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飞白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像是吞下了一整团黏糊糊的糍粑,吐不出又咽不下。
李晋云向来听不懂阴阳怪气,这她应当再了解不过,这莫名其妙的闷气,她似乎只能悄摸生受。
李晋云向外望了望天色,此刻天光即将隐去,她连着奔了十数日的马,如今人已寻到,紧绷的心弦一松,倦意便如潮水般涌来,“天色已晚,今晚就在此歇息吧?”
“嗯哼。”越飞白亦不想再为这等小事同自己置气了,她招手唤来小二,“小二哥,劳烦给我俩开两间三楼有窗户的客房,要最靠里的。”
“好勒!二位客官随我来。”小二热情的将二人引至三楼行廊。
李晋云默默盘算了一番剩余的盘缠,双眉微皱,“不,只要一间。”
“嗯?难不成晋云儿和我许久未见,今夜想同我抵足而眠吗?”越飞白捂着嘴假作怕羞地道,“哎呀,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和友人彻夜长谈过呢!”
“又在胡言乱语,我是怕盘缠不够。”李晋云啐道,“你现下身无分文,自该省着花。”
越飞白暗自好笑,这个可爱的老实人居然把她的玩笑话当真了。她一手做贼的好本领,真要缺钱,随便去哪个贪官府库顺点银子,或是从纨绔子弟身上摸几个钱袋,再不济找几个恶霸‘借’点钱财,何必还须刻意节省?
但见李晋云一脸认真,她也觉得有几分有趣,于是顺水推舟地揽住了李晋云的胳膊,“还是晋云儿想得周到,那么此后我们就挤一张床吧!”
“谁要同你一张床?”李晋云冷冷道:“你打小睡觉就踢人。”
越飞白奇道:“那你要睡哪儿?”
李晋云不言不语,径直推开房门,将背上的行囊放地上一一铺展开来。
越飞白眼见又讨没趣了,也只是扬眉笑了笑,转过身同小二吩咐道:“小二哥,劳烦你啦,如无必要,莫让伙计们来打扰。。”
“好勒!二位客官喜清净,咱这里记下了。”
眼见小二风风火火的下了楼,越飞白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悄悄地将腰包里的樟树籽洒在了房门前,熟透了的樟树籽形似黑乎乎的小小圆珠,若非目力极好之人,是无法在夜色中瞧见它们的。
旋即,她在房门里系紧了一条绊索,要是谁夜半强行闯入此间,必然会被这绊索害出个大马趴,然又拿出一卷绳索,紧紧绑在了窗台处,并将屋子里的花瓶和茶壶全数堆在了窗沿上,真正是谨慎极了。
“你这是在做甚么?”李晋云没看明白越飞白在屋子里究竟是在施甚么法,不解问道。
“防贼防盗防捕快,晋云儿有所不知,我现在可值钱啦。”越飞白一阵布置后,终于感到这屋子周全了三分,正准备和李晋云吹嘘一番自己这两年的丰功伟绩,结果转过头去,就看到李晋云已然打好了地铺,躺得个端正笔直,眼皮子上下直打着架,恐怕再过几息就要沉沉睡去矣。
这十几日来李晋云风餐露宿,乱葬岗也睡了,漏风的墙脚也睡了,今日总算卧在个有屋顶的地方,她已是十分满足。
“你、你怎么就睡下了!连脸都不洗?”越飞白素来爱洁净,李晋云这难得的邋遢令她不由得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明日……再……”最后那个洗字轻得几不可闻,最后化作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她睡死了过去。
“哼!脏死了!女孩子家家怎可如此污糟邋遢。”越飞白低声数落,却还是打了盆清水,仔仔细细把自己收拾了个干净,若非此地条件有限,她定要烧水沐浴才肯罢休。
她又回头瞅着李晋云,犹豫再三,还是拧了湿帕子往李晋云脸上胡乱擦了一把,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姑且也算是洗了,她心里舒服多了。
不过晋云儿,和小时候一样,模样长得真好呐。
这人眉目刚烈得很,又生得浓烈,从小到大眼角都挂着一丝玉石俱焚的狠,眼窝深陷,压着寒星般的眸子,这让越飞白一直怀疑她祖上恐怕并非汉人。
当然,她也有瞧着和小时候不一样的地方——越飞白记忆中的李晋云瘦巴巴的,就似好几日吃不饱饭一样,而眼前的李晋云肩背犹如拉满了的硬弓,一身短打勾勒出的腰身没半分柔弱气,倒像是一柄收在鞘里的刀。
她想,这般的好模样,恐怕是惹了不少人暗自倾慕,偏生这榆木脑袋定是浑然不觉。
越飞白好笑地用指背轻轻蹭了蹭李晋云的脸颊,翻身跃上床榻。
人家好心让出来的床,她自然要舒舒服服地享用,才不会觉得愧疚呢。
翌日,天色微亮,李晋云便醒转了过来。
她往床那头瞥了一眼,发觉早已没了越飞白的身影,且整间屋子新崭崭的,昨夜那些防贼的机关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根绊索的痕迹都没留下。
李晋云将自己草草收拾了一番,一头长发用霜色发带系成了高高的马尾,小半面目又藏回了斗笠下,推门下楼时,正看见越飞白倚在角落的桌边,托着腮冲她盈盈一笑。
“晋云儿,快来吃点东西,吃饱了我们就要出发啦。”
桌上摆着一小盆大白馒头,两碟清淡小菜,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李晋云坐定下来,出于常年给人打饭的本能,她迅速地给越飞白夹了两个馒头,又舀了满满一碗菜,说道:“我还以为你要睡到天大亮,就醒得晚了些。”
“有正事的时候我才不会贪睡呢。”越飞白柳眉轻佻,神情很是得意,随即对着面前堆成小山的碗碟犯了难,“晋云儿,这也太多了。”
“慢慢吃。”桌上的两碟小菜尚在蒸腾热气,李晋云手中竹筷起落动静如风,邻桌的虬髯大汉才咬开包子,越飞白堪堪勉强咽下第一个馒头,她已经用手帕拭过唇角,发带掠过了空碟边缘,一点菜汁都没能浪费。
越飞白目瞪口呆地瞧了瞧空盘,又打量了面色如常的李晋云,她记忆中的李晋云向来吃饭不好,食量和小鸟儿不相上下。
而眼前这人,肚腹宛若装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将自己的好友掉了个包。
“晋云儿,我吃好啦,咱们出发吧。”
越飞白才放下竹筷,不料李李晋云忽地伸手,将她碗里剩下的饭菜一股脑拨进自己碗中,她尚且还来不及阻止,李晋云已经三两口扒拉干净,连一粒米都没能剩下。
见越飞白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目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李晋云平静道:“莫要浪费。”
这是浪不浪费的事吗?
在她看来,只有至亲之间才会同吃一碗饭,李晋云这般大剌剌地就吃下去了,她真是不知道说甚么好……
“你、你、你不嫌脏吗?怎的吃别人的剩饭?”越飞白压低了眉毛,哭笑不得道。
“脏在何处?”李晋云忆起往事,极为难得地轻笑道:“小时候你拿我袖子蹭鼻涕,午睡时往我肩上流口水,手打湿了还直接擦我衣摆上,我当时也没嫌弃你。”
“闭嘴闭嘴!怎的专挑这些滑稽事来说。”提及童年糗事,越飞白既羞又恼,她脸皮纵然厚得很,可是回想起诸多不体面的往事,她只想别过脸去暗自唾骂小时候的自己真是个不讲究的猴儿。
“好,不说了。”李晋云不明白越飞白有甚么好羞恼的,只好一声不响地结了帐,她大致估算了行程,道:“我们当下出发,日落前能在一座边境小镇处落脚。”
“那我们赶紧走吧。”越飞白最烦露宿荒野,夏日蚊虫肆虐,冬日寒风刺骨。倒不是她娇气,实在是宁可睡别人家的房梁,也不愿以天为被。
说罢,二人利落地收好了行囊,跨上坐骑一路向东北方奔去。
愈是往北,人迹愈发罕至,李晋云从鹤唳山行至安乐郡的路途中,尚且时不时会经过不知名的城镇和村庄,然而今日,一路行去不见半点人烟,直到暮色快要浸上远处的燕山,李晋云和越飞白才遥遥望见那山脚处的小镇。
李晋云摊开地图,又大抵辨认了方位,道:“过了燕山,就是奚人的地界了。”
越飞白笑吟吟道:“晋云儿还道自己胜任不了这向导之职,要不是你专抄近路走,恐怕我们没法那么快就抵达这燕山脚下。”
“照着地图走罢了。”李晋云细心的将地图卷好收在了腰包里,友人们相赠之物,即便只是一针一线,她亦珍而重之,沉默地寻思片刻,她又道:“有一条小路,只需两日就能翻过燕山,只是……”
“只是崎岖难行是不是?”越飞白长在山中,一下子就猜中了下文,见李晋云颌首点头,她问道:“要是走大路,多少时日?”
“须绕过燕山,最少要多行六日。”
越飞白暗自盘算时间尚宽裕,即便多耗费了些,应当亦是绰绰有余,毕竟能行大路,最好就不要冒险走这陌生的崎岖山路。
“那你我就往那大路走罢,不过今日先在这镇上歇歇脚,骑了一天马,骨头都要散架了!”
旅程的第一站,燕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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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燕山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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