上显示的关注人页面，全都是清一色的N开头全英ID昵称。

“你当我在玩密码组合吧。”方乐誉索然无味地说，顺手又关注了一个中文昵称的号。

陆昕很少在方乐誉面前提及她的网恋对象，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只记得这两人最初在微博上结识，对方ID是四个英文，首字母似乎是N，有个是i，忘了是Nisb，还是Nbyi，方乐誉也不确定那人后面有没有改过名。

陆昕格式化手机后，又清空了大部分社交平台关注粉丝和博文，方乐誉只能在仅剩的蛛丝马迹里抛掘，找得很艰难。

他刷了快一天的手机，把能想起来的陆昕玩过的社交平台都扫了一遍，他俩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回顾，疑似信息截图，快把微博用户搜索栏玩成了四位数密码组合分析，怀疑对象每个平台通通都关注了一遍。

手机一整天都在发烫，摸上去感觉能煎个七分熟的溏心蛋。

做完这些，方乐誉拿起杯子灌下一大口，入口干涩，一顿，拿下来端详，才发现杯子里不知何时加了酒水。

“好像倒错了，”有人注意到他的表情，站起，“我给你换一杯吧。”

方乐誉摁着眉心，低声说了句谢谢，低下头去开始在关注列表里进行二筛。

不知过去了多久，耳边喧闹过了一轮又一轮，酒精开始发挥作用，脑子越发昏胀，方乐誉手臂抽弹了一下，把眼睁开一线，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坐在角落里睡着了。

浓重的睡意依旧覆盖在他的眼皮上，浑身疲累，抽不出力气，被崔成顺走手机玩也没多在意。

崔成玩就算了，还嘀嘀咕咕：“咦，方……魔方？你怎么改名了？你不是叫方块吗？”

“这是我小号。”方乐誉闭上眼。

这家伙喝酒蒙了头，开口就是奇思妙想：“你这是想拿小号试验发女装照能不能骗过网友吗？”

方乐誉：“你怎么不干脆说我是想搞网恋骗钱呢？”

“啊，”崔成迷迷糊糊，“你是这么想的吗？不恋则已，你一恋就恋个大的？”

方乐誉深呼吸了一下：“……我有时候真想你转过去把你的脑子打开让风吹清醒。”

他不记得自己后来有没有断片，似乎是盯着街道远方发呆了一下，睡了一会儿，又被崔成推醒。

方乐誉不耐烦地睁开眼，勉力细听。

耳边崔成说话的声音像隔了一层水雾，扑面而来又弥散开，“我……喝醉……联系方式……小号？”

方乐誉揉了下耳朵，也不管他说什么，猜想大概不过又是什么插科打诨、聚餐邀约之类，随意地点了点头。

崔成似乎受到了鼓励，继续絮絮叨叨，字音像旋转木马，兜着方乐誉的脑子为中心上下起伏。

方乐誉抬手，想挥散那群字符，不知怎么的抬起了脚却陡然踩了个空，身体向下飞速坠落，“咚”一声闷响破空而来——

他猛地翻身坐起。

周围一片安静。

窗帘被拉上，房间昏黑，周围装饰熟悉，他在家里的房间。

五感回笼，醉酒后的闷痛，旋转的天花板，灯光昏昏暗暗变幻似飞花似的袭到视网膜上。

嘶……难受。

还特别困。

方乐誉躺回床上，努力地回忆了半天，才记起昨晚散场后他是被出租车司机扶进的家。

他摸了下腰，心想醉成那样了都没被挖，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这么想着，困意消解了一些，他伸手去摸手机，没摸着，探头一看，才发现它安详地躺在地板上，估计是昨晚随手丢的。

捞起，摁亮屏幕，消息栏犹如被洪水冲破的闸门，无数信息闪烁着灌涌进来，夹杂着几条微博通知。

早就看惯了微博消息的井喷式爆发，方乐誉下意识地先略过它，意识游离一会儿，才想起昨天微博登的是小号。

谁给他小号发消息？他小号明明比北极圈还冷。

方乐誉迷惑地返了回去。

【微博·@山成艾特了您】

【微博·@Niiv 转发了您的微博】

【微博·@Niiv 访问了您的微博】

醉酒后，模糊的记忆反而层层剥落，记忆与视线同步清晰起来，犹如拨云见日，同时将那四个字母送到方乐誉的眼睛中央。

方乐誉定定看了那四个字母五秒，倏地切换到相册，缩小界面，在花花绿绿五彩纷呈的照片里精准地点开其中一张大图。

那是陆昕有次给人渣准备礼物，中途想起来给方乐誉拍照看一眼的留存照片，也是方乐誉扒完了所有聊天记录才勉强找到的一张和人渣账号相关的痕迹。

照片上是满屏的花和礼物盒子，角落里陆昕的备用机停在了对方的微博首页。方乐誉把照片尽力复原清晰，但因为被花挡住了手机屏，也只能看清微博ID里有N和i。

如今，方乐誉拿着这张照片字体与微博这条ID，逐一对比字距、宽度和上下高度，反反复复。

N、i、i、v。

N，i，i，v。

——上下同宽，如出一辙。

就是他！这就是那个人渣的ID！

睡意霎时清空，方乐誉鲤鱼打挺般坐起，火速点进了人渣的微博。

一打眼看见对方的首页最新转发，方乐誉视线陡然间就凝固住了。

【@Niiv // @山成：#网恋# 替我家大美女@魔方找个对象 [图片] ×4】

山成就是崔成的微博ID。

而崔成发博附带的四宫格，正是学姐昨晚在方乐誉没卸掉假发妆容的女装照。

照片里的“女生”坐在火锅店里，姿态闲适，长发卷曲，唇红齿白，偶然侧头发现有人在拍，对镜头展露了一个随性大方的微笑。

方乐誉：“？”

方乐誉：“？？”

方乐誉：“？？？”

不是。

我，你，他。

我他吗。

这是在干什么？

崔成。

你今天想彻底死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