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中女子的面影并不模糊,可以看出一双乌沉沉的黑瞳和玉白的肤色,除此之外,面部堪称平庸到了极点。景澄的脸型几乎都没怎么变,却明显不是她原来的模样了,只得对易容膏的效果感到钦服。也确实,她专门穿了件淡青长袍出来,拿朴素的木簪绾了发,再以这样的面目行走,确实是只有好没有坏。
景澄越过了一个小村子,听着清华山下的男夫怎样泼辣地对骂,直到引来村民的围观,两人甚至还端上了家伙,看着听着感到一丝奇迹般的微甜。鞋底薄,踏过村里的大榕树时,那些虬劲的根系便感知得无比鲜明,她走出小村,已揣着一分感怀。
这样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真的融入了这里,并且爱上了这里。
不一会儿,她站在一个小山冈上,向下望,城镇已经全然入眼。
说来她今晚便要住在那儿了——休预镇,临近边关,与暮起国离得颇近,却借着层层叠叠的山峦,纵使听得到号角的声音,也看不到溅血的战场。
于是无碍边关,旁人难以进来,百姓却颇有自得其乐之感,民风纯朴,安居乐业。
毫无疑问,清华山在这清业山系的最深处,纵是最勇武的猎户也没深入丛林山峦太远。
现在已近暮时,她忙着赶路,草草吃了午饭,这下进镇确实要饱餐一顿,修真之人饿久不觉什么的都是胡扯。
古道狭长,休预的集市并不很繁盛,但伙计们一声声悠长有劲的吆喝在景澄心里依旧带了难以言说的韵味。
她所想的饱餐一顿,便是吃上两碗厚实的鸡丝面。毕竟清华山上可是不谈“银钱”这种俗物的,她可是一个铜板也没从山上带下来,这仅有的一吊钱还是从山里拎了只山猪与小村里的人交换得来的。
小摊露天,身周穿着粗布衣衫的客人们或笑或骂,举杯投著之声不绝于耳,景澄心里却很宁静,思索着生财之道。
仅仅是一个远在边关的小镇,还是能看到许多背负重剑的人。这些人多多少少会些招数,不能投奔一方修真盛地,练一些广为流传的武籍,这种面貌遍布在启朝,倒比景澄想象的还盛大许多。这简直可以称为“江湖”,她不会蔑视它的“不正统”,毕竟在景澄心里,修真不是多么一件崇高离尘的事情,她多的是为了自己。
很快她便敲定了方案。启朝有这么一种体系,在外云游的求道弟子若是有什么巨大成就,找到了什么惊世秘籍或是什么重要的信件,自己不能走开鸽子也不能完成运输的任务,便会高价雇佣一些江湖人士提她送达,而江湖人也可借此解决银钱之忧。道人送的东西必定十分重要,本人也十分担忧所托之人的忠诚,于是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种场所叫“密保监”,它们运作低调,安全隐秘,里面接受委托的人士皆是知根知底武艺高强,算是满足了道人的需要——当然它的存在,也满足了景澄的需要。
她不偷不抢的,更不想暴露自己,这种委托干一次收入千把银子,实在让她心动。
别说,密保监和别的商铺不一样,址地偏挑地势复杂的地方,而这小镇休预,正有一家。
真是神佛保佑,今晚就到密保监去,无论如何也蹭个住所,景澄如是想的欢。
密保监隐在一片竹林后,仍是与市集通着,景澄一目望去,那就是一个铁盒子,外头一点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待至走上台阶,门房是铁质的,紧紧闭合。
密保监的待客之道真是特殊。
景澄微微往后蓄力,一扇偌大的铁门被缓缓推开,渐渐看到那三寸厚的玄铁,外面的日光也斜斜地照进,把密保监涂成一种厚重的铅色。
铁门复又合上,响起整齐的合声:客人请坐,主人稍后就来。
那是一排女子,静默立着,气势十足。景澄若有所思,依言坐在八仙椅上。
密保监没有怠慢客人,桌上茶点皆有,不过景澄已不想吃喝了,很快所谓密保监的“主人”便自左侧拂帘走进了大堂。她身材适中,面色黧黑,一双眼睛带着久经风沙的深邃,使人一见便知是见了不少世面的。
“鄙人姓尤,小姐何姓?所来何事?”
景澄起身回答:“在下姓景,来此贵地,是为求得一份工作。”
女子轻笑:“还望鄙人不要会错意才好,景小姐是来找这磨牙吮血的工作?”
景澄也笑:“正是。”
女子抬臂搁在腮上:“那鄙人直言了,在密保监护道家子弟的东西,可不是镖师押镖,景小姐需得有实在的本领。”
“当然。”景澄拉开身侧秘链,显出一副通体乌青的鞭子来,“在下当然知道拉开一副铁门是不能使尤老板放心的。”
女子笑意更深,看着那副鞭子眼带惊叹:“就是这立着的十位女子,景小姐打赢她们这工作就好说。”
景澄点头,鞭子空中一扫,一派雪亮。
……
“清华宫之人……还谅鄙人目拙。”
天赐良机,驻足不过日余,景澄一行五人便接到了一个委托。
那是封在水晶里的一封信,免了中途被人拆开的嫌疑,由耀楠山耀楠宫弟子送至休预镇密保监,要由她们把它带到远在京都之左的绛州红河镇西耀楠山中。
要说云游之人果然能跑。
景澄不得不承认尽管在清华山看了不少书,她还是算孤陋寡闻,直到发现五人队伍里有两个男子,景澄才知道在修真行列男子被斥为“五浊之物”,嫌其天生精神力微弱,而在这偌大天下,男子凭借良好的理解能力依旧能在武艺上与女子比肩。
真是苦了师兄,若他也下山,未使不好。
几人互通了称呼,严家姐弟三人都是爽朗的性子,那男儿比她小些,对着她有些怯怯的样子;顾姓男子和她一样孤身一人,眼睛无神,竟是失了明。
那耀楠宫弟子分了她们一人五百两银子做订金,景澄可算是不用狼狈颠簸了。
第二日她们便启程了,五人一致觉得如今所在的地盘山多水深,地形复杂就算有人盯上了她们这一单生意也不好下手,索性牵了五匹马走野路,专心飞驰,以求早送达。而到了乔州附近,山中强盗甚多怪林甚广,她们便要穿城行路了,届时速度会很慢。
休预渐渐在身后远成一个小黑点,天光逶迤,层林耸翠,她们在远行。
三更,景澄在原野上缓步走回宿地。
火堆上只剩最后一点的火焰,顾念远的面庞在微弱火光的映射下隐约蒙昧,若不是他开了口,景澄要怀疑他在梦游。
“景小姐,在下冒昧说一句,今日信件在你身上,还请莫要孤身离开才好,免得忽然遇袭出什么差错。”
今日月亮在云中穿梭,明明灭灭的,他的声音连同整个人,都给她一种轻忽飘渺的感觉。
三更阴气最盛,女子气息主阴,她可不敢落了吐纳和修行,当然要出去了,不过她不预备对他说这些:“在下省得。”
男子听言也不再说,转身侧躺在草地上闭眼,气息平稳安宁。
景澄扯两根柴拨亮了火堆,杜绝野兽奔袭的威胁,也很快躺下睡着了。
五人之间本就各有戒心,似乎今晚的事情将加强顾念远对她的戒备。
醒来的时候眼帘里都是清澈的翠绿,草芽上的露珠似乎折射出一个世界,她倾身起来,侧眼便是顾念远无神的瞳眸。
她转过眼,发现自己身上盖了灰色的短小棉毯。
暮春了,在野外夜宿确实该添置衣物被毯了,景澄想,后半夜睡得果然比昨天舒坦。
远远地严家三姐弟走过来,手上的树杈插着一些白蘑菇和两只鸡,少年还捧着好翠绿的蕨菜。
“景姐姐!我们今天的早饭好丰富……”严佳宇奔过来,小脸红扑扑的,感觉很暖人。
景澄笑着任严佳宇牵着她的袖子:“严姐,还有佳宇,麻烦你们了,大清早的就出去为我们找东西吃……”
“说哪里话,”严家二姐嗔怒:“我们在野外过生活比你们两个有经验,肯定要多照顾你们的。”
大姐也和蔼地笑,佳宇软着嗓子说不用谢。
景澄掀起棉毯:“是佳宇的?我不怕冷,不用给我盖的。”
严佳宇在一旁说她的身体越缩越紧,分明很冷,景澄笑了。
转头看顾念远,分明被四人冷落,他总是静静的,只在讨论前进路途的时候加入她们的谈话。
景澄和严家姐弟一起烧了蘑菇鸡汤,炒了蕨菜,另一只山鸡烤脆了分割放在食袋里包着,预备中午就着馒头吃。
马匹喷着响鼻,犹自嚼着青草,与她们一同进食。
景澄毁了火堆,吃完早饭,新一天的路途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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