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杀意值？”

那个声音尤其奇怪，没有情绪没有起伏，虽说的是人言，却压根不像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

滴滴声不断在孟珑玉的脑海中刺耳地回荡，没有波澜的声线还在继续：“警告！警告！男主生命值正持续降低中！”

“等等，这、这是……”孟珑玉恐慌地环顾周围，却找不到声源。

碧云见状问她：“三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孟珑玉瞪大眼睛，“你没有听到么？”

“听到什么？”

“就、”她只能指向自己的耳朵。

那边巧倩已经带着三个孩子敲响了门，一下，巧倩说了一声真乖，笑着回头看向自家小姐，准备敲下第二下。

与此同时，孟珑玉脑海中的声音变得更加紧迫，语速也快得人心慌，“滴、滴、滴、男主生命值持续降低中！男主生命值持续降低中！请宿主立刻阻止女主杀害男主！否则世界将会崩塌！请宿主立刻阻止女主杀害男主！否则世界将会崩塌……”不断重复。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珑玉很想这么问，可是因为太过恐惧，嘴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撞鬼。难道因为太恶毒，所以鬼亲自来抓她下地狱？可男女主是什么？世界崩坏又是什么意思？

即将精神崩溃之际，孟珑玉竟然听见那道奇怪的声音回答了她心里的疑问：“宿主请冷静，我不是鬼，我是这个世界的系统。您必须阻止女主的所作所为，不然这个世界会崩塌，所有生物都会消失。”

紧接着，孟珑玉的视线便透过那扇隔扇门进入其中。

是的没错，门没有打开，门口那几个孩子还在不情不愿地敲门，可孟珑玉却神使鬼差看见了门内的画面。

孟珑玉倒吸了一口凉气。门内那个孱弱的瘸子孟珏正举着一把匕首准备刺向榻上的男人。男人肩上已红了大片，孟珑玉成算，孟珏大概已经对他下过手了。

此时孟珏的模样尤其阴森可怖。她依旧弱柳扶风惹人怜，可白到透明的手停在半空，目光野兽般戒备，好像下一秒就可以对门外的她们动手。

某个瞬间，孟珑玉同孟珏对上了目光，那双清白的眸子竟投射出如此冰冷的视线，好似能够穿透她的灵魂将她撕碎。

毫无疑问孟珏的模样是出众的，却与寻常世家小姐不同。她的身上有种让人嫉妒的出尘。听闻从小她在道观长大，回府头一日，她穿的是一身非男非女的宽素道袍，款款自马车上下来，足可见身段瘦挑，骨肉纤长，分明是个瘸子，却似谪仙人一般让人难以近身，教那时孟珑玉只能远远观望。

视野中，孟珏似欲拄杖下地。轻轻一声笃响，吓得孟珑玉当即向后跌坐在地。这一摔让她注意到地上零零落落的血痕。

孟珑玉反应过来，不顾一切爬向几个孩子，护住她们不住说：“走！快走！”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么？”巧倩不解地问，几个孩子也叽叽喳喳问她怎么回事，说姐姐的脸色好差。

孟珑玉如何答得上来，只能没头没尾命令巧倩：“赶紧带几个孩子走！我有事情需要单独跟姐姐说！”

“小姐……”

“快！”

“是、是……”

待四下无人，孟珑玉适才从地上艰难爬起。两腿还在发软，透视已经消失，她面对着生硬的门，面对着充满变数的未知，心跳再次失控。

应该临阵脱逃么？可脑海中那个奇怪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是神仙么？还是鬼怪？

算了不管了，全天下都死绝了也与我无关！

孟珑玉咬了咬牙，一道声线却将其叫住。

“进来。”

可恶，那瘸子的声音竟如此清幽殊绝。

孟珑玉浑身一个激灵，挪步靠近，小心翼翼道：“姐姐是在跟我说话么？”

里面传来匕首掉地的咣当声，孟珑玉自知暂时安全，便施力推了推门。

门未关，稍推开一些，过了一阵风，里面传来女子虚弱的咳嗽声。再开一些，是孟珏孱弱伏靠榻边的身影，病西施般一碰就要碎了似的，脸色简直白得出奇。

孟珑玉想，也许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一个瘸腿的病秧子怎么可能……

孟珑玉强压耳边咚咚雷响，故作镇定迈出两步，“姐姐可是病了？”

孟珏的胸脯微微起伏，将白色的帕巾掩着唇低声咳嗽。她的手指上亦点着些许血痕，雪天里的落梅似的，尤其醒目。

血液的来源想必就是那个男人。孟珑玉顺势看去，男人长得很是好看，可以说好看得有些不合理了。他的身上如方才所见确实受了重伤，看衣着打扮也确属外男无疑。

孟珑玉明白这便是她需要救的人。还活着么？

“你都看到了？”孟珏冷声问。

孟珑玉一怔，魂不守舍望着孟珏摇头，“没、没有，姐姐，珑玉什么也没看到！”

孟珏不为所动，“看见什么了。”

孟珑玉吓破了胆，干脆扑通一声跪了，哭声道：“求姐姐饶妹妹一命！妹妹愿意给姐姐当牛做马，唯姐姐马首是瞻！今日之事妹妹定然不会泄露半字！若世上有第三个人知道，就要我死无葬身之、”

话未说完，身后蓦地传来两道脚步声。

是巧倩和碧云。她们刚从雨里回来，此时身上有些许狼狈，呆呆立在门外，看着屋内一切——一个虚弱阴鸷的二小姐，一个受重伤昏迷的外男，以及一个跪地求饶的三小姐——嘴巴张得合都合不上。

巧倩兜了孟珑玉一眼，不等孟珑玉阻拦，已飞一般跑了出去。碧云踉跄一步，紧随其后。

不好！孟珑玉欲追上前，可耳边那怪声却将她拦住：“警告！杀意值百分之九十三！”

孟珑玉被定在原地进退维谷。

居室深处的阴霾中，孟珏盯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目光一瞬不瞬，让人心慌。

孟珑玉觉得孟珏变了，此时此刻她的身上全然没有那种出尘。她不像谪仙人了，反而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不出一刻钟，巧倩便领着数人自寿禧堂赶来。依次是老太君身边的高嬷嬷，大房太太赵氏，以及那位十岁孩子的生母柳姨娘。以及其后数仆从，巧倩与碧云也在其中。

这厢众人鱼贯而入，打量屋内一切，不禁面露疑惑之色，巧倩和碧云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为首的赵夫人带着人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孟珏身边瑟瑟缩缩的孟珑玉身上，好像孟珑玉才是那个私相授受之人。

此时孟珑玉哪还有心思委屈，随时都有可能嗝儿屁的恐惧让她话音颤抖，“母亲，你们怎么来了？”

赵夫人冷声问：“听你的丫鬟说这里有人私藏外男？”

是的，屋内已不见那位陌生男子的身影，空空荡荡，唯独被褥上地上的血迹尚未及处理，不像苟合之地，反倒像是遭遇了强盗。

孟珑玉想起男人身上血液的触感，男人的气息很是微弱，八成快要死了。她的额上淌着热汗，支支吾吾地答：“女儿也不清楚，女儿只是来找姐姐罢了，因见姐姐脸色苍白，故在此逗留。”

“你不清楚？你的意思是你的丫鬟说谎了，”赵夫人抬起下巴，目光略微一转，以质问之意盯住了她，“还是你说谎了？”

这话委实犀利。屋内其余人等皆齐齐看向孟珑玉，怜悯的、鄙夷的，各种各样如同火点子飞溅在孟珑玉的肌肤上，就连冷眼旁观的柳姨娘也上赶着打起太平拳。

“姐姐这话严重了，三姑娘即便不是咱们侯府亲生的骨肉，可到底是姐姐一手教养长大的，如何做得出此等同室操戈之事来。”

孟珑玉满头的热汗逐渐发凉，白着一张脸说不上话，却并非苦于当下境遇。

无人知晓，那道奇怪的声音再次在孟珑玉的耳边叫嚣起来，垂眸看去，身为杀意值当事人的孟珏反倒事不关己般观赏这出好戏，斜签着身子，一派闲适。

孟珏大概已经明白这一切皆出她孟珑玉之手，若非出了差错，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绝不可能只她一个人。

丫鬟巧倩哪里明白其中隐情，见自家主子面有苦色，抢白道：“我们姑娘才没有同室操戈，我等亲眼所见！我看那男人八成已经金蝉脱壳了！”

柳姨娘轻轻一笑，“只怕不是你们主仆沆瀣一气。”

“你才、”

“都给我闭嘴！”赵夫人气得劈头就骂，“狗奴才，给我仔细说明白，若有意诌谎污蔑主子！看我不发卖了你！”

屋内众人皆是一瑟。孟珑玉恐惧地咽了咽口中津液，先前她怕巧倩什么都不说，如今又怕她什么都说，教她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巧倩被赵夫人突然这么一呵，再机灵也不由噎住，支吾片刻，对上孟珑玉的视线适才想起什么，“我当然看到了！不光是我，碧云还有小姐都看到了！若觉得我们都有可能扯谎，地上床上的血迹总不会有错！”

孟珑玉绝望地闭了闭眼，她感到投射在她身上的视线更为灼热。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唯独孟珏只轻飘飘扬起一个温吞低徊的浅笑：“这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的血？”

“二姑娘您又没受伤！碧云你说！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碧云战战兢兢点了头，却也是极勉强的。

高嬷嬷抬手就打，“死丫头，我看你是皮痒了！”

“高嬷嬷冷静。”事已至此，孟珑玉不得不上前阻拦，她目露悲悯之色，柔声道，“今日之事想必有什么误会，我相信姐姐绝不是那样的人。娘，麻烦请位府医来吧，姐姐的身体实在教我一万个担心。”

如此这般，适才暂将此事搁下。

孟珑玉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可那道怪声已将孟珑玉此时处境推向死胡同，继续发展下去，孟珑玉预感自己真会成为一个可悲的笑话。

何况她的小心脏已经濒临能够承受刺激的极限，只想溜之大吉缓一口气。

同赵夫人一壁回到兰葙院，孟珑玉草草行过礼，也不顾母亲不满，就躲回房间。

门方阖上，巧倩便惊呼起来：“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怎么突然消失不见了？逃走了么？可恶，那时就应该当着几个少爷小姐的面打开门的，怪巧倩动作太磨蹭！”

说了一大堆，孟珑玉始终面无人色，她在屋内无头苍蝇一般兜着圈子，绞尽脑汁状。

“小姐，您在找什么？”巧倩不解问。

“闭嘴！”孟珑玉厉声呵斥。

孟珑玉这个主子向来性情好，不然巧倩也不会一心一意为了她一个假千金做这些，如此发脾气还是头一遭，教巧倩一下子懵在了原地。

孟珑玉却无所觉。经过呼唤，脑海里那个奇怪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她喃喃着别说话安静等言，寻了一处交椅痴痴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