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发誓，这是她除了“I'm fine,thank you,and you”之外学的最熟的一句英文了。

然而那眼窝深邃的冰岛小哥显然是辜负了她的期望，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云景听不懂的话，唯一听懂的一句是：“sorry.”

云景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时鄙视了一下这家店：没看见店里面都是中国人嘛！这还不赶紧学中文，怎么做生意的！

想是这么想，但云景不愿在路行川面前露怯，于是一副听懂了的模样点了点头，嘴里“OK、OK”的念叨着。

“咳咳，”清了清嗓子，云景伸出她的神之食指，先瞟了一眼路行川，见她正微笑着看着自己，于是心里受到鼓舞，底气也足了些，往菜单上随便一指：“I want this and this.”

说罢，云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补充一句：“Thanks！”

接下来，不管服务生说了什么，云景都微笑着回他：“Yes！”

服务生用尽了毕生所学，询问她是否还需要别的，却只得到了一堆不明所以的“yes”，困惑地摊了摊手，转头看向路行川，试图得到帮助。

路行川扬了扬眉，硬生生压住了嘴角的笑意，淡然地接过菜单，仔细看了一圈后，决定补充两道。

听到路行川显然比她顺畅许多的英文，云景立刻冒出了星星眼，两只手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一副小迷妹的模样看着她：“姐姐，你好厉害啊。”

看着她这幅模样，路行川忽然觉得手痒，忍不住伸出指尖勾了勾她的鼻尖，笑道：“没你厉害。”

云景也是毫不客气，丝毫不谦虚地冒出三个感叹号：“那是！我是谁！我可厉害了！”

云景抬着下巴尖，扬着骄傲的小尾巴使劲地晃了一会儿，眼睛眨呀眨：“姐姐，你是做什么的呀，英语怎么这么好呀？”

路行川觉得她这副模样很可爱，于是心情不错地回答她：“没有多好，勉强当个英语老师。”

“哇！”云景眼里的星星都快多到溢出来了，“英语老师诶！好厉害！”

路行川抿着唇笑了，黑色的长发从鬓边落下一缕，被她随手别到耳后：“不是在学校里教，我在外面的培训班上课。”

“哇，好厉害！”云景才不管她在哪里上课，反正在她眼里，路行川什么样都是最厉害的。

路行川看着她笑：“贫吧你就。”

云景努努嘴，不服气道：“才没有，就是很厉害。”

说话间，服务生端来了方才云景点的菜。

点单的时候只顾着装了，现下菜品端上来了云景才发现——她点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白色的瓷盘上，半颗干瘪枯焦的头颅静静地躺在上面，下边是两颗如冰淇淋球一般圆润的土豆泥。

云景小心谨慎地端详着这半颗头颅，依稀判断出它应该是个羊头。接着，云景拿起手边的叉子，郑重地挖下一块……土豆泥。

对不起，她实在没法在这只羊的“眼皮子”底下吃它，这让她有种莫名的罪恶感。

至于另一道菜，很显然要比这份羊头更能让云景接受——至少没有一只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她。

然而这一份……云景用勺子仔细地搅了搅，确定它真的只是一份汤，一份并不能让她饥肠辘辘的肚子填饱的汤。

啊，苍天……

闭了闭眼，云景长叹一口气，心里默默地估算起“吃完土豆泥后，再把所有的汤喝干”能让她吃饱的可能性有多大。

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很妙的主意。

啊！老天爷啊，这都什么东西！时光要是倒退回去，她一定好好学英语！

正绝望着，一份看着就很香的烤羊腿端到了云景……对面的路行川面前。

“噔”的一声，云景抛下了手中的叉子，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羊腿。

这简直就是动画片里的模样！太标准了！

云景光是看着，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紧接着，另一份羊肉汤也送了上来。

同样是汤，路行川点的这份可比她点的丰富了许多，软嫩的羊肉配上经典的土豆、胡萝卜和洋葱，云景怎么看怎么觉得它在勾引自己。

咽了咽口水，云景露出一副天真的模样，眨着眼睛问路行川：“小路老师，这是什么东西呀？”

路行川挑了挑眉毛，方才云景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全落在她眼里，心下了然，轻笑一声道：“羊肉汤和烤羊腿，你想尝尝吗？我有点吃不完。”

云景瞬间眼前一亮，连忙举起叉子：“真的吗？哎呀，那我就发发善心，帮你分担一点吧。”

说着，她还把自己不愿意动的羊头往前一推：“你也可以试试这个，味道还不错。”

路行川握着拳头在唇间掩饰了一下笑意，声音清冽：“好啊，那谢谢你哦。”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随便吃。”嘴上这么说，手底下的动作倒真是丝毫不客气地从汤里扎起了一块羊肉。

嗯！鲜！太好吃了！简直就是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啊！

待到云景哼哧哼哧塞了满嘴，艰难地咀嚼时，她才终于想起来对面的人。

路行川此刻正随意地捏着一只勺子，面容舒适，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那双狭长上扬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云景瞬间涨红了脸，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嘴里实在是塞得太满，光是动动舌头就已经很费劲了。

路行川有些好笑地着看她窘迫的模样，轻声安抚她：“不着急，慢慢吃，不够再点。”

云景见她放下了勺子，一下子又急了，匆匆咽下，忙说：“姐姐你吃啊，你快吃，我不抢了！”

“我不饿，你先吃。”

她是真不觉得饿，她已经很久没有过饥饿的感觉了。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她才刚上高一，高中生的课业本来就重，时常忘了吃饭也属正常，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瘦了十几斤了。

那是一个寄宿制学校，一个月才放一次假，等到路延接到女儿的时候，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好像要被一阵风刮走了。

蓝嫣然去世后，路延时常觉得自己亏欠女儿，那日坐在车里望见路行川瘦削的身形时，心中的愧疚更是达到了顶峰。

于是高一开学的第二个月，路延毅然决然地给女儿办理了走读，从此她成为了整个年级里唯一的走读生。

路行川理解路延的良苦用心，也不愿他为自己操心，于是从那之后，她就养成了一个习惯——算着时间吃饭。

“姐姐你吃。”云景把大碗推过来。

路行川摆了摆手，将云景不肯动的羊头挪到跟前：“我试试这个。”

还没下口，就看见云景趴在桌上，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不由得一阵好笑：“怎么了？护食？”

“不不不，”云景拼命地摇头，跟个小拨浪鼓成精了一样，“我只是想看看，姐姐你真的要吃这个吗？”

路行川没说话，用刀切下来一块，拿叉子叉了，沾了点土豆泥，在她震惊又好奇的眼神里神色淡然地送到嘴里。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路行川品着口腔里的味道，抿了抿唇，叉起一块：“你要尝尝吗？”

“不不不不用了！”云景连连后退，全然忘了刚才是谁说的“味道不错”了。

路行川笑了，放下那块羊头：“其实我也不太喜欢。”

云景忽然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子：“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吃那种呢。”

“我要是喜欢又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就是觉得……”云景思索着形容词，“很震撼，非常勇猛，因为我真的做不到看着它的头吃它，感觉像什么……变态杀人魔，不，变态杀羊魔。”

什么乱七八糟的，路行川迷惑地皱了下鼻子，低头把羊腿拆了下来，往前一推：“诺。”

“哇，”云景瞬间眼冒金光，声音也不自觉地夹起来，“姐姐真好。”

一顿饭，路行川吃得少，说得也少，而云景，吃得多，说得更多，小嘴叭叭地把她夸了个天花乱坠，什么听过的没听过的形容词全跑出来了，听到最后路行川都忍不住了，一叉子羊肉塞到了她嘴里，强行堵住了她的悠悠悬河。

打了个嗝，摸摸肚皮，云景心满意足地问：“咱去哪儿啊？”

路行川瞥了一眼街景，冬季的冰岛日照时间很短，方才吃过午饭，天色就已经黯淡了几分。

“先去租车吧。”

租了车，就该分道扬镳了。

“姐姐你看，”刚走出没几步，云景就拉住了路行川的衣角，“那里好多人啊。”

路行川抬头看了一眼店名：“卖纪念品的，你想进去逛逛？”

“嗯嗯嗯。”

路行川提了提肩上的背包：“那走吧。”

冰岛有个传闻——羊比人多。

路行川看着充斥着店里每一个角落的小羊制品，觉得这句话放在店里也没有错。

各式各样的小羊，五颜六色的，从冰箱贴到小挂件，玲琅满目。

云景一进门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路行川被人群挤到了一个展示架前，上边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小羊护照夹。

路行川随手取下了一个绿色的护照夹，颜色很清新，上面的小羊也很可爱，不过路行川没有买它的必要。

正准备放回去，头脑里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云景，鬼使神差的，路行川不仅没有放回那个护照夹，反而手指一动，又多拿了一个出来。

望着手上突然出现的两个护照夹发着愣，路行川正犹豫着要不要买下来，忽然感觉身体被人戳了戳。

云景不知何时又转了过来，胳膊肘捣了捣她，一只手背在身后，神神秘秘地拿着什么东西。

云景一脸高深莫测道：“我要给你买个好东西。”

路行川偏了偏头，看上去并没多大兴趣：“什么？”

“当当当当。”伴随着云景自配的音效，手上多出了一瓶易拉罐。

“Fresh Icelandic Mountain Air？”

新鲜的冰岛山间空气。

云景一脸神气地轻哼一声，不存在的小尾巴又扬起来晃了晃：“给你买你就偷着乐吧！”

“……神经。”

被她这么一打岔，路行川也不纠结了，索性买下了这两个护照夹，刚一出门，就随手往云景怀里丢了一个。

“哇，哇哇！”云景发出了受宠若惊的鬼叫声。

“哇哇哇，送给我的吗姐姐？”

“姐姐这是送给我的吗？”

“嗯。”路行川惜字如金。

“哇，姐姐你待我可真好。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妹妹都有？”

“……”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我说错了什么？算了算了，是我多嘴了。”云景矫揉造作地掩着唇，眉眼低垂着，好一副委屈的模样。

“……不要还回来。”

“要要要，怎么不要！”云景嬉皮笑脸地嘿嘿一笑，忙把护照夹塞进了自己包里，生怕路行川一个反悔收了回去。

冰岛的风总是很大，吹动水面波光粼粼，托宁湖的鸭子成群结队，牵着手的恋人相互依偎。这本是一幅恬静美好的画面，直到——

“啊啊啊这鸟怎么老追我啊啊！”

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到这儿开始，托宁湖的各种海鸥鸽子什么的，全追着云景一个人跑，明明她手上也没有食物。

“这怎么还有鸭子啊啊，你个鸭子你不好好待在湖里，你上来干什么？！”云景被一群小动物追得落荒而逃。

路行川好笑地看她被追逐，提了个主意：“那边有滑板车，你要不踩个滑板车？”

云景一下子顿住了，路行川还以为她不喜欢，结果下一秒，云景忽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一下子把鸟甩到了身后，径直冲向滑板车。

“这个怎么玩啊？”

“应该和共享单车差不多，你看看有没有二维码之类的？”

“有耶。”

“我看看。”路行川看了看滑板车，又在手机上鼓捣了几下，“好了，试试吧。”

云景立即踩上滑板车，“呲溜”一下滑了出去：“哇，好好玩！”

“姐姐你也滑！可好玩了！”

云景踩着滑板车小小地溜了一圈，旋即一个甩尾，用鞋底子在地面上狠狠摩擦的声音在路行川面前炫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技。

路行川被她逗笑了，直愣愣的睫毛好似从眼角飞了出去。

云景“嘿嘿”一笑，摸了摸头发，低头瞅了一眼鞋底：“小小失误，不碍事不碍事，等我熟练了，哼哼。”

“得了吧你，还租不租车？”

“噢噢，好像是喔，我都忘了。”云景低头看了一眼滑板车，满脸不舍，“我可以骑着它去吗？”

路行川挑了挑眉：“你想骑就骑呗。”

云景默了两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而抬起头，目光坚定：“姐姐，我再骑两分钟就走。”

话音刚落，云景踏上滑板车，脚一蹬，冲着托宁湖飞速驶去。

路行川一惊，追在后面大喊：“云景！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