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越凌微微眯起了她狭长的狐狸眼,斜着看向自己难得一本正经的开山大弟子,“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绝对当真,我们江湖中人一定是说到做到。”越飞白信誓旦旦地道,但心里想的却是:先把这紧要关头忽悠过去再说罢,待回了飞白山,对着自家师傅赖个账也不会怎样。
“倒是稀奇,成,带那丫头来罢。”越凌倒也没把越飞白的话当回事,只是她着实有些好奇到底是甚么人能让自己的徒儿如此上心。
自己带大的孩子自己知道,越飞白虽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样,看似对谁都笑脸相迎,实则她对多数人都不大亲近,亦极少对旁人的事上心,即便做了善事好事,也仅仅出于良善之心。
越凌不止一次心中暗忖,她这徒儿,势必这一生会过得比她潇洒自在许多。
不一会儿,越飞白便兴匆匆地将颇为局促的李晋云拽到了越凌面前,“师父,这就是晋云儿,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李晋云全然想不到越飞白真的能帮上她,此时此刻还恍若梦中,好在尚且没忘了礼数,急忙同越凌行出大礼,“晚辈李晋云拜见前辈。”
“先别慌。”越凌指节微弹,一粒小石立即击中了李晋云的膝骨,她登时感到双腿一僵,动弹不得,这大礼也没能行下去。
随即,越凌按了按李晋云的肩背四肢,摸了摸她的腕骨,又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正色道:“根骨不错,手长脚长,听说你性情还尤其坚毅,若能遇到好师父,会是练武的好材料,萧庄主最爱惜人才,为甚么不收你为徒?”
“晚辈是被庄主的师叔捡回来的。”李晋云嘴唇紧抿,决定一五一十的实话实说,“他叮嘱过庄主,让晚辈不要习武,具体缘由……晚辈也不知晓。”
“萧时晴都不能教的人,那我更不能教了。”越凌连连摇头,这个孩子老老实实,她第一眼看了颇为喜欢,只可惜门派有别,尤其这‘门’还是鹤唳山的大门,真是遗憾。
越飞白忍不住插嘴一句,“鹤唳山对晋云儿不管不顾的,其实师傅你偷偷教她两招也不会有人发现的啦……”
语音未落,越凌立马重重瞪了一眼越飞白,警告她不许再在此处说出如此出格言语,然后她又转头看向李晋云:“小朋友,我和萧庄主乃是至交好友,你也知道她这人严肃古板,不通人情,我要是真的教你飞白山的武功,被她发现了,恐怕会损伤我和她多年的情谊。”
“晚辈明白。”李晋云垂手后退半步,这个结果在她预料之中,因此她也不觉得失落。
但越飞白敏锐的察觉出越凌的言外之意——不能教飞白山的武功,却可以教别的东西啊!果然师傅又心软了。
于是她笑盈盈地看了看越凌,又瞅了瞅李晋云,心中暗自窃喜。
越凌寻思半刻,负手绕石案踱了三圈,问道:“小朋友你求武为何?”
李晋云也不隐瞒,“我要报仇。”
“仇者何人?”越凌神情严肃。
“是边塞的蛮夷。”李晋云想起自己的仇人,面上不由得透出一丝愤恨。
越凌冷哼道:“边塞蛮夷何其多,凭你一个人能杀光吗?蛮夷里也有好人,你也要找他们寻仇么”
“不,我只诛杀祸首。”李晋云年纪虽轻,但是是明辨是非之人。
“好!那么你凭什么报仇?”越凌毫不留情的道。
李晋云言语掷地有声,“我虽然当下没有本领,但是不惜身死。”
“好!是个好孩子。”越凌不禁笑而拊掌,想不到眼前这小娃娃看上去虽然冷淡,心里却是有一片烈火,她最是欣赏这般赤诚之人,“听说你一直照着半本刀谱自学武功?可否能借我看看?”
“是。”李晋云从怀中掏出残谱,双手递与越凌。
越凌细细翻阅了一番这刀谱,花的时间远远比当初越飞白更长,看到后面,她更是觉得触目惊心。
她行走江湖多年,对敌经验十足的丰富,因此能比越飞白瞧出更多门道。
隔了半响,她温言问道:“小朋友,你从哪儿得到的这刀谱?”
“是一名身受重伤的刀客临死前赠给我的,她只是同我说‘莫辱了这刀法’便咽了气,因此我还来不及问她的名字。”
李晋云想到往事,忍不住地垂首,那刀客当时一身血污,进气全没出气多,一看就活不久了,她那会儿年岁幼小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刀客死去,亦无力将她安葬在一个体面的地方,只能任由那刀客孤零零的曝尸荒野。
越凌心中叹道:这半本刀谱中的招式凌厉非常,只求一击杀敌,不求全身而退,是一套“不惜身死”的刀法。
寻常武林中人习武通常只为争胜,除非是有深仇大恨,否则往往不会闹得个你死我活。
而这般愈是濒危,杀招更险的武功,极少有人研习,也怪不得这刀谱只残留了前半部,毕竟能用上后半部的场景,恐怕是玉石俱焚的局面了。
她思索片刻,决定不同两个小娃娃说那么多,“刀是好刀法,若肯下苦功,或能遂愿”
“可是……我一直练不好。”李晋云也知道这套刀法好,毕竟她幼时亲眼目睹过那重伤刀客凭借一己之力杀退数名武林高手的场面,所以她才能一直坚定信念的照着刀谱勤练不辍。
“你体魄如此单薄,如何能练得好它?”越凌眼光老辣,一下子就击中要害,“剑走轻灵刀行厚重,你体魄未到,如何能练就这套刀法?”
“师傅,晋云儿力气可比我大多了,她可以把我整个人举起来去摘果子呢。”越飞白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急忙反驳道。
“所谓体魄,并非单指蛮力。”
越凌乃是不世出的武学天才,对天下武功自有一套独到的见解,她得意道:“许多门派的武功讲究内外兼修,所谓的外,乃是招式,内,便是内力,而这内力也不是甚么玄之又玄的东西,不外乎是不同武功发劲的法门罢了,你看,我从小教你如何在山中奔逃,如何运用指力腕力掷小石子,你的血肉骨骼便是顺着这套动作生长的,这就是你发劲的法门了。”
越飞白打小跟着越凌习武,到了鹤唳山才接触到其他门派练武的方法,于是她以这一年的所见所闻又提出了一个疑惑,“师傅,那甚么劳什子内功口诀又是怎么回事?”
“啊,我认为那不过是不同门派发劲法门的酸文版本罢了,创下这套武功的人自以为学问愈高,这口诀就愈酸。”越凌极为鄙夷这种教科书编纂不够通俗易懂的行为,通篇没人话,这让读书不多的人怎么习武?
“哈?原来只是这样啊……”越飞白瞬时觉得鹤唳山弟子们大清早重复背诵内功口诀数十遍的行为更蠢了。
“孩子们,要对玄学祛魅。”越凌肃然道,“好武功都是可以用人话解释清楚的。”
李晋云虽不如越飞白聪慧,却也能大致领会越凌的意思,“依前辈所言,我的体魄未到,其实是因为我的骨骼血肉并没有跟着这套刀谱的发劲法门生长吗?”
“倒也不大蠢。”越凌更喜欢李晋云了,心中畅想:当初捡到这个小娃娃的人为甚么不是我,萧时晴这厮真不识货,这娃娃根骨好,性情又对我脾气,模样也好,人又老实,捡回来给小飞白当师姐这多好啊。
“望前辈指点迷津!”李晋云这几年来各色零散的疑惑终于被解开,她不禁大喜过望,立即跪下给越凌重重磕下一个头,而越凌也没有阻止,欣然接受了这大礼。
“咳咳,既然教的不是咱们飞白山的武功,指点个江湖刀谱里的要诀,我想萧庄主应当不会责怪我的……不过这事儿你最好还是躲着她瞒着她,莫要让我难做。”越凌笑着将李晋云扶了起来,并翻开刀谱一一讲解道。
“你看刀谱的前五页,是最简单的挥刀动作和练习的要点,接下来所有招式皆是由这个动作演变而成,若你练不好这第一页的内容,后面的招式即便强练下来,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就比如说这一招,每刀直指要害,且刀挥出的空间极小,不若大开大合的北方武功,因此对你左手小指和无名指的力道要求奇高,才能在极有限的空间内斩出有力的一击。”
“而这招,进一步出一刀,就直击对方面门之处,这是要求你左脚脚踝极为稳定,腰腹和大腿筋肉结实,否则强行使出这招,身子摇摇晃晃,稳不住重心往前栽倒,这简直是把头送给别人砍。”
“此处极为关键,这刀法应对不同攻势仅有五种极为简单的变式,你需每日挥刀千遍才能用身体牢牢记住这些变式,否则遭遇强敌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
……
越凌一时兴起,讲解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停下,而李晋云和越飞白听得入迷,也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她喝下整整一壶茶,长叹一息,“哈!好久没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了。”
“前辈,你的大恩大德,晚辈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李晋云不擅言辞,着实不知道如何更好的表达自己的谢意。
“这份恩情记在我徒儿头上就行啦,是她请求再三,我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她的。”越凌宠溺地拍了拍越飞白的脑袋,继而她极为严肃的对李晋云说道:“还有两点,你需牢记于心,这刀法颇为凶险,招招对准敌手要害,如若不是要取人性命,决计不要轻易全力动用。”
“晚辈明白。”
李晋云亦不是甚么嗜杀之人,她心中暗自发誓,如果能学有所成,她必定会慎重使用这套武功。
“最后,我这番嘱咐你必须一字不漏的记住。”越凌叹道,“每日三顿饭,五个时辰觉,一点也不许少,鹤唳山应当还不至于短你吃喝,清早醒来后须绕着鹤唳山跑上几圈,那大石锁也多得举一举,定要勤快打熬筋骨,至于那石锁应当怎么举,你可以问问庄中煮饭的大娘,她乃是个中好手,教人举石锁这总不能是教人武功罢?”
越凌边说边想:这小娃娃脑子有点轴,打不过估计是不会跑的,这刀法和她人一样轴,日后难免会有她身受重伤的一刻,瘦弱的身子挨刀就死,而强健的壮士却能多挣半口气,这好孩子若是草草死了,着实颇为可惜。
李晋云闻言略有些不解,琢磨了好一阵子,依旧没咀嚼出越凌是在教她保命的法子,但是出于对这位江湖前辈的尊重,她坚定答道:“晚辈明白。”
再坚持一下就是长大后地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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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鹤唳山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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