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青衫的使者踏着明黄丝帛来到宿饮月面前,隔着他们的仅有薄薄数层车帘,鲛绡清透,珠帘压坠,也挡不住使者的高傲自负之态。

那面令牌就算隔着车帘,也将近怼到宿饮月脸上,使者刻意拖长的腔调刻薄,在数万人静寂的场合中,一个字一个字砸地上,恨不得直接传到城内那位法家宗主的耳朵里:

“宿少主故意不接令牌,可是想违逆宗主,违逆儒家的意思?”

什么是法理公道?

这四个字太大太杂,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清楚。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在这北洲大陆,释道儒剑四门即是说一不二的法理公道。

一只手接过了令牌。

那并非是女子的的手,修长有力,骨劲形秀,衣袖是纯粹的黑,如夜般透不得半点光:“多谢法家宗主盛情相邀,自然却之不恭。”

手的主人说话也很冷,冷得极富攻击性,几近把使者那点跳动的妒火野心冻成了虚无。

使者莫名觉得脸上挂不住,阴阳怪气笑了一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既然已经知道,宿少主还要在这耽误到几时?”

宿饮月没有理会他的暗刺,从顾盏手中接过令牌,令牌感知到他气息,化作一道宝光牵引两人离开,向城内高塔飞遁而去。

至始至终,宿饮月都没有应过使者一句话。

使者心里恨恨念了宿饮月这个名字几遍,似要将这个名字主人嚼碎了,正欲离开时,有红影翩然自右侧鸾车而下。

萧凤辞神色淡然,好似拦住法家宗主使者去路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持剑笑道:“阿月脾气好,不与你计较你的冒犯,我却不能。”

她正年轻,人生得又美,一袭红衣锦绣明耀得方圆内百丈生光,持剑时却能镇得使者不敢开口。

明明那点红,在铺张浩大的青鸾青衫中压根算不得什么,太容易被淹没。

使者嘴唇抖了两抖,强自道:“仙台城外,圣人足下,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萧凤辞笑着反问他:“今日你法家敢来扰乱城外秩序,惹得数万人慌乱,敢来冒犯我世家少主。我为什么不敢?哪有风头让你一家占尽的道理?

她话语刚落,寒光乍起。

随着玉冠碎裂,发带轻飘飘落下,使者捂住仅齐耳根的发尾,望着地上断发满眼惊恐,萧凤辞长剑也收入鞘中。

她语声响起,为这场混乱画上句号:

“今日念尔初犯,以发代首。”

******

宿饮月终于见到了这位法家的宗主。

不同于先前一道道庄严到近乎繁琐的程序,这位宗主所居书房很简朴,唯一的装饰或许仅有一排排整齐陈列在书架上蓝底白皮的书册。他端坐其前,面白长须,不苟言笑,俨然是位饱读诗书的中年儒士。

倘若这座书房不建在仙台城最高处,不将一座城池繁华俯瞰近收眼底的话。

见宿饮月进来,法家宗主合上他翻到一半的书卷:“你便是宿家的少主?”

他不言不语时神情和蔼,给了人以一种很好说话的错觉,但一旦半撩起眼皮看人,威势凛人,赫然便是那位高不可攀的法家宗主。

“是晚辈。”

宿饮月依着晚辈礼节向他见过礼后答道:“不知宗主特意传唤晚辈到此地,所为何事?”

法家宗主便问他:“我听易居说他前日特意御风寻你的时候,被你从无尽海上空扔了下去?”

他容色如渊如海,叫宿饮月看不清法家宗主究竟是为秋后算账,还是随口一问。

到法家宗主的地位,入眼的皆是了不得的大事,小孩子的打架虽闹得凶,到底上不得台面。

“宗主问这件事啊?”

宿饮月故意作出诧异模样,假意回想道:“哦,晚辈倒是想起来了,前日的确有个不长眼的自称法家亲传,晚辈避让在先,他冲撞在后。晚辈便想着儒门与宿家相交几代,真有这般不成器的弟子,晚辈身为宿家少主代为教训也是够格的,索性叫他吃了个苦头。怎么,闹到宗主这边去了吗?”

法家宗主听他一番话,倒是完整抬起了眼皮,将他好一番打量。

白衫的女子不避不让,坦坦荡荡任由他打量,唇角甚至犹带笑意,画般秀美的五官反倒是其次,眉间因年轻而生的意气鲜明得压都压不下去,硬生生把人从仙宫神像拉到了凡界马蹄前,衣摆荡着飘扬的风畅快大笑。

对宿大小姐来说,方易居的安危生死,乃至他这个法家宗主的问询表态,都像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确实不足挂齿。

她有整个宿家在她后面做支撑,所作所为又占着理,没人能轻易发落得了她。

法家宗主也不能。

他淡淡嗯了一声,不作表态:“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宿饮月:“???”

法家宗主千里迢迢把他叫到这儿,出动九只青鸾,九十九位法家亲传,就为了问这破事?

“另外,你留下。”

这句话是法家宗主对着顾盏说的。

宿饮月刚欲转身的动作一顿,未来得及说点什么,就听顾盏和声向他道:“莫担心我,不会有事。”

宿饮月:“……”

也对哦。

要是法家宗主真有什么阴谋,顾盏大不了就是把他杀了,大不了就是投奔阴阳两界和谢积光做难兄难弟,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宿饮月颔首:“我在外面等你。”

等一切的无关人等皆退个干净,法家宗主挥袖设下隔音阵,方才缓慢地开了口:“当年顾家的事情,我知晓内情。”

顾盏甚至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坐在那里等着他说下去,静得好似一座雕像。

那么多年,顾家纵还是他心口不能被磨平的一道伤,但也早就过了别人放个钩子就急匆匆去咬的年纪。

法家宗主不习惯说长句,因此咬字咬得硬邦邦的:“顾家覆灭,是当年多方势力妥协之下的结果,其中包括释道儒剑四家。”

顾盏依旧只字未应。

他早有预料。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顾家覆灭得干干净净,本就不是一个人,或一方势力能做到的地步。

法家宗主:“你若效力于我,拿宿饮月的项上人头做投名状,我可助你为顾家平反,重复昔日荣光。”

他连发十八道令牌,原是想绞杀顾盏的。

等见到顾盏与宿饮月两人时,法家宗主又改了主意。

虽尚不知修为如何,但观其根骨天赋,显然不是池中之物,留着的用处比杀了多太多了,反而是宿饮月,再也留不得了。

这回顾盏终于有了反应,他眉头一挑,似要挑出万古冰河,冷意贯绝:“为何?”

对自己看上的人才,法家宗主难得有耐心,也难得容忍他的冒犯:

“法家立道心证己道,是要立法天下,人人遵行。世家子弟一贯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宿饮月横行霸道,更是其中翘楚,我若不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如何推行天下,如何证道?”

说到最后,他杀机深重,再不复儒雅之态:“宿饮月…世家…是在毁法宗的千古基业。

“你杀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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