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黑袍少女碧眸看了一眼路生白上帝杰作般的脸蛋，耳朵红得滴血，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

“你最好不要再耍花样。”路生白向来尊老爱幼，尤其是对于爱捣蛋的小孩子，不听话就揍两顿，很快就老实了，简单而有效。

少女别扭地背过身，一边脱一边低声嘟囔：“长这么好看，也不怕我占便宜。”

最终少女也只是脱了个黑袍，随后便转过身略微无所适从地站在车厢处。

她很瘦弱，袍子下面破破烂烂，东一块补丁，西一个破洞，裸露出来的肌肤干枯瘦瘪，只剩下一个嶙峋的骨架。

衣不遮体。

黑袍是她最后的体面。

她似乎略微尴尬和羞耻，但脸上还是冷冷淡淡的：“还要再脱吗？”

众人见状沉默了。

“穿上吧。”路生白闷声道。

他的心里有些难受，好像在欺负一个可怜的小东西一样。

碧发少女愣了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哦。”

她拿起黑袍，小心翼翼地将它在半空中抖了抖，让它尽量平整，随后才像是在穿新衣一般缓慢而认真地换上，再裹紧。

“你很喜欢它?”罕见地，墨发怪物开口了。

“那当然，它是我最珍贵最珍贵的东西。”少女眼眸亮晶晶的，她站起身，向众人展示她的爱袍，她抬起衣领，一枚生锈的徽章映入眼帘。

那是一朵……白色的蘑菇。

“我存了三年钱，才刚刚从一个被选召的教徒那里买下它。这是我第一次穿它！”

一看就是被坑了。

路生白仿佛看到了一个走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失足少女，恨不得立马将她扯回来狠狠晃醒。

犹豫了下，路生白隐晦地点道：“你见过祂吗？”

少女闻言眼眸茫然了一瞬。

她……见过吗？

她想到倒在地上时，那抹修长而模糊的身影。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曾经抓住对方裤脚的右手。

那是真实发生的吗？还只是她濒死前的一丝幻想?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黑渊那个号称无人能活着离开的鬼地方的。

也许管理局第五队的队员最终想到了办法，然后嫌她麻烦或者以为她死了，将她半路抛下。

这一切太混乱了，她完全理不清楚。

最终，她还是摇摇头，“没有。”

——那不过是幻觉而已。

路生白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连见都没有见过的神明，根本不配你虔诚地信仰啊！

回头是岸啊。

“那当你痛苦时，祂有回应过你的祈愿吗？”

这一次少女没有任何犹豫，很坚定地摇头：“我知道，祂不会赐予我哪怕一瞬的垂青。祂就像是苍穹，浩瀚无边，至高无上。而我不过是万千普通蝼蚁中的一只，我不比其它同样受苦受难中的人有任何特殊。我能够披上象征祂教徒的袍子，已经是我这一生最耀眼、最神圣的荣誉了。”

这是一个狂热的信教徒。

——尽管她还很小。

众人一时陷入无言。

路生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岔开了话题：“你……不疼吗？”

他指的是少女满身的伤，牙齿被打落了好几颗，红肿的手掌甚至可以看出骨头的变形。

“我习惯了。”一时没想到路生白态度突然变得温和，少女似乎有些局促，但依旧板着一张脸。

路生白闻言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难过。

又是这个答案。

小象是这样，少女也这样。

她们似乎都过于习惯苦难，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但是生来如此，司空见惯，就是对的吗？

或许，这就是小孩成为信教徒的原因——苦难中挣扎的人类需要一个支撑她们走下去的希望——哪怕那是虚无缥缈的神明。

想到这里他眼神微黯——看来血月降临后末世，比他想象得要残酷很多很多。

此时黑袍少女碧薇也在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观察嘟嘟车家庭。

很奇怪的组合。

且不说一家之主瘫痪躺在地上，整个家就靠一个柔弱漂亮的男生支撑——这种配置一般都以入室强抢或者卖｜肉维持生计告终。

宠物也很诡异……

不，应该说，它们大概率是诡物。

那只压根没有眼睛的黑狗，丑陋畸形的小象，神情比人还生动的小猪崽以及……会说话的蘑菇。

碧薇的视线落在了布偶蘑菇上，手下意识地抓了爪胸口上的小蘑菇徽章。

她原本想离开的。

但是，这只蘑菇，很不对劲。

它会说话。

碧薇从黑袍中掏出了一本由菌丝所编制而成的白皮书。

路生白见状眼皮一跳——果然还有东西。

他忍不住问道：“这黑袍哪里有卖?”

他也想搞一件。

那啥劳什子神，信一信也无妨，只要给他一件百宝袋一般的教袍……不，六件——嘟嘟车每人每宠一人一件——他就改信教。

碧薇微微一愣，知道路生白似乎是误解了，解释道：“教袍藏不了东西的。”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说着路生白眼眸微睁，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涌入脑海，“你是不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

就像是大黑狗能够凭空喷水，路生白早就意识到了，有些人和物就像是被上帝开了挂的存在，是具备有特殊的能力。

至于宁猪猪——那不算。

“我是无能力者。”少女闻言抿抿唇，似乎不愿多讲：“祖传手艺。”

说着她开始翻阅手中的菌丝书，路生白悄悄瞄了一眼书名——《圣菇录》。

好简单粗暴的书名。

联想到徽章上的那朵蘑菇，路生白心底暗暗吐槽：少女所信仰的神明，该不会就叫蘑菇之神这么无聊的名字吧。

碧薇翻阅着《圣菇录》，没有任何避讳的意思，或者说，她就是故意的。

她的神明没有任何见不得光，她虽然没有资格加入教会，但是她自诩为蘑菇教会的精神教徒，对于一切探究好奇的眼神，她都会大大方方地展示，趁机撒播福音，拉人入教。

可惜，路生白似乎并不感兴趣。

他礼貌地停止了探究的目光。

碧薇顿了顿，只能低下头继续查看《圣菇录》上面所记录的圣菇。

小金币……小灵芝……矿工菇……

果然，这只蘑菇很奇怪。

它不仅很强大，还会发出声音，但却不是蘑菇教会中记录的任何一只圣菇。

可能只是一只变异的蘑菇诡异……

很难不让人在意。

如果它是蘑菇教会的，这意味着，她的神明，在活动。

如果它不是，一个蘑菇诡异，极大有可能会损害蘑菇教会的形象。

无论是哪一个可能，都让她坐立难安。

她再次隐晦地看了一眼嘟嘟车大家庭。

就在这时，她的眼睛似乎晃了一瞬。不管是宁清风，还是路生白，亦或者那几个奇形怪状都宠物，甚至整个嘟嘟车，都闪动了一下，身影顿时变得扭曲，模糊不清。

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漫天的……蛙卵。

她心脏猛地一紧。

一切转瞬即逝，她眨了下眼，一切就恢复如常。

她下意识揉了揉剧痛无比的眼睛，缓了缓后才重新睁开眼，路生白正略微担忧地看着她，没有其他任何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果然，刚刚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可能是眼睛被打坏了，她想。

碧薇毕竟很小，浑身是伤。而且……她是肇事驾驶的受害者。

路生白无法抛下她。

碧薇就这么留在了嘟嘟车。

*

此刻，帝国西北奥比罗维，蘑菇教会秘密基地，神秘的教会高级会议进行中。

会议上充满了无形的刀光剑影。

“赞美蘑菇，我今天杀了三只危机级的诡异。”六大圣道士之一路易笑着道。

“是么，真是不幸，我今天砍了四只，比你刚好多一只。”另外一个圣道士莱恩眯着眼睛嘲笑道。

路易的笑容闻言微微收敛：“我今天，提前还了本金，不像某些人，利滚利，拆东墙补西墙，欠了不知道多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吧。”

莱恩被他这么一噎，不再说话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欠着蘑菇商店一屁股债的穷鬼，没人能逃脱金币蘑菇的魔爪，谁多谁少而已。

此刻妮可站在窗台旁，声音意味不明：“圣徒大人，天空好像一直蒙着一层阴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而且，有些奇怪。”妮可微微低头，抬起手看着指尖上的霉菌般的黑斑，用拇指搓了搓，却发现完全不会掉，不由得心里不安，“这个东西，是什么？”

然而圣徒有更加紧急的事情要宣布，他语气无比严肃地对教会所有圣道士道：“我不久前，从帝国得到了一些消息……”

穿着蘑菇黑袍的众人闻言停止了各自的阴阳怪气，气氛顿时肃穆下来，纷纷看向了圣徒，“什么消息?”

以撒眼眸沉了沉，“失乡之鲲坠落，灭世……即将降临。”

有教徒坐不住了：“什么是失乡之鲲？”

以撒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听上去，是一只极为强大的诡异，有可能达到了……浩劫级。”

听到这个猜测，所有人的呼吸都乱了一瞬。

上一次听说浩劫级还是塔尔塔罗斯，如今，人类又要卷入灾难中了么?

“坠落地点在哪里?”凯瑟琳出声问道，“如果我们提前拦截坠落，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不知道，帝国正在拼尽全力定位坠落点。但是目前白塔最强的预言师言辞语，不幸掉落进了黑渊……恐怕凶多吉少了。”以撒脸色微微苍白，气息不稳，继续抛出重磅消息：“所以我不久前联系了夜里守望者赫耳墨斯。”

赫耳墨斯是行走在黑夜中的守望者，总能从无穷的呓语中探听到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甚至……预言。

以撒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祂说，我会死，你们会死。奥比罗维，会灭城，无一人能幸免。”

“这件事的级别，非常棘手。”

气氛一时死寂。

“圣徒大人你在说什么啊……”妮可打破了寂静，一脸天塌了的表情，喋喋不休：“我还有很可爱的弟弟，嗷嗷待哺的蕈木，还有一大堆债务要huan……等等，债务就算了，总而言之，我不想死啊。”

就在这时，她的手环“嘀”的一声，特别关注响了。

“是小蘑菇商店。”她赶忙低头点开查看——哦，是那只黑心金币菇的催债信息。

呵。

她面无表情地关上了手环。

随后不要脸地抱着以撒的腿继续哭喊：“圣徒大人，我不想死啊。”

“妮可你这个黄毛丫头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有点骨气行不行?大不了和诡异们拼了。”圣道士□□声音粗矿，一脸嫌弃道。

“不！伟大的小蘑菇大人，救救我……嘶——咦？”妮可突然停止了哀嚎，突发奇想地看向了以撒和凯瑟琳道，“圣徒大人，使徒大人，你们说……我们能不能问问小蘑菇商店的那个奸商蘑菇，有没有祈神的道具卖？”

自从蘑菇教会成立后，她们曾尝试无数办法呼唤小蘑菇之神，不管是中规中矩的祭祀四件套，但是剑走偏锋的招魂上身，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小蘑菇之神好似小小打了个盹，这一睡，就是到现在，没有给过信徒任何一个回应。只有金币那个黑心使者还在不停地放贷收利息。

众人一时沉默了。

——说实话，她们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

“所以还真有？！”妮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只金光闪闪的奸商菇，牙都要咬碎了：“你以前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你又没问，”小金币一脸无辜道，“我先说明哦，不一定保证能有用。”

“给我来一份。”妮可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了。

“价格……”，小金币刻意放缓的声音意有所指。

妮可看向了身后那群大佬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妮可：……

“行了行了，我都欠了那么多了，债多不压身。”妮可咬牙切齿道，一想到那些还不完的债务，她就眼前一黑，有气无力道：“你就直接喊个价吧。说实话，你要那么多尸体到底要干嘛……”

“问我干嘛，我只是个打工的，还嫌弃尸体臭呢。”小金币叉着腰气鼓鼓道。

……

很快，烛光昏暗的长桌上。

所有黑袍教徒都一脸严肃，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她们都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妮可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刚从小金币那里购买的祈神道具——一个朴素的盒子。

盒中静静放置了一根白色丝线——和她们每次都会尝试使用的白色菌丝不一样。

她小心地将它置于圆桌中央，在四周摆上分别代表光明、升腾、生死、启示的神谕祭具经典四件套：蜡烛、熏香、骨头和镜子。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眸，低声吟唱起了那首著名的禁歌——

【小小的蘑菇，白白的菌丝，圆圆的伞盖。

如晨曦般柔和，如初雪般无暇。

在雨露中摇曳，在血色中绽放。

……】

蜡烛隐隐绰绰闪动，熏香开始升起，骨头微微颤动，而镜子，逐渐被黑暗侵蚀，在它彻底变黑的那一刻，妮可低声喝道：

“伟大的全知全能之神，请回应我的呼唤吧！”

*

此刻，荒芜的大地上。

“叽叽叽——”好点了的章章和呆毛扭打在一起，为了谁吃多出来的那份菌丝糖果而争执不下，你咬我屁股，我揪你耳朵。

突然，酣战中的呆毛打了个爪势表示暂停，小猪崽见状松开了它，旁边的布偶蘑菇见缝插针立马上前帮它理理乱掉的毛发。

大黑狗翻腾一下起来，走到了角落里，头顶的白色呆毛天线竖得高高的：【喂，么西么西，哦哦，嗯嗯……】

它点点头，回过身看着宁清风，在脑海中问她：“有人找，你要接吗？”

宁清风嘴角微扬，做了个无声的嘴型——

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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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第 10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