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死在哪里啊？”
死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路行川看着云景湿漉漉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拇指滑到袖子上，拨开了她攥紧的爪子：“不着急，死也死在一个好看点的地方。”
“好，我听你的。”云景也不在意是不是被她拉开了手，只管笑嘻嘻地跟上去，红红的鼻尖显得她很乖。
哈尔格林姆斯大教堂，因其教堂内有个巨大的管风琴，又被人叫做“管风琴教堂”。
路行川随着人群在这个巨大的管风琴前站立，耳边传来云景小小的惊呼声：“哇，管风琴耶，好大！”
的确很大，几乎要占据了整面墙壁。
路行川的目光越过了层层人群，忽而仰头望着穹顶。
一个模糊的身影开始浮现。
妈妈。
她叫路行川，今年二十四岁，二十多年前，她在全家的期待中出生。
“诶呦我的宝贝诶，来，爸爸抱抱。”
路延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把趴在地上自己玩的小路行川举过了头顶，高兴地抱着她转圈圈。
小小的路行川猝不及防地被举过了头顶，一时反应不过来，吓得哇哇大叫，手里的玩具都拿不住了，“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路延！别这么抱她，她还小，会害怕的。”蓝嫣然皱着眉斥了路延一句，又一脸温柔地朝路行川招手，“宝宝来，到妈妈这里来。”
“妈妈！”路行川朝蓝嫣然伸出小手，甜甜地笑着。
路延把女儿递过去，捡起地上的玩具塞进她的小手里，对蓝嫣然说：“公司年假批下来了。”
“批下来了？”
“嗯，我们一家又可以出去玩了，”路延弯着腰，拱起鼻子逗路行川，“宝贝想不想跟爸爸妈妈一起出去玩？”
小小的路行川痴痴的笑着，高高举起手上的小橘子，声音脆脆的：“想！玩！”
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妈妈还在身边，爸爸还会笑，还在上高中的舅舅虽然见的不多，但每一次见面，都会给她带很多好吃的小零食。
这样快乐的时光，她一共过了五年。
人们常说，长大后，童年的记忆就会变得模糊，但对于路行川而言，有些东西，是她怎么也难以忘怀的。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空气有些潮湿而闷热，苹果班的小朋友正在度过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刻——下午茶时间。
教室的大屏幕里正放着孩子们最爱看的动画片，每一位小朋友都得到了老师发的小点心和小牛奶。
路行川坐在教室最中心的位置，手里握着一块饼干，仔细地嗅着它的味道。
香，太香了。
不行，这是留给妈妈的，不能再偷吃了！一定要忍住。
闻一下，我再闻最后一下……
“路行川小朋友？”
头顶忽然传来声音，路行川吓了一跳，瞬间把手背到身后，乖乖地仰起头：“老师好。”
老师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发，路行川舒服地眯了眯眼。
“家里有人来接你了，背好小包包跟老师走吧。”
“好！”
是妈妈！妈妈说要带她去吃大餐的！
路行川紧紧攥着饼干，一路小跑到了门口，抬头却见了一个男性。
“诶？舅舅！舅舅你怎么来啦？”
舅舅红着眼框，俯身摸了摸她不解的脑袋。
“舅舅你怎么啦？”路行川歪着头，“你怎么不开心？”
她忽然有点纠结了，饼干是要留给妈妈的，可是现在舅舅不开心，舅舅对她很好，她希望舅舅开心。
小眉毛打着结，不确定要不要把属于妈妈的饼干分给舅舅。
唔……对啦，我可以掰一半给舅舅。
“舅舅……”路行川还没说完话，忽然被人抱住了。
路行川敏锐地觉察到舅舅现在很难过，难过到半块小饼干也哄不好的程度。
“舅舅，你吃不吃饼干？”路行川把整块小饼干都拿了出来，但舅舅只是摇了摇头。
舅舅把她接回了家，家里来了很多的人，除了认识的亲戚、邻居，还站着几个不认识的叔叔，路行川背着小书包，灵巧地穿过了一众大人，望见爸爸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好像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了一样。
“爸爸。”
路延抬起了头，路行川在他的脸上看见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神情，她似乎在舅舅的脸上也看了类似的表情，但又跟舅舅的不太一样。
路行川疑惑地看了一眼舅舅，又转过头来看着爸爸，她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但她觉得，爸爸似乎比舅舅更需要那块小饼干。
于是她再次张开手，却突然发现，原来那块小饼干早就在路途中遗失了，掌心里只留下了些许碎渣。
路行川又皱起了眉，开始懊恼没有把那块饼干抓住。
不知是谁的手机响起，空气里忽然传来一阵音乐，那人拿着手机出了门。
对了，妈妈呢？妈妈怎么没来抱我？
路行川扬起小脑袋，在一群大人里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可她怎么找都找不到。
“妈妈呢？”路行川拉了拉路延的裤腿，“爸爸，妈妈呢？”
爸爸没有说话，只是用着一种她看不懂的目光注视着她，那目光里，似乎莹莹地闪烁着什么，那是她未曾见过的场景。
屋子里很静，静得似乎所有人都在看她。
路行川忽然感到一阵恐慌，她说不上来这恐慌从何而来，但她知道只要找到了妈妈，就不会再害怕了。
“妈妈呢？妈妈去哪了？妈妈怎么不在这？爸爸你说话呀。”语气一次比一次急切。
终于，在路行川不停的追问里，路延开了口：“妈妈她……”
然而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就再也无法继续了。
路行川看见他的眼里快速地聚集起了水雾，眼圈变得越来越红，牵着她的那只手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间，爸爸伸手抱住了她，路行川很快便觉察到，她肩膀上的那一块布料被一阵热乎乎的水滴浸透了，路行川偏头，却看见路延的头上长出了很多根白头发。
彼时路行川尚且年幼，她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含义，她只是在一个平平无奇下午，从幼儿园回到了家，然后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妈妈再也没有回来了，爸爸也不再笑了。
一阵震颤心灵管风琴声忽然响起，也将路行川飘荡的思绪拉回。
“哇哇！活的管风琴！”
路行川勾了勾嘴角，偏头对着云景惨淡地笑了一下。
都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云景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只是一味地摇晃着路行川的胳膊：“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活的管风琴！”
“我跟你说！我之前在一个地方也见过一个管风琴，好像也是在一间教堂里面，当时吧，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鬼东西，就感觉是一堆管子，我还想着薅下来卖钱呢。”
“然后就来了一个阿姨，她告诉我，说这个叫管风琴，是一个乐器，不是什么废铜烂铁，不能薅下来卖。嘿嘿，然后我就灰溜溜地逃跑咯。”云景憨憨地笑着，忽然神色敛了敛，“原来这玩意儿在现实里，这么好听啊。”
“你信教？”路行川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信息。
云景闭着眼睛，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闻言摇了摇头，接着又点点头，道：“有时候信。”
有时候？什么叫有时候？
“发鸡蛋和牛奶的时候就信，”云景睁开了眼，一脸坚定地点了点头，“有时候也发大米。”
“……”
……原来是这么个有时候。
路行川瞥了一眼云景，只见她专注地盯着对面的管风琴，从她的表情上不难看出，拿到鸡蛋和牛奶的时候，她是有多么地虔诚。
路行川失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云景又一脸认真地补了一句：“不过我信棒棒糖教。”
“？？？”
“啊？？”
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邪教组织吗？取名这么潦草？
路行川皱着脸，显然是不太认可。
云景倒是毫无知觉，还在陶醉其中，突然，一个猛回头，云景目光炯炯地盯着路行川，在管风琴乐里一脸虔诚地高举双臂，赞扬道：“啊，棒棒糖教！伟大的棒棒糖之神！”
话一出口，路行川连忙快走了好几步，迅速与她拉开距离，生怕别人误会自己认识她。
然而云景却没放过她，目光如炬地望着她，一脸期待。
这种神情，路行川曾经在宣传教会的人脸上也见过。
“唔，”路行川垂着眼睑思考了一下，在她做出更惊人的举动之前，主动说，“所以你信奉棒棒糖？”
“不，我信奉棒棒糖之神！”
看她那表情，显然比方才提到鸡蛋和牛奶时更加虔诚。
路行川不禁思考，这个邪教组织究竟发了什么？比牛奶和鸡蛋更能收买人心？
“嗯……那你的神长什么样？”
“草莓味的。”
“？”
“草莓……味的？”路行川怀疑她耳朵出了问题。
“嗯，草莓味的。”云景点点头。
路行川忽然脑瓜子灵光一闪，想到一句话：生活枯燥无味，浅尝神明下胃。
……
行吧，孩子乐意吃啥吃啥吧。
从教堂离开，路行川估摸着时间，该吃午饭了。
沿着街道一路向前，路行川随意地走进了一家餐馆。云景紧随其后。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路行川望着不下于十个中国面孔的餐厅内部，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她吃完了这顿饭，出门沿街走到尽头左拐，就能看到她家的小区了。
身后的云景也是紧跟着一声惊叹：“哇，回到快乐老家了。”
路行川笑了，那笑意头一回染上了眼眸，云景看见了，被那笑容恍了恍神。
路行川寻了一处空位坐下，顺手将菜单递给云景，服务生立在一旁。
云景伸手接过菜单，在摊开之前，心里默念了一句话：天下菜单都一样，看不懂的名字，高上天的价格，花里胡哨的图片！冰岛的菜单也没什么不同！！
做好了心里建设，云景镇定自若地打开了菜单。
嗯，看不懂的名字，比天高的价格，以及……图片呢？！
图片呢？！
云景心里一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手下一动，迅速将整个菜单翻了个遍——这该死的菜单居然真的没有图片！
这让她怎么点啊！
忽然间，福至心灵，也许是棒棒糖之神显灵了，云景脑瓜子灵光一现：“Can you speak Chines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