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夜里十点，外面的雨才终于停了，空气中透着几分潮湿的幽冷。
三楼走廊的墙壁上，布谷鸟钟的木门打开，一只翠色木鸟弹出来，悠悠扬扬唱起了钢琴曲。
林霁已经洗漱完毕，身上只穿了件粉色缀蕾丝边的喇叭袖衬裙。
裙摆曳地，灯光如蜜，林霁整个人窝在墨绿色天鹅绒的单人沙发里，任凭自己那些琳琅满目，光华灿灿的珠宝首饰落了满身。
——像是传说里，喜好抢掠金银和公主的恶龙。
而在恶龙的脚边，善良美丽被胁迫的女主，正温顺又楚楚可怜地跪坐在地毯上，尽职尽责为恶龙捶腿。
看着自己戴满了各色宝石戒指的手指，林霁眸子像是水池子里进了条活跃的红鱼，猬集到的宝石光亮，点缀着脸上的笑容愈发肆意。
她正拿着自己镶满宝石的断刃欣赏，冷不丁又察觉到叶云夕的目光。
像是偷菜的鼹鼠一样，好似不经意地暗中窥视过来，又很快缩回去。
林霁表情没变，眼尾几不可见的一垂，余光扫过叶云夕圆润的头顶，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老实讲，虽然今天晚上她一直在挑事儿，可叶云夕会这么利落答应做她的侍女，林霁自己也很意外。
本来，按照林霁的设想，她把问题抛回女主手里，女主会无助、无能、无奈一会儿，等着男主和她名义上的亲爹来替她反驳两句。
反驳内容林霁都猜到了，无非就是男主说自己不需要侍女，让她别为难女主。
可是侍女的工作比女佣轻松，且薪酬更多。
林霁反驳掉之后，还有立场说话就只有叶先生。
他的理由显然更站得住脚，只是需要牺牲一点，他身为一家之主的面子——那就是要在客人面前，承认这个灰头土脸做下人工作的女主，其实是他的女儿。
本来嘛，这种情况下，丢脸的怎么可能是年纪轻轻，被欺凌的小可怜儿？明明是他这个有父亲的名义，却没有承担过父亲责任的叶先生啊！
比起针对女主，林霁显然更期待看到叶先生脸上尴尬难堪的表情，只可惜，女主居然直接就应下来了。
之后，林霁越想越觉得奇怪。
她总觉得，面前这个真人版的女主，和她看书时，在脑海里构想的那个人，似乎不太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清，那细微又难以言明的诡异感，让她仿佛回到了末世世界——在断水断电的建筑里，不得不和已经感染病毒，随时可能成为丧尸的同伴，共同生存的时候。
想得出神，林霁小指上的一颗祖母绿宝石戒指掉了下去，顺着丝质的睡衣内衬滑落，掉在地毯上，又滚进沙发底下。
叶云夕捶腿的动作一停，伸手在沙发底下摸索了一阵。
大约掉的有些远，她又往后退了些，俯身探头去看，然后绕到林霁头侧的位置，伸手把戒指捡起来，擦干净，恭敬的递给林霁。
“林小姐，您的戒指。”
林霁没接，只盯着叶云夕的脸瞧，叶云夕有所感，抬头眨了眨眼。
“....林小姐？”
叶云夕语气犹疑，纤薄的鼻梁在光下看着更加秀挺，一双眼睛熬得眼圈泛红，看起来更像是兔子了。
林霁心底自嘲的笑了笑。
她还是PTSD了。
这真人和想象有些不对劲也正常，再怎么说，一千个读者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呢。
况且，就算真有些不对劲，可现在又不是在末世。
她对面的也不是丧尸，不会因为一时疏忽丧命，她只不过是个...是个只会逆来顺受，叫人看着更想欺负的兔子。
兔子急了，也不过咬一口，还能怎么着？
说到底，这个世界虽然荒诞了点，但也不过是个狗血抓马的爱情故事，等她脱离了主线剧情，管她们怎么奇怪，和自己又没关系。
林霁释然了，也懒得去想，只右手施施然落在叶云夕面前，吩咐道，“戴上。”
也就是这会儿，安静了许久的系统忽然复活出声。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它搞得太突然，林霁手指控制不住的蜷缩了一下。
原身是正儿八经的贵族小姐，一双手生的纤细匀称又漂亮，只可惜手指只有五根，勉为其难才戴了十四颗的戒指。
现在，那颗祖母绿堪堪才套在食指第一指节，就又掉下来。
叶云夕捧手接住，她自以为不显眼地瞥了林霁一眼，又开始试图往她的中指上套。
“你发什么疯？”
林霁对着系统显然没什么耐心，语气相当不耐烦。
系统更是早就习惯了，自顾自分析道：【女主是个善良到没边的人，对她养父感情又深，说自己叫云夕，没提自己姓叶，就是怕当时那种处境下提出来，她养父会很尴尬。】
【而叶先生，只是个辅助推动男女主感情的背景板，你先让他以为，你是要让女主和男主共处一室，他肯定不会拒绝。但凡他犹豫了，之后你再说，是要女主来照顾你，这个时候他就算不想，也不得不顾及你的面子。】
【事实也证明，女主看不下去自己养父被架着，会主动应下来这种事，对吧？】
林霁无言片刻。
她当年高考的时候，要是有系统这份阅读理解的能力，也不至于语文才刚刚及格了！
“你才知道啊。”
林霁声调懒懒的，轻呵一声，目光落在叶云夕尖瘦的下颌。
她似乎是发现了逗兔子的乐趣，乐衷于故意把手指上的戒指弄掉，看她手忙脚乱。
【只是，你这搞得也太吓系统了。】
【你下次要搞事情，记得提前和我说清楚，你真死了，我很难办的。】
“知道了。”
看着手指上戒指不断的掉，叶云夕分身乏术的急切样子，林霁和系统说话都忍不住带着笑。
【...可是，你现在在干嘛？】
“熬兔子啊。”
林霁慢条斯理的回答：“不是要阻止男女主密会？”
不比“推进”类任务的陌生，这种“阻止”打头的任务，林霁已经做了一年了。
今天阻止男主和这家的小姐打猎，明天又阻止和那家的女仆谈话，后天又有舞女歌姬...
林霁做了一年的处男守护者，关于任务成功的标准、行为的尺寸、解决的办法简直是熟记于心。
而对于这种“阻止密会”性质的，要么就让两个人见不上面，这是“阻止”，要么就是约会期间有别的人在场，“密”不起来。
林霁今天奔波了一天了，没被这不防震的汽车颠碎，纯属自己腚铁。
她可是累得不轻，没心思去陪着男女主当氛围灯。
况且女主都顺理成章要听她的安排了，那不管找点什么事干，把人熬累了，一觉睡到大天亮最好。
想得是挺美。
可林霁逗女主都得正起劲的时候，忽然感觉到窗外有一阵黑雾正在快速靠近。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重重撞在了窗棂上，整个儿窗户都跟着震了震。
叶云夕不比她早有预感，吓得一个激灵，紧紧攥了下林霁的手。
“嘶~”
女主常年干粗活，那力气小不到哪里去。
她这么一攥，林霁手指上一水儿的金银宝石，硌得她手指瞬间都麻了。
偏叶云夕还察觉不到自己力气大。
她一脸惴惴地往后躲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站起来。
“好像是风吹树枝。”她说，“我去看看。”
趁着叶云夕没看见，林霁把手上的戒指都飞快地撸了下来，然后一边活动手指，一边霍然起身。
身上的珠宝叮铃咣啷掉了一地，林霁两个跨步上前，扯住叶云夕的手臂。
叶云夕很瘦，被林霁一扯，带着她几乎在原地转了个圈。
很好，除开力气大，叶云夕还是个标准的身娇体弱易推倒的女主，该有的柔弱懵逼和作死她都有。
两个人面面相觑，林霁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没了刚刚猫捉耗子似的把玩，语气里都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风吹窗户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还是你是想找理由躲开侍女的工作？”
“不是这样的林小姐，我...”
“不是最好！”林霁一抬下巴，尽显贵族小姐的傲慢和喜怒无常，她握着叶云夕的手臂，狠狠往盥洗室的方向一推。
“我认床，怕黑，你去盥洗室把自己洗干净，过来给我暖床。”
“密会”算是“阻止”任务类，难度比较高的了，一不小心就容易让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几分钟，林霁一晚上的功夫就都白费了。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半，就算要支开女主，她也不可能会让女主独自回去。
于是，紧盯着叶云夕进了盥洗室，林霁这才放心，然后几个大跨步，从砖头枕头底下掏出槍。
这期间，窗户又是“砰”的一声响。
比刚刚动静更大，窗户也震的更厉害，像是窗外的东西下一秒就要破窗而入似的。
叶云夕在盥洗室都听到了这动静，“林小姐，要不，我还是去叫人来修一修吧？雷雨天气，窗户要是破了，房间肯定不能住人了。”
“闭嘴，没干净之前你敢出来，我就挖了你的眼睛做项链！”
说完，等盥洗室里只剩下水声，林霁猛地一下推开窗。
大雨刚落，天上只有零星几颗星子，天与地的交界处，是大块斑驳难以辨认的浓色树影。
在那一片漆黑里，林霁感觉到，那东西正在五米之外的位置。
四米、三米。
它靠近得很快，像是扑火的飞蛾，它径直冲向屋内，这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林霁满脸肃然，待到那片黑雾在稀薄的光亮里勾出身形，她果断扣下扳机。
安了消音器的槍，在连发的时候总会失点准头。
可林霁每一槍打出，那块黑雾就会很清晰地淡掉几分，碎开成片。
终于，五发子弹后，她听到了子弹没入血肉的声音。
很细微，但比起银制子弹被黑雾腐蚀的滋啦声，也算是容易辨别。
最后，黑雾散去，林霁清楚看见，一只鸟类尸体从三楼窗外直直掉下去。
林霁眉心不自觉紧了紧。
五发子弹，这还是第一次用到这么多子弹。
是因为故事剧情会围绕着女主，才导致这些东西这样频繁地出现在她附近？
还是第三个世界里跑出来的东西，在不断进化？
林霁有些头痛，银子弹很特殊，就算她爹是内政大臣，她也没办法找到专门炼制银子弹的工厂，手里这些，都是她聚宝盆里的钱买的。
一颗就要十银币！
林霁“高兴”的想去问候系统他上下八级，奈何已经有前车之鉴的系统一早就溜之大吉。
林霁暗骂两句，火气被潮湿阴冷的夜风吹散，吹到最后只剩无奈的叹气。
她不得不遵守和系统约定，帮它修正世界——这个世界的怪物要是越来越多，她就算兑换了复活卷，以后没有办法保护自己，也是白搭。
要不是这样，她早跑了，谁管她契约不契约、反悔不反悔的，她又没信用！
归根到底啊，贫穷使她敬业，怪物使她诚信，穿越使她成为一个高尚的，有契约精神的人。
叶云夕出来的时候，林霁正撑在窗框，接受自己是个“道德高尚的人”的事实。
叶云夕不明所以，只觉现在的林霁好像没有刚刚的恼火，又似乎有些...惆怅？
对林霁的喜怒无常初有感知的叶云夕小心翼翼捡起地上掉落的珠宝，站在林霁身旁。
“林小姐，夜里风凉，您在想什么？”
林霁没回头，只问：“你听过一句话吗？”
“每当夜色降临，善良的人们陷入沉睡，地狱而来的恶魔就会无声息侵袭。”
林霁扯着嘴角，回头看向叶云夕：“我现在没睡，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叶云夕看起来一头雾水，她眨眨眼，看向窗外，又看看林霁，思考半晌：“意思是...林小姐不是善良的人？”
“.......”林霁，“意思是我好人有好报。”
叶云夕恍然，立马改口：“是的，林小姐是上帝派来的的使者，是强大的六翼天使，是伟大的预言家，是美神在人间的信使，是...”
林霁皮笑肉不笑：“这么多人，这屋里站得下吗？”
“林小姐真是幽默。”
林霁：“......”
OK，女主智力不详，但脑子疑似有病。
前期，小林拿宝石逗老婆。
后期，被老婆拿着宝石逗。
叶云夕：老婆真幽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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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恶龙和宝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