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西曾见过两位海里因公爵，在她们面前，她像一只蚂蚁在仰望高山，仿佛对方才是真正的神明代言人。
“夫人和海里因公爵真是如出一辙。”
外人或许不知，但在感知力强的迪克西眼里，罗莎和那两位公爵一样都是巨大的能量体，其皮囊如同世上最坚韧的封印，将如太阳般磅礴的神力牢牢锁在体内，不泄露一分一毫。
望着罗莎和她牵着的小女孩，迪克西心中涌现一种奇妙的预感，“跟我来吧，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她转身带两人走向休息室。
说是休息室，其实是个临时帐篷，里面放了一张桌子，几张椅子，旁边有个衣挂架。
等人进来后，迪克西关上帐篷的门，伸手按在帐篷上，神力顺着帐篷晕染开来，布满内壁，形成一个看不见的罩子。
她向两人详细解释道：“我不是圣女，但也能将神力暂时附在物体表面，起到隔音和屏蔽窥探的效果。”
“神力能像魔力那样使用？”
世界万物皆由创世神的力量所构成，其中能使用神力者唯有人类女性。为了获得更多力量，过去的人类利用智慧将大自然力量进行改造，诞生了“魔力”，应用魔力的方式被称之为“魔法”。
罗莎一直以为神力是治疗力，神官是纯粹的奶妈，和魔法师不一样。
迪克西笑了笑，脸颊边的时光刻印更加清晰，“人们将神力和治愈挂钩，是因为神殿要求神官把它用于救助而非伤害。”
罗莎想到神官们的治疗工具人地位，“如果神殿像魔塔那样研究神力，世人不会只崇拜魔法。”
迪克西脸上尽是饱经岁月的从容：“神力觉醒不容易，远不如靠血脉传承的魔力可控，如果没有神殿的出现，那群数量稀少的觉醒女性早被人们当成异端，我们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罗莎无以言对，即使魔法血统被上层垄断，不限性别的魔力也比虚无缥缈的神力更充满吸引力。
迪克西笑声爽朗：“不过您与我不同，您是拥有海里因血脉的公爵夫人，无论何时都站在人类社会最顶层。”
“我站在最顶端的话，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罗莎嘴角含着一丝苦涩，她让艾丽娅在指尖释放出一小团神力，“如您所见，我的女儿她和传说中圣女一样拥有神力外放的能力。”
迪克西眼底闪过暗芒：“您的女儿是两大公爵家族血脉，成为圣女更是锦上添花，要是您觉得我需要圣女想找我押注，那您恐怕找错人了。”
“当圣女或许不是坏事，但我是一个母亲，只想让女儿自由选择她想要的生活。”
罗莎胸有成竹道：“所以我想找您做一个交易。”
……
几分钟后，迪克西主教先一步离开了帐篷。
艾丽娅问罗莎：“妈妈不希望我当圣女吗？我成为圣女可以做很多事，您想要的我也都能帮您拿到手。”
罗莎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什么呢，妈妈是那种出卖女儿的人吗，你只管跟着妈妈走，其他我会想办法。”
两人走出帐篷，绕过祭台，逆着人流往外走，当跨过平民区的边界，身边穿梭往来的贵族明显增多。
不知不觉，她们走到神殿前的中央广场，大量贵族聚集在空地上，围观着中间的祭台。
台上，埃蒙德主教正发布演讲，打着深厚的官腔，慈眉善目地笼络着来自贵族阶层的支持者们。
这时，冰霜骑士团的小伙子们赶了过来，哭丧着脸：“夫人，终于找到你们了！”他们找夫人小姐找了很久，还以为把人弄丢了，幸好她们自己出现，不然回去就完蛋了。
罗莎温柔地笑了笑：“路上人太多，我们俩走错了方向，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公爵的。”她抬起食指比在唇前，眨了下眼睛，示意这是彼此之间的秘密。
年轻骑士们喜极而泣，脸上尽是感激：“多谢夫人，您真是大好人！”不仅不怪他们还帮瞒着公爵，上哪找这么善良美丽的女主人呀。
罗莎对埃蒙德主教的话不感兴趣，准备带艾丽娅回家。
走到广场外围，一群提着小篮子的平民孩子正大声吆喝：“夫人们，买朵漂亮的鲜花吧！”
看到母女俩穿着打扮低调又贵气，脸上神色平和，孩子们发觉有机可乘，立刻跑了过来。
一个灰发小女孩跑在最前方，见黄发女孩马上超过自己，眉头微皱，肩膀往旁边用力一撞。
女孩一时不察，重重摔倒在地，挡住了其他人的路。
小女孩迅速冲到罗莎面前，自然地举起花篮，扬着天使般可爱的笑脸，用童真的语气称赞道：“夫人，您长得和神殿里的神像一样美丽，再戴上同样的花环，神官们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罗莎瞥了眼小女孩头巾下那双野心又自信的碧眼，再看向她的篮子，几枚用五颜六色花卉与绿叶精心编制的花环摆在里面，看得出制作人有手艺也独具审美，换做其他贵族夫人肯定喜欢，不过……
罗莎伸手指向前方，淡淡地说：“我可以买你的花环，但你要先把你撞倒的孩子扶起来。”
小女孩愣了下，扭头看向身后。
黄发女孩泪汪汪地跪坐在地，膝盖破皮流了血，双手撑在地面，周边还站着三个手脚无措的孩子，眼睛直直地望了过来。
一群废物，看什么看！
小女孩瞪了过去，回过头时又变回纯真的表情，眼里泛起泪花，“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太着急了不小心……”
她想要哭诉平民的悲惨生活，抬头对上罗莎眼中的冷淡，仿佛早已看穿她的心机，俯视着她不堪的演技。
小女孩心底涌上愤恨，她那么用力地活着，这些虚伪的贵族懂什么，居然高高在上地羞辱她！
她收回篮子，倏地跑到旁边巷口，发泄般吼了出来，“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卖了！”然后一溜烟跑进巷子，身影消失不见。
罗莎无奈地收回视线，“艾丽娅，你把那个孩子扶起来吧。”她低头从包里掏出逛街时剩的零钱，准备把孩子们的花买下。
“艾丽娅？”
艾丽娅表情愣怔，注视着小女孩消失的方向，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
罗莎微顿，心头掠过怀疑。
艾丽娅认识的人里，岁数相近的女孩只有一个，刚才那青色眼睛的女孩子头发完全被头巾包住，只露出两根灰色辫子，如果是伪装，一切就有了解释。
怪不得克里塔没找到“金发、青眼、平民孤儿”的莉娜，有个大人一直帮她伪装。
想到灰发青眼的组合，罗莎脑海闪过一张秀美的容颜，眼神变得复杂。
她不再打扰艾丽娅，走到女孩面前，把她扶起来，拿出篮子里的花，同时递给她一枚银币：“这是买花的钱，多的不用找了，你自己决定怎么用。”
按照刚才逛街的物价，一枚银币可以买下四篮鲜花，剩下的钱够她休息两三天了。
女孩眼泪立马止住，接过来，高兴道：“谢谢您！”
罗莎看向旁边和她相识一直没有离开的三个孩子，交给他们一枚银币，“这些钱应该够买下你们三个的花了，剩下的钱就拜托你们送她回家吧。”
孩子们大声道：“好的，谢谢夫人！”她们将花交给罗莎身后的骑士，扶着女孩离开了此处。
处理完孩子们的事，罗莎看向艾丽娅，她已经回过神，站在原地低头发呆。
“艾丽娅，你还好吧？”
罗莎知道，莉娜是艾丽娅上辈子交到的唯一朋友，也是第一个亲近她的家人。
为了报答莉娜的好意，艾丽娅可谓掏心掏肺，她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莉娜，包括父母的故事，哥哥的秘密，大人们的性格喜恶等等。
她不知道自己对父兄的畏惧与回避给了妹妹可乘之机，也不知道她很多无意的举动将妹妹衬得更加端方美好，直到最后，她被妹妹利用陷害，成为政治牺牲品，在万众瞩目之下经历了痛苦的死亡……
艾丽娅抬头，金色眼睛眯成弯弯月牙：“妈妈我没事，只是刚才想到了以前听过的故事，一时入了迷。”她认识莉娜很久了，却是第一次见到这副打扮。
印象中，莉娜无论是初次进入公爵府，穿着崭新的连衣裙，躲在父亲身后露出小脑袋，好奇地望向她，还是站在刑场外，头埋在兄长怀里，仿佛不忍直视姐姐的惨状，抑或是……她始终是金发碧眼的模样，时刻戴着面具，只在艾丽娅面前展现真实性情。
譬如艾丽娅被行刑前的那一晚。
莉娜来到牢房，满头金发在幽暗的地下熠熠生辉，她露出一张狰狞的笑脸：“姐姐，你终于受到报应了，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艾丽娅难以置信：“莉娜，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明知道我没有杀人，我是收到你的信才出现在那里！”
莉娜眯起青色眼眸，洋洋得意道：“信上内容都是我骗你的，要是你不去，谁来当替罪羊？”
艾丽娅想不明白：“可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我把我的一切让给了你，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残忍……”
莉娜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不顾她的痛呼将人扯了过去，“说什么让，明明是废物的你一直占着公女位置不放，宁可像鼻涕虫一样苟且偷生也不肯把它交给有需要的人。”要不是这样，她怎么会失去妈妈！
艾丽娅脸贴着冰冷的铁栏杆，瞳孔一缩，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难道你以前把我当姐姐说我们是一家人的话都是假的吗？”
莉娜松开手，捂住额头，笑得弯了腰：“哈哈哈，姐姐？一家人？我们从出生起就注定是宿敌，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幸好，父亲大人说我以后是贝恩家唯一的公女了。我会利用好这一切，过上所有人都羡慕的生活。”
“至于没用的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