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周留星身边一起看完了档案全文的孙三顾说:“……这什么啊。”
周留星飞快地切换到其他人的档案,每个都草草扫一眼就跳过。
2号,头上长着岩羊的角。
3号,腹部和四肢被海星的腕腹部替代。
4号,整个脑袋变成了章鱼。
5号,6号……
到了8号实验体,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的形态。
档案中的照片拍摄于她们只在科幻电影里见过的巨大培养槽之外。
一只诡异的生物正面对镜头咆哮着。
它的下半身呈现出马儿奋蹄狂奔的姿态,然而原本应当是小腿的位置却生长着无数可怖的触须;而它的上半身,则像一朵盛放的骨质的花。在它的花心里,无数的利齿正在嚣张地扮演着花蕊的角色。
在文字说明中,除了千篇一律的“性状普通、攻击性强”外,还另外作出补充:
「由于未能引导8号对特定研究人员产生感情,遂利用1号对其进行干涉和刺激,导致8号对1号产生极为强烈的抗拒心理和攻击**。各单位需尽量避免二者单独相处。」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怪兽也要搞这套东亚伦理哏吗?好烂的剧情,虽然如果放在欧美英雄电影里作为悲情小boss组合的话我其实还蛮吃这一套的。”孙三顾说,“但是给我干哪来了我请问呢?这还是健全的高中校园日常片场吗?确定不是什么国潮克系剧本片段吗?”
周留星试图从边角料里找出更多信息,一边心不在焉地说:“我倒是觉得高中校园日常片场本身就已经足够克系了来着。”
微妙而压抑的气氛,心照不宣的奇怪规则,不可名状的压力和恐惧,响彻整个生命的清晰倒计时,还有“倒计时结束你们就自由了”的诡异鼓励词。这样的体验,居然是新时代的大多数高中生都习以为常的,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李砚方的声音把周留星从走神状态里拉了回来:“你们看,那张照片里的设备,是不是这个?”
她啪地打开了墙边的顶灯开关,灯棒闪烁两下后,雪白的光照亮了漆黑的实验室。
“灯光搞不好会引来奇怪的东西的。”周留星说。
“不会的,她们已经把那个怪物带到很远的地方了。”李砚方说,“现在连钱……钱什么的尖叫声都听不到了。”
孙三顾:“啊……对哦,外面还有一队人在逃跑呢。我们要不要追上去帮帮她们?”
“怎么帮?”周留星的目光淡淡地扫过被灯光照亮的实验室后,又回到了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嗯……不知道。”孙三顾看着周留星。
“嗯,我也不知道。”周留星说。
孙三顾:“……我还以为你对什么事都有办法呢……”
周留星连表情都没变:“我连做导数题都费劲,哪有那么多办法可想啊。”
在整洁而毫无异常的实验室角落,是通往药品准备室的小门。
刚才李砚方正是无聊地巡视到门边,才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她指着药品准备室:“喏,就是最后那个装海马的。”
“海马可还行……”孙三顾溜达过去,探头看了看里面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的培养槽,“对的对的,就是这……个……”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失去平静:“但我记得……看照片的时候,这个东西应该不是碎的,里面的液体也没有流得到处都是……”
与此同时,翻完最后一点边角料信息的周留星抬手揉了揉眼睛。
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在她的手背上。黏糊糊、滑溜溜,相当有存在感地从指节处滑向她的手臂。
周留星甩掉手上的液体,缓缓抬起头。
天花板上的排气扇不知何时被拆掉了。
漆黑的方形孔洞被灯光照亮,其中正安静地向下俯瞰、没有五官的头颅缓缓裂开,露出其中猩红的消化器官的——
正是她们刚刚吐槽过的8号实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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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居住在南方的人都知道,蟑螂在数亿年间的发展中,已经进化出了极高的智能和极为恶劣的性格。
比如,倘若哪位倒霉蛋在家里发现一只油亮健康的美洲大蠊,如果没有反应还好,但只要这位倒霉蛋开始尖叫,那么该生物有极大的可能性会原地起飞,径直砸向对方的脸,搞不好还会扑进倒霉蛋大张的嘴里,和他或她的扁桃体进行一次亲密接触。
周留星的运气很好。
她没有长一双圆眼睛,没有天真无害的目光,不会让人或虫或怪物产生钻进去一探究竟的**;也不喜欢说话,没办法让人或虫或怪物产生能够轻易撬开那张嘴的错觉。
8号实验体用狰狞的外表对她发出威胁的咆哮。
周留星和它并不存在的双眼对视着,静静地起身离开会限制逃跑路线的靠背椅。
与此同时,回头注意到同伴状况的李砚方当即捂住了孙三顾的嘴,示意她闭嘴抬头。等她从震惊中缓过神,才和她一起贴着墙潜行到门边,趁周留星和8号对峙时推开实验室虚掩的门。
8号的大半身躯隐没在风道的黑暗中,但它身下的那具尸体,却在它焦躁的小幅度移动中暴露了出来。
明亮的光线被怪物骨骼的形状分割成一层层炸开的鳞片,在那些半透明的暗影之间,垂下了一只血肉模糊的手。
新鲜的,腥臭的,同类的味道。
周留星下意识地错开了视线,慢半拍地看向门口。
李砚方不知从哪里摸到了一只空易拉罐,在门口助跑起跳,高高抛起易拉罐,抬臂挥下。
易拉罐声势浩大地精准打在距离门口最远的墙角,丁零当啷地吸引了8号的注意力。
它的脑袋怒放着扭向传来声音的角落,趁此机会,周留星立刻拔腿跑向门口。
而那只由运动健将投出的易拉罐在墙上反弹、又带着尚未消除的余力咚地砸上8号的脑袋,随后就在周留星迈出大门的瞬间,这个倒霉罐子清脆有力地卡在了门缝里,将周留星迅捷地关门的动作当场打断。
8号敏捷地回过头,带着被空易拉罐砸出的暴怒扑向门口。
周留星一脚踢飞罐子,迅速拉上房门。下一秒8号已经从另一边撞在门上,一柄长剑一样的骨刺扎穿木门,一直刺到周留星的面前,险些戳上她的眼球。
“我这辈子都不要喝百事可乐了。”孙三顾宣布,“内鬼百事,这很坏了!”
“好了闭嘴快跑。”李砚方推着她的肩膀说。
三个少女裹着夏日深夜的风,从连廊的短阶上一跃而下。
在她们身后,形貌可怖的怪物撞破了木门,咆哮着张开所有的骨刺和触手,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漆黑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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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应该没事了吧。”孙三顾喘着气坐在杂物架背后,压低声音道,“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
在刚才的十几分钟里,她们借助着人类专属的高超读图能力,依靠实验楼里每层一幅的教室分布图,在各个教室之间来回逃窜,把脑袋不大灵光的8号遛得汪汪大叫。
此刻她们(特指李砚方以外的两位年轻女士)终于体力不支,特别是周留星的伤在长时间的奔跑后已经恶化到了让她几乎无法行走的程度。
她们选择把一只路上捡到的手电筒打开丢进男厕所,吸引8号的注意力;随后躲进满是杂物的小房间,进行短暂的休憩。
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耗到8号对她们失去兴趣彻底离开。
“你是打排球的么?”周留星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脱下鞋子,想起刚才李砚方丢易拉罐时标准的发球姿势,随口问道。
李砚方:“嗯,是啊。我是体育特长生进的一高。”
“喜欢排球?”孙三顾说,“我也喜欢画画,可惜一高没有美术特招。”
“谈不上喜欢。”李砚方低头看看自己满是老茧的掌根,如实回答,“前几年高考可以加分,家里就让我去打球了。不过去年调整之后,体育生享受不到多少优惠政策,就暂时先停了训练,等开学适应两个月再说。”
“嗯……嗯。”
孙三顾既没有了解过类似的升学条件,对此也完全不关心。她很困惑地说:“不喜欢的事情,也能坚持做下去吗?”
李砚方淡淡道:“那我辍学放弃特招吗?回去用普普通通的文化课成绩,去和七八万考生抢一高今年的几百个统招名额?”
“……”孙三顾短暂地沉默几秒后道,“一高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地方吧,说不定去普高会更开心呢。不过我是运气好,靠分配生上的高中,所以也没什么可说的。”
“食堂。”李砚方说。
“嗯?”
“食堂特别好。”
“……那很有道理了!”孙三顾说,“天亮之后我一定要去食堂看看,到底好吃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啊,不过还得先活到天亮才行呢。”
周留星闭嘴坐在旁边,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
她借着月光看了看自己脚底的伤口,对血肉模糊的状况相当适应不良,于是装作没有看到已经把袜子浸透的血和组织液,裁下一截睡衣垫在下面,又好好地把鞋子穿上。
“你……疼吗?”孙三顾暼到一眼,小声道,“刚才你说受伤,我还以为是擦伤呢。”
周留星强忍着恶心,坚强地说:“问题不大。肾上腺素分泌的时候就感觉不到疼了。”
“我背你?”李砚方说,“校医室离这里也不远。”
周留星:“那希望我们的捉迷藏搭子能给点面子……”
——说曹操曹操到。
捉迷藏搭子8号极具特色的、仿佛一万只毛毛虫同时爬行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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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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