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计划，终于要结束了。”
看着天际连绵的雨水，太公望觉得雨丝仿佛正如血丝一般笼罩着自己，原本应该如释重负的轻松被沉重的不安所替代。
周王朝及其盟友的联军已经抵达牧野，不远处就是朝歌，站在高岗上，甚至能看到东方无法散去的阴云。受到妲己的妖力影响，原本纯白飘渺的云层都变得诡谲难测，风起云涌之间，仿佛有恶鬼哭号。
“师傅！原来您在这里啊。”
两个年轻人登上了高岗，前面的那人有一双茶色的瞳孔，他解下了头盔，三步作两步跑到太公望身边，小麦色的肌肤和黑色的头发上沾满了雨水，依旧显得风风火火、神采奕奕，这是太公望的弟子，武吉。
在武吉身后，大步走到太公望另一侧站定的，是新任周王，姬发，他已经褪去了少年的冲动，变得越发与其父亲姬昌相似。但无一例外的，两个年轻人的眼神很亮，像是不会熄灭的炭火，那是独属于年轻人的无知与热情。
太公望喜欢这样的眼神，也许是因为这令他想起自己在昆仑山上修道的少年时光，为此，他特意将自己的身躯化形为少年模样，未尝不是希望能用同样年轻的皮囊忘却修道的沧桑。
“南伯侯的部队大概后天就能抵达，军中已经开始准备誓师的场地和礼器，现在，只需要等待天晴。”
“做得很好。”太公望习惯性地夸奖姬发，虽说身为军师，他才是应该准备安排誓师大会的人。然而，姬发作为整个联军的盟主，让他接触这些事情，总是没有错的。
“不知道这雨还要下多久，啊，不如师傅您直接施法吧。”武吉提议。
太公望尚未回答，姬发已经说话了：“不，即使现在立刻天晴，联军没有到齐，誓师大会就不能成立。”
看到武吉不解的神色，姬发缓缓解释：“在这场战争中，最重要的因素并不是天气，甚至不是双方兵力多寡，而是人心。”
“哈哈哈，回答得漂亮！”太公望使用平时的语气，毫不吝啬地夸奖这位新君。
“是啊，不愧是主君，思考的事情就是比我这个樵夫多。”武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随即恢复了精神看着雨中的两人，“南伯侯的军队可是一支劲旅，得提前做好准备，至少要留下充足的营地位置和粮草，我去帮南宫将军！”
“好，辛苦你啦。”太公望和蔼地与弟子道别，随即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就像平时在水畔垂钓那般，姬发也拄剑坐在一旁。
“丞相觉得，这一战我们能胜利吗？”片刻的安静之后，姬发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身为西周的主君和联军的盟主，他当然清楚现在双方的战力对比，商朝主力滞留在外，最大的敌人如闻仲都已经被一一扫除，现在的朝歌只是帝国躯壳中的虚弱心脏，只需一击便可致命。但是，就连他也无法确定，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究竟是人心？还是神仙？
“临阵怀疑可不是好习惯，‘上察天，下察地，征已现，乃伐之’，目前所有的征兆都显示，周王朝才是天命所归，您不必担心。”
“天命？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原因。过去，当您宣称自己是帮助周国取代殷商的仙人时，我曾以为那不过是狂言。后来，我见证了众多的神仙斗法，终于真正相信仙人的存在和您的目的，但是，最初的疑惑并未消失，反而日渐令我困惑——甚至是——恐惧。”
武王姬发罕见地露出了忧郁的神色，上一次出现这种神色是在文王姬昌去世的时候，幸运的是，在短暂的失意迷茫之后，他迅速适应了新的身份。
此刻，这种表情再次回到姬发的脸上，却已经没有少年青涩的意气，而变成了他的父亲姬昌身上常见的、对天下民众的未来的深沉担忧。
“那就更不需要担心了，仙人界——昆仑山，一直都是最支持您的。”
太公望心里有些唏嘘，是因为自己与他太亲近了吗，也许像杨戬他们那样保持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方式，不然不至于引发君王的探究。
某种意义上，他更希望姬发能够和夏朝、商朝的建立者那样，只要相信并接受仙人的指引便可，奈何姬发继承了姬昌的领悟能力，即使没有学会卜卦，他依然能敏锐地感知世界的变动。
“……不论如何，您一定会打败妲己，对吗？”感受到太公望的沉默和回避，姬发换了新的话题。仙人规定的天命固然虚无缥缈，但却不是人类可以撼动的。妲己不一样，她是仙人与人类共同的敌人，也是首先应当解决的问题，姬发有信心率领联军以少胜多，却深知妲己的战场并非两军对垒，要消灭妲己，最终还是得依靠仙人的力量。
“啊，没问题的。”和以往无数次战斗一样，太公望回以自信的笑容，“打败妲己，这是我下山的终极使命。虽然一路战斗过来，偶尔也会出现失误，但那只是战场上必须的牺牲，唯独妲己，我不会失手的。”
“你啊，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失手过嘛，”姬发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我还是相信你，不论是身为仙人的昆仑山道士，还是身为人类的周朝军师，你始终是我们中最强的。”
“哦呀，突如其来的高评价，就连我本人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呢。”太公望惊讶地说道，面上的笑容却显示他已经将夸奖全盘收下。
“仙法道术我不太懂，但是，杨戬他们使用的那些法术，其实你也是可以使用的吧。”
“当然，我可是元始天尊的亲传弟子哦，任何术法都不在话下！”
“虽然如此，但几乎不用刀枪剑戟，也不怎么亲自上战场拼杀。”
“那是因为我是军师啊，厮杀是战士的职责，军师是主持大局的人物才对。”
“最常用的武器是打神鞭，看似优雅，却能毫无例外地将神仙精怪杀死。”
“呵呵，因为很像钓竿所以用着格外趁手啊。”
“从不曾被妲己笼络，也不曾因同伴的陨落而后退半步。即使前一天被妲己的爪牙打得溃不成军，第二天也能照常组织士兵操练。”
“嘛，后面两句其实可以不说出来的……”
“我常常在想……”姬发抬头看着远处天际，雨势已经减小，也许会有太阳光从乌云中露出来，“这一路走过来，如果没有丞相，也许我是没办法走到这里来的。”
“不要这么想，”太公望正色说道，“你和你的父亲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即使自己没有愿望，也会为了别人挺身而出。昆仑山的仙人们，也许能够加速你们攻进朝歌的脚步，但正因是你们——而不是其他人——才会萌发为了民众而反抗纣王的愿望，这也是仙人支持你们的原因。”
“说到这个，你还记得殷郊殷洪兄弟吗？”
“当然喽，最初，昆仑山的仙人收留了他们，原本希望他们能够帮助周国，他们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还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其实，他们才是最适合继承商王朝的人吧。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因为天命，他们说不定能像数百年前的盘庚那样中兴殷王朝，结果却背道而驰……但是，我并不怨恨他们。身为儿子和臣子，他们帮助纣王是理所当然的，就像我选择讨伐纣王，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替父亲和兄长报仇。”
“不用思考那么复杂的问题啦，他们的魂魄都已经被封神，之后会作为神灵存在下去的。”太公望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你，一个人类青年，居然开始担忧神仙的命运，未免有些老成过头了吧。”
“没办法呀，成为主君就不得不考虑天下的局势，就像现在，虽然联军里的将军和士兵都为攻打朝歌而兴奋，但是一想到战争之后的重建工作，就令人头疼。而且……”
“嗯？什么？”
“消灭妲己，打败殷商之后，丞相，会留在人间吗？”
“啊，这个嘛……”
“比起复仇的诸侯和百姓，丞相之所以下山，完全是为了消灭妲己、完成封神，这样的话，任务完成之后，就没有留在人间的理由了吧。”
“元始天尊大人……师傅是这样说的——因为这就是我的命运啊。”
“神仙也会有命运吗？”
“当然啦，神仙也不都是超脱于世界之外的，修仙之路并非一蹴而就，即使成为仙人道士之后，也还需要继续修行，度过杀劫。”
“渡劫之后呢？”
“当然是继续修行啦。但是，师傅却说我没有钻研仙道的才能……也许只能身为人类出人头地了。”
“哈哈，这样也不错嘛，人类虽然不能像仙人那样长生不老，但是能够在冒险中度过热闹的一生，即使只能活几十年，也不会遗憾。”
“真是典型的人类的想法啊，”太公望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在周朝的各项制度成熟之前，我仍然会作为臣子辅佐你，和以前一样的全力以赴。”
“是因为当时和父亲在渭水边的誓言吗？”
“是，也不是。虽说只有持续不断的修行，才能更好地维持世界的运转，但留在人间一样可以实现这一目的……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下山，虽说最初很猝不及防，但这么多年以来，也有些习惯了人间的生活了。”
天边的乌云已经彻底散去，金色的阳光从云层中散射出来，空中出现了瑰丽的霞光，相较之下，就连朝歌方向的妖云都散去了一些。
姬发和太公望站起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话题，看着天边的景色。
“战争终于要结束了。”姬发感慨地说道，“到那时候，我们都不必手染鲜血，和平的日子要到来了。”
“啊，我很期待这一天。”
如果是对相关内容比较熟悉的朋友，大概能从这里联想到另一部作品——藤崎龙的《封神演义》，漫画很棒，据说太公望的部分灵感也来自于这部作品，可惜动画化的效果并不理想，正如这个春节档的《封神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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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牧野的太公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