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云和越飞白行至写着‘双龙镇’的木牌下之时，夕阳日头正红，晒得越飞白几近睁不开眼，李晋云见她眯着双眼东张西望，默不作声地拍马挡在她身侧，替她遮去了不少刺眼阳光。
“晋云儿，你看！”越飞白指着不远处，“那儿好像有家客栈，我们今晚就在那小憩一晚吧。”
“好。”李晋云点头答道，目光却扫过整个小镇，比起安乐郡，这双龙镇更显荒凉，风与沙卷着似有似无的焦甜味道，让人分不清是火还是血。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不见半点鲜亮颜色，反而时不时能看见路边人家支起的白幡，道上亦见不到几个行人，只有行商偶然间匆匆而过。
鹤唳山同这儿比起来，无疑如同人间天堂一般。
越飞白见李晋云抿紧了嘴唇，隐隐有不忍之色，大致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她叹息道:“愈是往北，民生更是艰难，而且边陲之地多是军户，日子再不好过，军户也是不能外逃的，哎……晋云儿见多了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是。”李晋云垂下眼帘，轻声问道:“你……也会为此难过么？”
“晋云儿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也是血肉做的，怎会无动于衷？”越飞白不满地戳着李晋云的脸颊，气鼓鼓地道:“莫非在你眼里，我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十二岁娃娃？”
“是我失言了。”李晋云任由越飞白对她的脸颊既扯又拉，目光却定在客栈门前，她遥遥望见十余人正围着个跪地的少女，那少女身前横躺着一个被麻布覆盖着的人形，不知是死是活。
越飞白顺着李晋云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但并未贸然拍马上前，而是拉着李晋云悄悄下了马，不动声色地寻了一处近一些的墙角，以来细细暗中观察。
“小蝶啊，莫要浪费钱银了，你日日跪在此处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让你阿娘早日入土为安罢。”人群中的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伯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那跪着的少女面色倔强，咬紧下唇，她恨恨摆头道:“官府不给我公道，我就自己讨！王阿伯，你不必再劝了。”
另一位大娘叹道:“可是小蝶，二两银子买不来公道啊！那是四十多个会武功的马贼！是官府都管不赢的事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拿他们怎么办？”
小蝶已是下定了决心，旁人再是劝说，她亦不再多言，只是自顾自地跪在原处，任凭旁人如何劝说，她都纹丝不动，静静等待着她所求的公道。
“你这姑娘怎的这么倔！”众人见她作态，皆尽是痛心疾首。
李晋云听得真切，心中顿时生出了诸多同病相怜之感，她正欲上前询问，越飞白却早早料到她会忍不住出头，先行半步拦住了她。
小贼拽紧了刀客的衣袖，笑着晃了晃手指，挑眉道：“晋云儿莫急，你看。”
李晋云顺着越飞白所指方向望去。
原来是两名鹤唳山的弟子，他们恰逢从客栈中走出，看来亦是见到了同样场景。
再定睛一看，年长一些的女弟子乃是萧时晴座下亲传弟子裴离珠，年岁幼小的男弟子则是前一阵子被江浸月十招击败的公输俅，是为萧时晴的关门弟子。
鹤唳山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不在一个居所，李晋云长年在外门厨房劳作，和她们并无交集，但每逢门派比试，她都会寻一处角落默默观战，对这些天之骄子的样貌武功都了然于心。
裴离珠穿着一袭素银衣衫，一头长发绾作发髻，斜插的鹤形银簪在夕阳下下泛着青光，她行出几步，身影即落定在了小蝶身前，她温和一笑，道：“老幺，快将这姑娘扶起来。”
公输俅忙不迭的上前搀扶，少年意气风发地拍着胸脯：“姑娘，你有何冤屈只管说出来，我们二师姐武功盖世，定能为你讨回公道。”
“老幺，莫要妄言。”裴离珠颇为严肃地递去一个警告眼神，随即转向小蝶时又恢复了温和神色，“姑娘，你且说出你的委屈，若力所能及，我们自当相助。”
小蝶在此处苦候多日，一直期待着能有正义之士来拔刀相助，现下有了指望，她不禁喜极而泣，可思及自己阿娘的遭遇，脸上又满是愤恨，“燕山贼！是燕山贼杀了我阿娘！”
刚才苦劝小蝶的老伯谈起这帮马贼，连连叹气道：“二位大侠有所不知，燕山这儿有一窝马贼，每隔十日就会来咱们这双龙镇大肆劫掠，五日前他们看中了小蝶，想把人抢回他们的土匪窝里，好在她娘拼死护住了她，否则……哎，可惜小蝶的阿娘，因此丢了性命。”
“好是蛮横！这般嚣张的马贼，官府不管吗？”公输俅最是年轻气盛，闻言大怒道。
“这四十几个燕山贼人个个都着了甲，仗着自己骑着快马来去如风，为首的大当家二当家还是有武功的，咱们双龙镇穷乡僻壤，哪家官府会来管我们？”一旁的大娘亦是愤愤不平。
公输俅听闻对方是数十个披甲马贼，气势瞬间小了一半，好在他回头望了一眼裴离珠，见她面色不变，底气才恢复了一两分，“二师姐，你看此事……”
“那他们下一次来到此处还要等上五日……”裴离珠面有难色地喃喃自语道，随即她对小蝶和公输俅摇了摇头：“姑娘，我们有要事在身，耽误不了那么多时日，抱歉了。”
说罢，她竟不顾众人错愕的目光，拉着公输俅快步离去。
“哇，名门正派就这么走了？”越飞白故作惊讶地捂嘴道，眼中却满是玩味。
裴离珠和公输俅如何作态，李晋云全然没放在心上，她仅是默默盘算着，自己若是对上四十几个马贼是否能有些许渺茫胜算，旋即，她又不得不懊恼的承认，即便加上越飞白，对方从人数到武备，着实胜过她们太多了。
越飞白见李晋云眉头不展，只觉对方这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实在有趣，于是她歪头望天，眼角余光却狡黠地瞥向李晋云，故作感叹道：“嗨呀，四十多个马贼呢，好多人呀，听说还有带着武功的精锐，仅凭我们俩恐怕是赢不了，晋云儿，你说这事儿我们是管，还是不管呀？”
“自是要管。”李晋云目光一沉，暗自下了决心，她乃是心热之人，见不得不平之事，但她才往前跨出半步，又被越飞白扯了回来。
“莽撞！”越飞白轻叱一声，不由分说拉着她往镇子西北角跑去，她踉跄几步，待站定时，眼前赫然是一座废弃的石砌瞭望塔，
“你带我这里做甚么？”李晋云语气里带着几分恼意。
越飞白笑而不答，仅是运起轻功径直登塔，石头墙面陡峭如削，她却能在力竭之时以足尖精准点在风化凸起的石棱上，石块承不住这般巧劲，簌簌落下许多碎屑，而越飞白借着这毫厘之力再度跃起，不过两次跳跃，她就登上了瞭望塔最高处。
她朝下笑着招手呼唤道：“晋云儿，这塔有数丈高，你上得来吗？”
李晋云多年来只习刀法，其他功法一概不知，轻功自然是她未知的领域，不过区区数丈的高度，可是难不倒她。
只见她冷哼一声，从背囊中掏出一卷牛皮绳，她咬着绳子将袖口扎得紧紧实实，十指如钩的用双手牢牢抠紧墙缝，手脚并用的一路攀爬而上。
墙面风化严重，她浑身绷紧了气力，才能力保自己不坠落下去，攀到最后一尺时，李晋云牙关紧咬，双手的青筋已经暴起，额上冒着许多细密的汗，好在最后肩背猛地一拉，还是安然无恙地登上了塔顶。
“真厉害真厉害！大力出奇迹倒也是一种解法。”越飞白拊掌笑道，“咱们晋云儿气力真是大。”
李晋云胸口微微起伏，发带不知何时松开了，几缕青丝黏在汗湿的颈侧，她冷然道：“现在我们做甚么？”
“不做甚么，我们就在这儿等。”越飞白摊手道，“……其实你在这下面等也是一样的。”
“你！”云大怒，眼角微抽，气恼道：“那你让我爬上来做甚么？”
“谁让你上来了？我不过是问问你上不上得来罢了，就算上不来，我也不会笑话你呀。”越飞白狡黠地笑着，“你就在这上面躺着休息罢，我来好好看看这镇子。”
李晋云心知自己又被捉弄了，但只能默默地生着闷气，她向来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从来不像越飞白那般随地大小躺，所以仅是轻轻倚靠在斑驳墙面，抱着双臂闭目养神。
大抵等了小半个时辰，李晋云的眼皮开始微微发沉，就在她恍惚间要坠入梦乡时，忽然感到一阵温热的气息拂过面颊。
“咱们晋云儿真好看。”
她乍一睁眼，正对上越飞白近在咫尺的笑颜，对方纤长的睫毛再近几寸就会扫到她的鼻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就算在这儿悄悄摸摸生闷气，困倦得头都要栽到地里去，晋云儿也是一等一的好模样。”
“肤浅。”李晋云啐道，“看完了么，你究竟准备怎么办？”
“瞧完啦，我们现在去小蝶姑娘家罢。”越飞白眼眸一转，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她向身后不起眼的一处角落指了指，坏笑道：“喏，这里有梯子，真怕你这大傻子又准备徒手爬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