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州在望,现在她们扎进一处深林,算是整个路途上最需谨慎的时刻。
五人除却衣物之外,都存放了许多干肉、馒头和淡水,恐怕在度过这片深林之前,她们都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了。
她们全副精神都在关注周围的动况,就连平日吵闹的严佳宇也安静下来。
“啊……”严佳宇惊叫一声,景澄掠眼过去,他被粗壮藤蔓缠住了手臂。深林里最易出有灵性的妖祟,一些枝条竟像专门奔着人而去,景澄以手做刃替他切了藤蔓,那切口的树液果然不像清华山上的一般。
严佳宇诺诺地道谢,拽着她不放,使她难以避开地上凹凸不平的各类植物了。
景澄皱眉,轻声道:“佳宇,你这样我不好走路,赶紧走到你姐姐中间去,就不用担心被藤蔓缠着了。”
严佳宇慢慢挪过去,朝她看来的眼睛角落水迹闪闪。
景澄有些头痛,她不想搭理他,转过身,顾念远走在最后面,胳膊上的衣衫条条裂痕,露出来的肌肤红痕一片,有些甚有淤青。
他没有说话,一个瞎子,明明是最该他难熬。
“你走前面。”景澄把他推到自己身前,正想再说些什么,严佳宇又发出一声惊呼。
鸟儿受惊的声音随即闪过,翅羽在繁密的大树间一掠不见。
众人的目光随着鸟儿原来停留的地方望去——斑驳的树干颓败的树叶,一只通体白亮的大蛋,一条盘踞的身长约一米半直径四厘米的蛇,它像月光下墨里染出的练子,绿纹缠绕,绝非一般蛇类。
景澄也吃了一惊,看那尾端,是一只剧毒蛇!
顾念远低低出声了:“什么?”
大家一时身体都有些绷紧,蛇没有别的动作,景澄轻道:“一只毒蛇,它似乎弄到了一枚罕见的鸟蛋。”
严家大姐褪去方才的紧张:“这种蛋见所未见,还有这条蛇,一看就值不少钱。”
严家二姐搭腔:“我们把它猎去吧。”
严佳宇也稳定好情绪:“蛇皮好漂亮!真想剥了来。”
景澄皱眉:“大姐二姐,此事不妥。我们必须竭尽全力在今日走出这片林子,若宿在这里变故太多,可不能拖上一时半会儿,此其一;若与它打斗,必然血腥,深林广博,引来什么不可控制的动物岂不大大不妙,此其二……”
二人深思,顾念远也开口:“在下失明,耳力却非常人所能及,此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竟然可称‘镇定’,恐怕不简单……更不知这蛋是如何得来。”
意思很明显了,这蛇颇有妖性,虽然年幼体短,仍不宜久留。
五人退后十步,慢慢绕离了。但看那严氏三人,依旧面有不甘。
景澄皱眉,挥手斩开顾念远身边的藤蔓。
“多谢。”
到了乔州后,一路都很顺利。觊觎修真门派至宝的人呢……?
总之她们安然无恙地到了耀楠山山麓,时值盛夏,暑热非凡,一想到要爬上这么高的山,几人都面有苦色。
这两天严佳宇眼圈都红红的,却是减少了主动找她说话的次数。
景澄对顾念远道:“一鼓作气上去?”
一路上她们的关系改善不少,顾念远闻言微笑:“好,然后在红河镇好生休息几日,这里风景真不错。”
严佳宇转头,眼神有些锋利:“景姐姐,我们送好信之后就要分开吗?我不要,我好喜欢景姐姐,你陪我去我家乡燕波好不好,那里比这里好看多了!”
还未等景澄开口,严家姐妹便训斥了他,几人遂住嘴,三前两后地往山上走。
蝉声不住鸣叫,严佳宇赌气地捂住了耳朵;景澄看着绿树鲜花、沟沟壑壑,倒是好不兴起。
偶尔一撇,顾念远的眼睛在夏天的火热里像是从冰涧里捞出来一般,洞彻无物,竟然殊然美丽。
林深第五
等到了耀楠宫的时候,已经日暮,长老们不见客,她们被安置在一处院落里,预备明日再表明来意。
她们可以说是绝对安全了,五人坐在开得绚烂香气四溢的桂花树下品酒吃菜,乐哉!
经过轮流,这一天信件在景澄身上,明日便要转给严家大姐。
晚饭结束后,几人收拾收拾,各进住所,顾念远背着三人给景澄打了个手势。
第二天,她们被请到耀楠宫大殿之上,殿上只有委托人的授业恩师莫笃长老,她面色有些怪异,眼睛盯住水晶封着的信件不动。
严家大姐牵起一抹笑容,把信件呈给她:“这是长老徒儿于远方休预镇委托尔等送来的信件,其中应当有十分珍贵的线索。”
长老脸上不可置信的神色一闪而过:“孽徒哪里会念着我?”虽这样说,还是弄碎了水晶,取出信件。
严家大姐一脸如释重负,看着惊恐在长老面上蔓延,她慢慢滑倒在地上。
严家大姐转过身,满脸喜色,映入她眼睛的却是妹妹弟弟相继倒地的身影。
“你们做什么……!”两根枯瘦的手指卡在她的喉咙,那是莫笃的手指。
不可置信的成了她,拼命从喉间挤出声音:“你们……早知道?”
与此同时在休预的委托之人被狼狈地拖进大殿。
景澄并不说话,她一路奉陪,不过求的是耀楠的补偿金。
“大胆逆徒,竟敢至老朽于死地,置耀楠于死地,好狠毒的心!”莫笃长老嘶声大骂。
殿下被穿了琵琶骨的女子披头散发,不复初见的光华:“成王败寇有何好说……我只恨相信了这三个窝囊废坏了我好事……”
莫笃气得扶住身边的柱子:“老朽听说昨日有密保监送信,还以为你知错悔改,没想到你信纸染毒想害我,还集结邪派想毁我耀楠基业!逆子!逆子!”
下方女子嘿嘿笑着:“一把老骨头了还净做些痴心梦,我何曾认过你这个废物做师父?”
话音未落,当即被宫中弟子一个掌掴弄得吐了血。
未想女子并未敛声:“你多大能耐呢,你‘结丹’了么,怎么现在看我落魄了就想打两下?”
那弟子立时面孔充血,被羞辱得蹑蹑后退,女子遂大笑。
莫笃逆子之声不断,一众长老面有尴尬,竟似不知怎么解决好。
景澄决定出声,“各位,”她拱起手:“在下有一建议。”
几位长老示意她说。
“不如将此四人送往官府制裁。”
底下有的弟子嗡声不断,景澄便又开口:“大家可知贵派与邪派打斗之事已经在世间传的颇远了。”
“用贵宫戒律解决此事未尝不好,只是贵宫未免成为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地上的女子睁眼狠狠瞪她。
景澄不予理睬:“若送交官府,于朝廷、于贵宫,都是极好之事,诸位应能设想。”
众人思索后点头,一位长老这时问道:“姑娘何方人士,又是如何在路途中知晓了严氏姐弟的野心?”
顾念远这时接过话:“那三人一路都在我们饭食上下毒引,在山下时更是投上‘断肠魄’,待吾等一同上山后便想毒杀我们。”
景澄知道他是在解围,于是便住口,长老也不再多言。
接下来并无二人的事,耀楠宫留不住她们,重金相谢。
这张张的银票实在比原先厚实许多,景澄乐不可支。心里又愤愤想到,那么清华宫里也当有银票,而长老却骗她整个宫中一子也无,就算是历练,也不能不给吃饭钱吧?
下山的时候二人就从容多了,慢悠悠地走,再说昨日因为向莫笃通信半宿没睡好,也不能太委屈自己。
顾念远一脸轻松,自报家门:“在下名为顾清荟,字念远,武都萧杨顾氏子,自为求医出门,得遇景姑娘,希望交个朋友。”
萧杨顾氏,武林世家,名传天下。
景澄默默把惊讶吞进肚里,顾念远果然是个有侠气的男儿:“乐意之至,在下名为景澄,字禾文,六岁上清华山修行,数月前下山历练。念远清如泉温如水,相识乃我之幸,还请以字相呼。”
两人说完一齐笑了。
她们在红河镇的河岸静静坐着,看渔樵浮渚,河里红如晚霞的水草;听人声烂漫,升平悠然丝竹音。
“若不是禾文先怀疑,我也验不出那‘槐橼丝’来,禾文怎么发现的?”
“严佳宇拽着我的袖子,上面有残留。”
他良久没有回声,慢吞吞地叹道:“说来那男儿似真欢喜你呢,上山之前眼圈都是红的,挣扎得很吧。”
景澄心里触动,没有严佳宇或许她下山不到半年便是一个死人,又是挺久的静默之后她才说:“耀楠那女子是个狠心的,若奸计得逞必然也不会放过她们……现在我只愿佳宇一生中有短暂的快乐,而他能不后悔遇见我。”
这都是一个逃脱生命之忧的人的劫后之言,景澄句句实话,心里却在讽刺自己的自私和狠心。即使他活着,她也不会和他走到一块儿——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恐怕谁也不愿心有牵念地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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