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侯府上下就忙活起来。
今日是中秋,按往年的规矩,像顾府这样的官宦人家,应该是举家进宫参加宫里举办的中秋晚宴的。但今年南方各地天灾不断,收成大减,女皇和君后领头缩减开支,一切从简,以慰天下,中秋晚宴这样铺张奢靡的活动,自然是取消了。
家中男眷是开心的,毕竟年年去宫中,不仅要时刻拘着规矩,还要和各位官家太太敬酒社交,觥筹交错间,谁顾得上夹一块饭菜?还不如一家人在家中,热热闹闹地团圆吃饭。
今年也赶巧,久不在家的顾莲也回来了,还新添了一位四姑奶奶,一位表少爷,可不是更热闹了?
大家族最注重的就是开枝散叶,子孙繁衍不息,这可不是说笑的。苏氏瞅着院子里嬉戏玩耍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过节就是要热闹,有了孩子,才有生气,一个家族才有希望。
就连不到一岁半的顾芸,都被奶爹牵着,磕磕绊绊地跌进苏氏怀里。
“我的心肝儿!”苏氏抱着软乎乎的小女儿,有些责备地看着奶爹:“怎的把九姐儿带来了?这阵子天气正转凉,哪能经常出来?”
顾芸在脑海里撇撇嘴,她就是单纯嫌躺小床上太无聊,想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苏氏和顾绍城是疼宠她不假,可也太过了些,这不让碰,那不让见,用的口水巾都是京城有名的绣娘手工缝制的丝绸帕子,更不用说吃穿住行,样样精细,知道的是宠幺女,不知道还以为供神仙呢!
顾芸前世过苦日子惯了,虽然也不介意在新世界好好享受一番,可是再这样养着,她都快被养废了。
“爹爹,想和爹爹一起。”顾芸惯会卖乖,几下就把苏氏哄好,奶爹也逃过一劫。
“爹爹知道我们小九孝顺,可是小九还小,身体要紧,是不是?”
顾芸是足月生的,又被好生教养着,身体健康得不行,按老一辈说,就是标准的大胖丫头,哪里需要担心身体?
顾芸低着头玩小手,装作听不懂。
苏氏也拿她没办法,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往日里这样的热闹,小九似乎也总是吵着要出来。
天生就是个活泼开朗不惧生人的性子,苏氏也不知是好是坏。
“小九乖,爹爹有事吩咐下人,你就在院子里,和潭儿溪儿一起玩,知道吗?”
顾芸点点头,乖巧地说知道了,迈开小腿就吭哧吭哧往几个侄女那跑。
“小姨,你怎么出来了!”顾蓉的嫡长女,顾溪先注意到自己可爱的小姨,笑着抱住她,“好久没见你了小姨,你都长这么高啦!”
这孩子不知道吃什么长的,才八岁就长得十分高大强壮,抱起顾芸不在话下。
“小溪!”顾芸搂着她的脖子,也很高兴。
平日里几个侄儿侄女都要在私塾读书,她们不常见面,她也很喜欢和她们一起玩。几个姐夫把孩子们教得很好,除了顾江是个男孩子,性格内向了些,顾溪、顾潭还有顾池,都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别人家的孩子”,谁不夸一句顾侯爷家的小丫头们,性格好,学问好。
“小姨用过早膳没?我爹爹做了些桃花酥,可好吃了。”顾潭是顾莲的嫡长女,才六岁,长相清秀,性格又软,据说在私塾里很多小郎君都喜欢和她玩。
“要!”顾芸心中高兴,也就不顾及洗没洗手的问题,捻了一块桃花酥往嘴里塞。
酥软香甜,确实很好吃。
三个小孩儿就在院子里分食了二太太做的所有桃花酥,等顾池到的时候,只剩下一个空掉的食盒了。
顾池是三娘子顾瑞和的嫡长女,她看着分食殆尽的桃花酥碎渣,撇撇嘴,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你们好过分啊……”
顾潭尴尬地挠挠头:“本来是刚好够的,可是今日小姨也来了……”
正舔手指的顾芸:“……”
合着她把顾池的那份给吃了。
“那现在怎么办?”顾潭为难地看看顾池,又看看顾芸。
顾芸是她们小姨,是长辈,总不能生长辈的气吧?
可顾池还是好气,气得捏顾芸的脸:“小姨你也忒能吃了吧,这么多桃花酥,你愣是一点也没给我剩啊!”
全家人都知道,二姨父做的点心最好吃了,二姨父人虽好,可也不是天天都亲自下厨做的。
顾芸也怪不好意思的,她抱着顾池的手,软乎乎地说:“吴爹爹编了兔子灯,最好看的,给你,小池别生气。”
顾池这才展了笑容,几个小孩又伙同着,说要带顾芸去花园里捉蝉。
“我让人去拿我的工具来,你们且稍等。”顾溪平时最爱捕蝴蝶粘蝉这类玩意儿,工具也最齐全。
“大姐姐还藏着这些玩意儿呢……”顾池耸耸肩,她想起去年夏天,几个人去池子里捞金鱼,结果全掉进去,把家里吓了个够呛,后来宁远侯就将她们的家伙什儿全缴了。
那时苏氏还在月子里,怕惊了身子,就没告诉他,苏氏还不知道她们仨掉进池子里的事呢。
“咱们这次不去池子那边了,粘蝉而已,没事的。”顾溪安慰她,“出了事就说是我让的,我一个人受罚。”
顾芸没和她们玩过这些,有些稀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小溪,我不想去粘蝉。”她怕苏氏一会找她,然后发现几人在胡闹,没得又被莫名说教一顿,她拉着顾溪的手,只说想去吃月饼。
顾溪被奶呼呼的小姨抓着,本就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这下几个孩子也都说去吃月饼。
“正好,吃完月饼,咱们去后街上买兔子灯。”顾潭兴冲冲地说。
“使不得,没有大人陪同着,咱们不能出门。”顾池提醒她。
顾潭听了,耷拉着脑袋:“也是……”
“听说四舅舅怀孕了,是真的吗?就像祖父怀小姨那样吗?”
顾溪皱着眉头:“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要不咱们去看舅舅和舅母吧?祖父给他们建了崭新的院子,咱们还没去过呢!”
“好呀!去找四舅舅和四舅舅肚子里的小妹妹!”
顾芸是真佩服这群小屁孩旺盛的精力,说好了去吃月饼的,最后莫名其妙被带着去看顾蔷。
顾蔷院子里正热闹,几个庶出的弟弟都在,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做针线活。
六哥儿顾莱已十六,本就是有过婚约的了,手工活儿做的极好,顾芸她们到时,面前已有了好几只活灵活现的布兔子。
七哥儿顾芷,年岁比顾溪她们大不了多少,很乖,不吵不闹地缩在角落里打穗子,但属实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拆了又打,打了又拆。
他也不恼,抠抠脑袋,继续手上的活计。
八哥儿顾苍就更小了,还没到做绣工的年纪,一个人趴在软榻上,不知道搞鼓些什么。
“你们怎么来了?”顾蔷见几个侄女并嫡亲的九妹来,很是惊讶,忙叫人添了座。
“我这里倒是热闹……”顾蔷笑着动了动有些酸软的肩膀,“你们舅母昨个儿才和我说,要同你们母亲一起,好好考考你们的学问,你们还不温习一番?”
顾溪几个面面相觑,都从互相的脸上看到了绝望。
“今日是中秋,好不容易学究放假,不用去私塾,舅母怎如此狠心?”顾池沮丧地说,小脸都皱成一团。
顾蔷笑了,将手边的果子一人抓了一大把。
“来,舅舅疼你们,我小厨房里还做了不少东西,你们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着吃。”
“谢谢舅舅!”
小孩子就是这样,一会儿因为考察学问而难过,一会儿几口吃的就能哄好。
几个小孩在顾蔷处待了许久,最后被叫去吃饭还恋恋不舍。顾芸看着,她四哥哥的新院子虽小,但实在五脏俱全。花园里有竹有水,花团锦簇,还扎了一个秋千,建了一座凉亭,煞是好玩。
也就是侯府这样的人家,连少爷姑奶奶回门,临时住的地方都这么精致。
午时,一家人在苏氏的主屋用膳。
白婉儿众人都见过了,四姑奶奶位列一甲第一,侯府先前为此办过一次家宴,也都熟稔,不再面生和见外。
陈诚倒是第一次见,三太太率先引出话茬。
“哟,这是哪家的小郎君,我怎的没见过?真是乖巧。”
陈诚被点名,有些局促地站起身,眼神求助似的看向二太太。
二太太便笑着给他认人:“这是你三姨的夫郎,你该叫三姨父。”
陈诚乖巧地行礼:“三姨父万安。”
二太太又给三太太解释:“这是我娘家哥哥的独子,前头没了亲娘,继父不慈,便来投奔我了。”
三太太连声点头:“哦哦哦,好,好孩子,怪不得,我说这么乖,快坐快坐。”
二太太没让陈诚立马坐下,又给他指认了其他长辈。
“这是你大姨,三姨,四舅舅,五姨……大姨父你昨天见过的,对了,这是你四舅母,今年新科进士呢。”
陈诚依次拜见了,众人都夸他懂事乖巧。
几个孩子坐不住,吃几口饭就开始互相递眼色,但侯府规矩严,长辈尚在,小辈岂敢提前下桌。
苏氏见她们实在难熬,这些孙子孙女平日里都要去私塾上学,实在没几天松快日子,他总是疼宠他们的,摆摆手放了人。
“这群小猢狲,饭也吃不下,定是在哪里偷食了。”大太太指着顾溪她们,笑骂道,“让我知道了,定要好好说教一番。”
顾蔷看看苏氏,不好意思地掩嘴笑:“大姐夫快别骂我了,我也是见几个侄女乖巧伶俐,嘴又甜,这才没忍住,给她们塞了不少果子,那你罚我吧。”
一向木头似的二太太,今日吃了些酒,或许是侄儿来了身边高兴,竟也跟着附和:“我也做了不少桃花酥,大姐夫把我一并罚了吧。”
大太太装作气得不轻,朝着苏氏叫苦:“父亲你瞧瞧他们,无赖似的,你定要好好罚他们!”
几个妯娌互相取笑逗乐,苏氏和宁远侯都笑得合不拢嘴。
二太太回头见陈诚小口小口地刨着饭,十分拘谨,这才见席面上孩子们都跑光了,只留了陈诚一个小辈。
他怜惜地拍拍他的肩膀:“诚儿,你若无聊,也去寻你表姐她们,几个伴着一起玩耍。”
陈诚摇摇头:“不了,小叔叔,我不无聊。”
可小孩子天性,那眼神是向着屋外的。
苏氏也可怜他,幼小失怙,整日担惊受怕,唯恐惹事生非,便也跟着劝:“你若嫌你表姐们太闹腾,还可以找你小姨和表弟,或者几个小舅舅,怎样都好。”
陈诚这才诚惶诚恐地谢了恩,行了礼,离开了席面。
众人见状,一片唏嘘。
饶是三太太都红了眼:”可怜孩子……罢了罢了,吃酒吃酒。”
陈诚虽得了允,却也不敢走太远,只和贴身小厮一起在苏氏院里随意走走,赏赏花。
金桂飘香,绿菊也开得漂亮,倒也不算无趣。
“诶?那不是陈家来的表弟吗?”
顾池提着从吴爹爹处讨来的兔子灯,几个孩子中,独她那份最漂亮——那是顾芸理亏让给她的。
“要不,咱们绕道去后花园吧。”顾溪拦住妹妹们,“表弟喜静,恐不愿受我们打扰。”
陈诚看着文静乖巧,又瘦得跟猫儿似的,顾溪怕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吓着他。
“也罢,咱们悄声走远便是。”顾潭点点头。
几个姐儿贼娃娃一样,蹑手蹑脚地绕远路,只是怕惊扰表弟赏花。家里的仆人见了,无不捂嘴笑的,只当个笑话说给家里长辈听,都夸几个姐儿聪明懂事呢。
因为早上吃了不少零食而积食的顾芸,却可怜兮兮地被留在了苏氏身边。
苏氏气得点顾芸的小额头:“小九啊小九,你肚皮是面团做的不成?”
见幺女难受得反胃,小小的孩子脸都白了,苏氏又心疼得不行,气得将顾芸身边的奶爹和仆从们全罚了遍。
“你们也是,那么小的孩子也不知看着点!那些果子是能随便让姐儿吃的吗?”
“郎中可来了?”苏氏打发婢女去催,却迟迟没有回信。
顾莲见父亲心急,便顺嘴提了一句:“此次回京,我倒认识了一位专治小儿疾病的郎中,医术精湛,一剂药下去便能缓解,如今她正寄住在萧大将军府上,我们家与将军府交情甚好,若父亲实在担心,不如我这就拿了拜帖去将军府上,将这位郎中请过来?”
顾芸虽难受,却也不哭不闹,懂事得很,吐得眼角泛泪也没闹腾个不停,苏氏的心更像是被揪在了一起。
苏氏也不管什么名医不名医的了,只让顾莲去请,越快越好。
将军府与侯府只隔了两条街,很快,郎中就被请来,和郎中一起赶到的还有萧大将军及其幼子。
宁远侯愧疚地上前:“明月,怎么劳驾你也跟着过来跑一趟?”
萧明月一介武妇,常年驻军西北边疆,饱受风沙雨雪,年纪轻轻,但脸上的伤疤和粗糙不堪让她看来苍老许多,和宁远侯站一起,都像同龄人了。
萧明月洒脱一笑:“顾姐姐,当年您教我带兵打仗,现下我回京述职,也算对得起您了,我带着幼子来拜访,您不会嫌弃我们吧?”
萧明月前月刚打了胜仗,击退匈奴三万骑兵,现下班师回朝,回京是为了向女皇述职并交还兵符,不出意外的话,半月后就得离开京城,继续驻守边疆。
趁机看望军中前辈,也是正理,这一别恐又是四五年光景不能相见。
宁远侯也不由得想起年轻时的军旅生涯,红了眼:“哪里会嫌弃明月,快上座,我叫人温最好的烈酒来。”
萧明月将怀中幼子抱起给宁远侯看:“顾姐姐,这是我的嫡子,如今已两岁有余,您还没见过吧?”
萧明月行伍出身,凭借一身高超的武艺,在军队里浴血奋战,一刀一枪在战场上厮杀,这才拼下如今的功业。
娶了前太师之子,本以为此后就是好日子,不料新婚一年,夫郎就因产子而去世,岳父岳母痛失爱子,在去郊外散心的路上不甚落崖身亡。萧明月本人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骤然有了新家又突然失去,只剩下嗷嗷待哺的幼子需要照抚,人一下子就老了十岁,心灰意冷之际,自请守护边疆,无召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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