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叙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不知是置身在哪里的烂尾楼里,手脚都被绑上,嘴上还塞了布块。她也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长时间,沈意找不到她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她醒来没多久,一个头戴黑色面罩的人映入眼帘。
那人蹲在她面前,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把水果刀抵在她喉咙处。
“你要是想活命,就乖乖让人把钱送过来。”
程叙点头如捣蒜,绑匪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一千万,比绑女二号的时候要的还多。不过不重要,程叙唯一一个条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她给沈意打电话,即便是透过手机,她也能听到他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寒意。
“你在哪里?”
程叙原本想安抚他,让他不要担心,但是听到这话,她忽然觉得被刺痛了一下,“我被绑架了,现在需要你准备一千万。”她看着绑匪,唯恐一个不注意对方咔擦掉她。她有车,有别墅,还有之前放在保险柜里的现金。男主角总是万能的,即便不够,沈意应该能想办法凑到。
但是电话那头的他说:“这是你故意安排的吗?”
她僵在原地,一时之间哑口无言,连绑匪的刀刺破她的脖颈也没有察觉。对,他是男主角,他不仅有过人的能力,还有常人不能及的机敏。仅仅是消失的这段时间,他把一切都捋顺了。
绑匪显然不耐烦了,一把夺过手机,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废什么话!”
“三天,就只有三天,少一分都不要想再见她。把钱换成美金,不要通知警察,你只需要把钱准备好,三天后我会让人通知你在哪里见。”
她是在骗他,即便如此,他的反应还是让她感到难受,这种难受还带着一种莫名的难堪。
她从没有这样过。在过去,为了达到目的她都不知道用了多少手段骗了他多少次。
此时此刻,她甚至怀疑,他不会出现。他不会让她成功的。
又是这种感觉,她感到疲惫,无穷无尽的疲惫向她袭来。就这一次吧,再失败就算了。她认命了,她不想再挣扎了。
下次再醒来,不管他记不记得,她都要离他远远的。她不再想逃离这里,也不愿再跟他有瓜葛。
这三天过得实在是太过煎熬,她数次想挑衅绑匪让对方杀了她,一度还想揭开他的身份。
可是她又怀着某种不死心的想法,想看看那个人会不会来。
第三天,绑匪解开她脚上的绳子,拽着她的头发去了天台,她被拉到最边上的位置,只要有人轻轻一推,就能在下面看到一滩烂肉。
那天阳光很刺眼,天台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她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四处寻找发热的光源。啊,她估计是饿晕了,忘记这里没有太阳。她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可恶,为什么都在小说的世界里了,一切的感官还那么真实。她好渴,又渴又饿,在天台呆久了皮肤还火辣辣的疼。
绑匪接了个电话,没十分钟,一个带着面罩的女人领着一个男人来,那个男人提了两个黑色的行李包。
他眼神锁定在程叙身上后,瞳孔一瞬间收紧。
“确定一下,把人给我。”沈意把钱丢给旁边的女人。
那个戴着面罩的女人还有半截黄色干枯的头发留在外面,因为炙热,流出的汗液让头发紧紧缠在脖子上。她不停挠着脖子,看到钱来了,什么也顾不上,赶紧打开检查。
一袋,两袋。
抓她的绑匪以防万一还拿了把刀上天台,她的视线在身后的深渊和眼前的利刃来回跳跃。
“不要!”
两个绑匪都被沈意这一声呵斥吓了一跳。但是程叙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你不要乱来,你过来,你过来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不怪你,我们重新开始,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沈意放缓了声音,想哄着她不要做傻事。但是他没有意识到,一切又回到了小说的剧情里。
程叙突然很想笑。
“程叙,求你了,不要让我一个人。”他小心翼翼想要靠近,张开双手,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央求她能不能可怜可怜自己。
绑匪没摸清情况,这两人一个像疯子,一个像癫子,没有一个正常的。他也不管钱有没有问题,叫上那个女人提着行李包就跑。
整个天台,只剩下他们二人。绕了一圈,他们终究逃不过命运的主角。
“我好累。”她嗓子又干又痛,但还在尝试大声说话。
“求你了,你不要跳。我知道,你爱我的,你的眼神骗不了我,你不要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好不好,你说过你会可怜我的,你说过……”他说的声嘶力竭,身子弯得几乎要匍匐在地上。
“我想我家人了,我真的好想他们。”程叙莫名觉得眼睛酸涩,每多说一个字,她的嗓子就像是被划拉了一刀。
他走近,程叙才看清他通红的眼睛。
她想,他这几天一定没怎么睡觉。她一边想着,又一边觉得好笑。怎么会那么好笑,她以前对他厌烦极了,现在却已经习惯性的假戏真做,担心他过得好不好。
“留在这里,我两个过得不是很好吗,他们知道你过得好也不会念着让你回去的。我会好好对你的,你知道的,我很爱你,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程叙看着他身后天空上的那道红色裂痕,扩大了。
她感觉自己会成功,可是如果不成功呢?她还要经历无数次这样的故事怎么办。她对这一切感到厌烦,她已经没有耐心继续这样的游戏。
她后退一步。
“没有用的,你跳下去也回不去,你还是会在故事的开始醒来。你过来,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不要动,这个死法太丑、太痛苦了,我帮你,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好吗?”他的泪水不知何时挂满了脸颊。
程叙在想,她脑海中有没有他哭的画面。好像有,当她还是傅闻枫的时候。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经历了那么多次傅闻枫的人生,当她变回程叙了,那些过往在她的脑海中竟然逐渐模糊。
她不太记得17岁的时候沈意哄骗她时的欢心,也不太记得他带着杜淡月登堂入室时的凌辱。
他对她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他在傅家起初受到的轻视全都在傅家破产后加倍的施加到傅闻枫身上。傅爸的葬礼,他指使杜淡月在众目睽睽下给了她一个巴掌。他最后甚至为了逼迫她跟他在一起瞒着她把傅妈送到了国外,以此为筹码要挟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沈意都无耻成这样了,作为女主角的傅闻枫还能答应跟他走到最后。他悲惨的过往,跟她有一毛钱的关系吗。她骗他,说她从前爱过他。实际上,她根本不允许自己爱上那样的人。
但是当他在医院说起他的过往,拜托她原谅他时,她真的没有心动过吗?他们二人朝夕相对的时光,嬉笑打闹的快乐,她真的没有心动过吗?
她恍然间说道:“你知道杜淡月的结局吗?”
“我不知道,你过来告诉我好不好?你在那里说话我听不清。”他耐着性子哄她,一步步靠近。
“她因为你,接触到住在你家楼上的桦姐,那是她妈。桦姐找的男人,是个赌鬼。他们发现杜淡月跟你在一起后,绑了她想敲诈你一笔。但是你把电话挂了,然后她被那个男人卖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她逃跑的时候,坠下山崖死了。桦姐没想真心害自己的女儿,想在杜淡月被卖之前放了她,但是被那个男人发现后灭口了。”
此时,桦姐可能已经死了。而那个绑匪会用孩子去威胁男二号,再得到一大笔钱,孩子最终还是会被卖到荒无人烟的地方。除了莫名出现的孩子,一切都圆上了。
她又后退了一步。他身后的天空上,那道红色的裂痕越来越大。原本万里无云的天气不知何时,阴云密布。她没办法分辨,这是不是故事真正结束的信号,但是如果不是,她真的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沈意永远是那个沈意。如果她不是穿到女主身上,她的下场不见得比杜淡月好。他到底爱她什么,是傅闻枫漂亮的皮囊,还是她面对他时巧言令色的虚情假意。那一切都是女主光环,他不知道,真正的她普通到不会让他多看一眼。她也不屑于经历这种“刻骨铭心”的爱情。
“就这样吧,如果再次回到故事的开始,你还有记忆的话,不要再来找我了。如果你没有,我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说完,她仰头倒了下去。
在程叙最后的视野里,她看到那道红色的裂痕裂开,里面洪水倾斜而下。天上一瞬间下了好大的一场雨。
她下坠的速度太快,快到她看不清沈意的表情,但是她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唤了她的名字。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忽然间明白了。
原来她一直搞错了,这个世界结束的规则,根本不是让沈意失去作为女主角的程叙,而是让程叙本人爱上他。她只有爱上他的那一瞬,才能真正的变成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剧情才真正的开始。情节一直都不是最重要的。
这个世界的最终想要的结果,是要用女主角的死来惩罚男主角的薄情寡义。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她不用一次次的重复这令人感到厌烦的人生。
沈意失去了爱他的女主角。这次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她睁开眼睛,习惯性看了眼床头的钟表——北京时间下午十七点四十三分。外面狂风大作,卧室的窗户没关,雨水毫不留情的拍打在了她的脸上。不仅润湿了枕头和被褥,还让地板积了一地的水。
她想起来了,昨天她加班到凌晨,疲惫的回到出租屋,睡前发消息跟领导申请调休一天。她预想到领导肯定会阴阳怪气的说话,但是她很累,不想在意。然后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多。
她起身赤脚想去关窗,但是一个不留意滑了一跤,嘭的一声,挥出去的手臂磕到了桌角。她捂着受伤处坐在地上,突然失声大哭。她不知道是因为手臂太痛了,还是梦境太真实。
她想到什么,跑去客厅,四处翻,终于在瘸了一边的桌子脚下发现了一本封面陈旧,纸张泛黄的小说。这是之前的租客留下来的,她无聊时翻过,觉得作者笔触一般,情节老套。整体太没意思了,简直可以称为小说废料。
程叙原本打算丢掉,但是桌脚不平。她撕了几页,垫在了原本打算丢掉的桌子底下,正合适。撕下来的部分,早八百年前丢掉了。
她翻到这本小说剩下的最后一页,故事只停留在傅闻枫倒地的那一个场景。
原来那不是真正的大结局。她急急忙忙拿来手机,搜这本古老的言情小说,翻到最后。
被路人在心口插了一刀的傅闻枫没死,跟沈意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后来怀孕,难产生下一个女儿后去世,只剩下沈意独自带着女儿度过余生,永不再娶。
她怅然若失的看着手机界面。
她想自己只是太累了。不管那些记忆多么清晰,也只是一个清晰的梦罢了。
她弯腰捡起那本小说,谁知在触碰到小说的那一瞬,纸张上的字浮动了起来,进行无序的排列。然后在她惊恐的瞳仁中,她的名字出现在了那本书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