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艾丽娅回想起那些话语，就像无意中翻开很多年前收到的恐吓信，信纸依旧崭新，恶意的文字却在时光面纱之下变得朦胧不清。

艾丽娅握紧母亲的手，安慰般的道：“妈妈，无论如何我都和您在一起。”

另一边，莉娜从蜿蜒曲折的巷子尽头钻出来。

宽敞的街道上人来车往，一位贵族夫人带着仆从走在街边，扇着扇子，挑剔的视线在各个商店牌匾上扫荡。

莉娜心里一喜，提着篮子上前：“美丽的夫人，您……”

话音未尽，仆从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哪来的平民，别挡路！”

莉娜摔在地上，篮子里的东西掉了出来，美丽的花环散落一地，转瞬被仆从踩在脚下用力碾压，稀烂的花瓣黏在地板上，仿若一滩烂泥。

“我的花环！”

贵族夫人看到地面，眼里闪过厌恶：“你们搞什么，脏死了。”

触及到贵族夫人不善的目光，莉娜想让他们赔钱的话堵在嗓子里，转而大声道：“对不起夫人，都怪我这个平民没见过世面，被您的美貌迷住了眼睛，不小心挡了您的路！”

她抬头露出精致的笑颜，话里满是仰慕。

被漂亮小女孩夸，贵族夫人再生气也憋不住嘴角的弧度，她抬起扇子遮住半张脸，轻轻扇了扇：“小嘴挺甜，行吧，我不跟你计较了。”

见状，旁边仆从掏出几枚银币，扔到莉娜脚底下，“夫人慈悲，还不快滚！”

莉娜立马跪下来捡起那三枚银币，感恩戴德地低头：“谢谢夫人，夫人大恩大德，我一定将您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敢忘！”

呸，她才不会记着这丑女人的样子。

莉娜提起篮子，抛下一地残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半小时后。

莉娜哼着小曲，一路走在平民区的小巷子里，越走越深，最后停在一间小房子前。

房子有两层楼高，黑色石头搭建的墙壁，红棕色瓦片做的尖顶，二楼窗户外挂晒着女人和小孩的衣物，房屋周围用木篱笆圈了一小块土地，一半种着五颜六色的花，还有一半是绿色的萝卜和菊苣。

莉娜推开家门，刚进去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大声喊道：“妈妈我回来了！”

一头灰发的年轻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来，接过莉娜手里的篮子放到餐厅桌上，小心观察她头顶，确认头巾是出门前的样子，松了口气：“莉娜，今天没人发现你的头发吧？”

莉娜一脸骄傲：“当然，那些蠢蛋才不会想到妈妈你给我做的头巾上绑了假发！”

贝娜·里奇对女儿的粗鲁用词有些无奈，伸手替她把头巾解下来，蓝色头巾被展开，两角分别系着一小条灰色辫子。

那是贝娜从自己身上剪下来的头发。

在女儿的婴孩时期，她怕孩子金发被发现，不敢让其他人帮带孩子，只能天天待在家里接些刺绣活，后来女儿长大了，她便用手艺做了假发头巾，幸好莉娜从小聪明，一直很配合她，从没有漏过馅。

“今天卖花没发生什么吧？”

莉娜眼神闪烁，略微不自在地回答：“没什么，那些贵族还是一样傻，随便夸几句就把花环买走了。”

贝娜忍不住道：“你又不听妈妈的话，都说了妈妈有工作，不需要你出去赚钱，你一直靠近贵族，万一被他们抓走怎么办？”

她有份家庭老师的工作，负责教一些家境不错的平民小孩识字，工资完全够母女二人生活。

莉娜今天意外地有些不服气，“妈妈为什么老不让我接近贵族，她们不就是出身好，有什么了不起的，照我看妈妈漂亮又善良，会识字会绣花，比那些虚伪丑陋的女人更像真正的贵族！”

如果妈妈是贵族，她们就不用挤在这里，过着最卑贱的平民生活，而是像今天见到的那个女人跟她女儿一样穿着昂贵又华丽的漂亮裙子，被一大群人簇拥，走在街上享受其他人艳羡的目光。

听到莉娜的反驳，贝娜不禁愣住，她不明白，女儿为什么总是对贵族充满执念。

“妈妈你看，我把花环卖了三个银币和十几个铜币呢！”莉娜从口袋里掏出钱，放到桌上，不小心露出手心上被贵族仆从推搡时擦到地面留下的伤口，脸上闪过懊恼。

糟糕，妈妈又要哭了。

眨眼间，贝娜眼眶通红，握着她的小手，“莉娜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伤害了你？”

莉娜说：“是我被人挤开的时候摔在地上不小心擦到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妈妈你别怕。”

贝娜心疼得忍不住落泪：“是妈妈对不起你呜呜，都怪我让你受这么多罪……”如果不是她犯下滔天大错，莉娜怎么会跟着她隐姓埋名生活在平民区，从小看人眼色还被人欺负。

看到妈妈的眼泪，莉娜小脸浮现无奈：“没关系的，我现在能挣钱了，等以后攒够钱我们就能搬出这里，去住又大又新的漂亮房子了！”

她从小明白，弱者活着只能被人践踏，没有贵族出身她就必须获得财富，只有抢到比别人多的东西，将其他人踩在脚下，她才能拥有幸福。

……

时间一天天过去。

如往常一样，莉娜卖完东西，准备回家里吃午饭，快到最后一个巷口时，她远远望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站在自己家门口，似乎在守着门，不让其他人进去。

那个人是谁？

为什么出现在她家门口？

妈妈在不在里面，会不会有危险？

莉娜立马紧张起来，停下脚步，从另一条路绕到家背后的菜园，脱下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到房子后方的厨房窗下，贴着墙，偷偷抬头向内看去。

屋内，客厅兼餐厅的圆桌旁，两个面容姣好的女人面对面坐着。

灰发女人衣着简朴，身上套着做饭的围裙，双手紧握茶杯，神色十分拘谨。

另一人是熟悉的粉发金眼，一身简约连衣裙，裙子袖口镶嵌着蕾丝花边和珍珠链条，气质低调而又优雅，坐在屋子里是那么的显眼，那么的格格不入。

眼眶忽然酸涩，脸颊烧得火辣，莉娜不禁握住拳头，咬紧了牙。

看到粉发女人朝窗户方向转了下头，莉娜下猛地蹲下来，后背紧贴墙壁，竖起耳朵偷听里面的声音。

“贝娜，你看到我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罗莎看向贝娜，从刚才进门开始，她就处于一种震惊又畏缩的状态。

十分钟前。

贝娜听到敲门声，以为女儿回来了，打开门，笑容凝固在脸上，“夫人，您怎么在这里，还有克里塔也……”

从小相识的三个海里因女人，跨越了离别、生死和时间，再次重逢竟是在帝都平民区一座小房子前，让人忍不住感慨命运难测。

罗莎站在门口，率先打破沉默，平静地问：“我能进去坐坐吗？”

“您请进！”

贝娜连忙点头，让路将人请见来，待罗莎走进去后，她看向克里塔：“你……”

克里塔面色冷肃：“不用了，我现在是夫人的护卫，在外面守着就好。”纵使亲自调查出结果又将罗莎带过来的人是她，她内心还是难以接受童年好友在朋友婚姻期间睡了她丈夫的事实。

贝娜喉咙突然哑了，她低下头，任克里塔关上门，独自走到屋里。

见罗莎站在窄小的客厅里，贝娜下意识躬身，手搭在腰前，朝主人行了个礼，贵族风范展露无疑。

她引罗莎坐到餐桌旁边，“夫人，这里地方小，请您先坐这里，我给您烧水倒茶。”

贝娜走到厨房，烧水的同时打开柜子，拿出一套尘封已久却又从未使用的茶具，将其拿出，用水清洗干净，取了块洁净的软布擦干，再用茶具泡好一壶热茶，端到餐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浪费一点时间。

贝娜倒好茶后，像贴身侍女一样站在旁边，“夫人，好了。”

罗莎不由抬手示意对面的位置：“坐下来吧，我今天是以罗莎·海里因，而非罗莎·贝恩的身份来找你。”

“是。”

贝娜微微颔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握着热热的茶杯，表情沉默。

罗莎察觉到什么，往厨房方向瞟了眼，然后收回视线，开始进入话题：“我是暗中来找你的，你应该听说了我死而复生的消息吧？”

贝娜睫毛颤了下，“是的。”

贝恩公爵夫人回归的消息传遍全城，连贫民窟里的孩子都在传唱相关的童谣，当她出去给孩子们上课时，学生连着几天拿报纸问她公爵夫人长什么样子，漂不漂亮。

罗莎问：“这一个多月，你没有想过找我吗？就算不是主仆，作为多年未见的朋友，你也该来看看我吧，明明我们曾是最亲密的关系，我一直把你当亲姐妹看待，连生命最艰难的时刻我都在担心你过得好不好。”

公爵夫人最后一刻，除了孩子和母亲，最担心的就是了无音讯的贝娜。

贝娜眼睛突然红了，“小姐，我知道您对我的好，在我心里，您是比长姐和小妹更像姐妹的存在，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您。”

她是家里最柔弱的二女儿，从小是家里乖巧又容易被人忽视的存在，唯有来到罗莎小姐身边时才感受到被人重视的温暖。

然而，愚蠢的她由于一念之差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贝娜心如刀割，忍不住垂头捂住脸，泣不成声：“对不起小姐，都是我的错，我一直想永远消失在您面前，可没想到您当年会死于难产……就算您后来平安归来，我也不敢去见您，我怕自己一出现会毁了您和公爵殿下的幸福生活。”

如果她当年跟着夫人离开贝恩公爵府就好了，事情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