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打断似始料未及,乐之脸上的表情滞住一瞬,而后歪了一下头,眼含期冀,眉眼带笑,语气轻松“那,你是师姐吗?”
我下意识张嘴想说当然,可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却到底没吐出去。
而乐之也没等我回答,紧接着面上笑容更甚得说道“你当然不是。”
“我能分得清!”笑容灿烂得根本不正常,可语气依旧笃定,眼中空空发直,声音却低下去。
“我不会像人界话本里写的那样,分不清自己心悦的到底是谁。”
分明是轻飘飘的几句话,难以置信竟会让人如此难受,好像一颗又一颗巨石,连绵不断砸进心底。
我早就知道的,在乾月秘境里恢复记忆和神力的第一时间,我便知道,不止乐之,夙泠也动了情,很明显的两情相悦。
局内人往往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牵绊住,以至于无法完全看清自己的处境,可那时,我刚好是局外人。
但如今,我倒宁愿夙泠和夙月是两个人。
思绪不受控制,突兀便被一声惨叫唤回,就这几句话的时间,下面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虽然段干戊留下的龟壳让一部分的低阶修士都被保下来,但始终是小部分,大部分修士都在这外攻内陷的情况下不堪重负。
粗略一看,已有不少尸体,横七竖八,铺在这赛场之上。
情况已经耽搁不得,我凝了凝心神,天门脱手而出,立马飞至战斗上空,却在下一秒消失不见。
惊诧了一瞬,同一瞬间,眼前霎时一黑,仿若天地倒换,耳边杂声消失,空间归于沉寂。
天门与我的链接还在,我能感受到所在的空间并没有危险,只有一层桎梏限制了我的动作,但并不算棘手,稍费些时间便能脱身。
但我没那么做,只因面前所见太过熟悉,好似时间回转,旧景重现。
“云蚺将召灵境给你了?他不知蛰伏多久才等来那么一个机会,竟甘愿将一切都给你?”
瘴气萦绕于桥下,万丈深渊不可见底,曾经我们一起面对无尽的骷髅,现在,我们对立而视。
瘴气缓缓涌动,似迷似雾,渐渐让乐之的面目也变得模糊,我看不清她的眼,只能听得她缓缓说着。
“元魔血海干涸了,最多不过百年,魔界就会变得和当初的妖界一样,魔气彻底枯竭,所有魔族不断衰弱直到灭亡。”
转折突如其来,硬生将人从情绪中抽离,心下震惊了两秒后回过神来,若是乐之所言为真,再结合林墨雪所说,魔界确实是大祸临头。
妖界当年还有龙凤两族为其献祭,而今,魔族可没有几个纯血魔种了。
最初元魔用肉身造出魔界,元魔血海,是它心头血所化,第一批纯血魔种,便是从血海中诞生。
和龙凤两族差不多,纯血魔种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寿命也漫长得难以想象。
同时,血海又保证了纯血魔种的无法消灭,无论受多重的伤,只要神魂还在,哪怕只剩指甲盖大小的血肉,放进血海中便能重得肉身,甚至还能按心意重塑。
可惜,神魔战争,葬送了绝大部分的纯血魔种,剩下的,也不过个位数,又过去了二十七万年,还剩多少也无从知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哪怕它们全都活着,也够不上献祭的格。
“所以魔界是打算侵袭修仙界,还是不止修仙界?”
一界之消亡不是小事,穷途末路下,魔族当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而活路求是求不来的,只能争,只能抢。
穷尽一切,拼死拼活的争抢!
意识到这个结果,心中难免叹息,忍不住低下头,只觉承压之重,千岩万嶂,没有尽头一般。
入目的渊上桥看不到对岸,暗雾氤氲,不知藏着什么。
“魔界衰落之相一日不停,魔族生乱一日难止,今时亦如往日,慈悲的天生神,会再一次选择牺牲自己,去换取和平吗?哪怕是一时的和平。”
挥散瘴气,乐之向前走了两步,面容重新变得清晰,眼眸里却生起阴霾。
我没见过这样的乐之,给人一种将要走火入魔的感觉,阴沉晦暗,又在极力挣扎,那般不知在谋划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情愿。
可说起走火入魔,我突然反应过来,乐之的这具身体又是哪里来的,找一具无魂之身暂居不难,可这身体也不至于和乐之的主魂如此契合,连面容身形都和原身无差。
这世上除了阿星之外,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吗?
想不到。
思绪瞬动瞬止,对方带着询问和试探的视线扫过来,我却只觉得不对劲,没有回答的意思,神力震荡覆盖双手握住对方手腕。
出乎意料的竟受到了不小的反弹,纯净的魔力感受到威胁自动护主,和神力在相互对抗,虽然势弱不敌,但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怪不得了,元魔血海在魔界最深处,乐之怎会得知其干涸的消息。
即便云蚺是上一任魔主,但不过是一口死气,当然,就是因为是一口死气,虚无缥缈没有重量,才能跟着乐之突破时空过来。
魔界以实力为尊,云蚺连魔都算不上,别说上魔界的餐桌,怕是一露头,这任魔主便要将之当盘点心吃了。
他必须要拥有实打实的身躯和实力,才有资格重新掌握魔界,而历经神魔战争的召灵境,本身就沾染了不知多少纯血魔种的血肉,扔到元魔血海里,要什么样的身躯没有。
元魔血海干涸,就是为了造出这最后一具纯血魔种的身体。
但是,为什么这具身体给了乐之,一口死气注定得不到身体,但好歹曾经是一界之主,连个效忠的魔族都没有?
另外,云蚺如何将乐之带到元魔血海去的,离体之魂不去鬼界,反去了魔界?
而当下,乐之来阻止我的目的是什么?北寒高峰之上,她又和叶昧达成了什么交易。
“你……”两股力量的对撞自然让乐之不好受,在我还没思索完毕时便径直将我的手甩开。
可手刚一离开,我便又用了力道抓回来使劲攥住,严厉的言语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哪怕是你完整的神魂都不一定能掌控纯血魔种的身体,何况只剩主魂,你是想魂飞魄散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好好保护着那个笨蛋就行了,我做什么不需要你管。”
握住的手在不断挣扎,半响无果才放弃,但抬头对上的眼眸里却依旧倔强,闪烁着敌意,连带着扬起脸,昂起下巴,颇为不服输的模样。
敌意?!
竟将我视为敌人了吗?
我并不为对方的倔强所感到意外,却实在被那丝敌意所震惊,震惊到一下子都没了力气,握住对方的手顿时垂下。
“你非要这样吗?”
我的音量低了下来,心中的难过好像要冲出来,连我自己都诧异会生出如此浓烈的情绪,以至于我只能将视线放空,以免这样的情绪被察觉。
“必须这样,要打!要争!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被别人踩在脚下,就是踩着别人往上升,想要和平想要安宁,一开始又何必创造出如此之多的种族,以至有如此之多的参差不平。”
呵~
竟然能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知怎的我突然笑出了声,随即视线再次聚焦于乐之的双眼,直视那眸低突然涌现的愤懑。
她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却给出这样的答案。
“既如此……”
破碎的声音从半空传来,封闭的门从中破出,坠落身后。
见状,乐之的瞳孔缩了缩,随即只是抿了抿唇便恢复如常。
萦绕周身的桎梏被悉数挣脱,淡淡白光亮起,瘴气极速消退,形成一个熟悉的保护圈。
“道不同,不相为谋!”压着心气,一字一句说完。
封闭的门缓缓打开,同时伴随着好像是撞钟一样的咚咚声。
那声音越来越大,不消几秒就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激得乐之脸色发白,捂住耳朵连连后退。
我没管她,敢在这时冒头,她定有护自己的手段。
转身便入门中,再出,步踏青石之上,周遭躁动不安,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一处一处的猩红引人注目。
没有激斗声,侧目,一片修士蜷缩在广场一侧,另一边魔族也未再轻举妄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望向凌云之上,都严阵以待,似乎在等待什么审判一般。
那上面确实有两道异常强大的力量,都是十分接近飞升的程度,并不是消失的段干戊和闰愚。
真是有意思,本来以为是一场图谋不轨的冲突,却想不到两界掌权竟都来了。
那上面,是林启玄和崇喉!
“嘶!夙泠,她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处死了吗?”
“没有处死,是废了经脉修为,扔到人界去了。”
“这,这像废了经脉修为???”
“定是演戏于人。”
“楚江寒这厮,竟是养了一窝的魔头。”
“可她身上,并无半点魔气,不对,她如何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断,好像一时被扰乱,脑海中突兀蹦出一个念头。
如果是夙泠在这里会怎么做,这正是她重获清白的好机会,不管是她还是褚乐之,那般挣扎,不就是为了此刻。
可惜,真是好可惜,我不是夙泠!
从踏入千岚宗开始,我便站在她的角度做了很多测试。
无论是去看这千岚宗的一草一木,还是报复大长老门下,齐亦贺瑛,甚至是沈临聿。
如果心中为此感到任何诸如痛快或伤怀的感情,都会证明,她是我!
然而并没有,没有那样的情感出现,正如此刻千岚宗哀鸿遍野,我也只觉可怜,不觉悲痛。
不过听到楚江寒的名字倒是不同,夙泠一事,他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呢?他知道自己的徒弟是被冤枉的吗?所以才只是封印她的丹田,而不是按规矩毁掉。
想到这里,视线向四周寻视,才发现他竟在魔族那边。
不止他,不少修士,包括几位有名的大能,都在那边,全部双眼发直面无表情,眼中一片空寂。
他这般模样是意料之中,但林墨雪,不恰好正在我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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