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学校拥有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两个部,初等四年,中等三年,满打满算要在学校里待上七年的时间。据生理老师说的,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学生,会在中等教育结束的那个夏天陆陆续续地开始分化,也就是14岁左右。
“分化完成后,alpha和beta会直升入学院的高等部。”,束起精练马尾的老师手持教鞭,不紧不慢地敲了敲讲台,不怒自威的视线扫过学生的头顶,“都安静点,接下来讲的都是期末考的必考点。”
一个同学举起手:“老师,那omega呢?”
这句话就像是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教室里的吵闹程度立刻翻上一倍。
“你傻呀,Omega就会被关起来了,这都不知道。”,和他关系不好的学生嗤之以鼻
“真的假的……”
我后面传来一阵窃窃私语,“肯定是真的,我哥哥就是Omega,我都三年没见过他了。”
我默不作声地竖起耳朵,后背往后靠了靠,试图听到更多。
“你哥哥是Omega呀,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我……”
“好了,讨论结束。”,生理老师再次敲敲讲台,重重咳嗽一声,“听好了,政府不会限制任何人的人身自由,不论是不是Omega,下次这种话不要再让我听到了。”
“至于Omega,政府会像安排alpha和beta一样,统一调入Omega学院——不是什么关起来,懂了吗?”
学生们拖长音调:“懂了——”
我也随众流地附和着,手中的笔却在本子上无意识地乱画着。
Omega什么的我是不怎么在意的,作为默认的alpha预备役,比起数量稀少到需要圈养起来保护的Omega,即将来临的假期明显更加值得我的关注。
在第一个学期结束的假期,大概是夏季中旬,我前脚刚美滋滋地和双胞胎告别,后脚就被妈妈拎到军营里,接受了整整两个月军事化训练。
比较地狱的是,这是我除了学校外、第一次离开家,却是到了这么个残酷可怕的地方——
好吧,这个形容其实有些过了,军营里的哥哥姐姐都很友好,和我同一个营的、同样被家长拎过来的倒霉蛋也都很好玩——总之,如果抛开生不如死的训练过程来看,这还是场不错的旅行。
在假期的的最后一个星期,我带上小小的行李和晒黑了不少的皮肤,跟着妈妈踏上返程的飞船。
途中,我悄悄溜出房间,趴在走廊外侧玻璃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外面变幻莫测的星云。
以往只在书本和全息影像上见过的景色,当真正展现在我眼前时,我的脑子仿佛在一瞬间陷入一片空白。瑰丽的蓝与金在黑暗中交融,如同柔柔的轻纱、缓缓的河流,在这片黑到极致的真空中缠绕、徘徊。
我无法形容那一刻我的感受,只是一个劲脸颊紧贴在玻璃上,痴痴地看着,
“喜欢吗?”
妈妈平淡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我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站直身子双手紧贴腿侧,迅速转过身,大声道:“报告!喜欢!”
我的目光平视时,只能够到妈妈的腰左右的位置。她的双手背在身后,我注意到她换了一身休闲的衬衫长裤,衬衫的下摆松松地扎进裤子里。
她顿了顿,像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几秒后才若无其事地将手放在我的头顶,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好了,放轻松,这里又不是军营。”
我眨了眨眼:“哦。”
妈妈又揉了揉我的头,上前一步和我并排站在窗前,我悄悄抬起头,发现她并没有在看我,她的视线悠长而又深邃的、带着点不明复杂的意味,投向玻璃外的星海
我歪歪头,悄咪咪向左跨一步,紧紧贴在妈妈的腿边,伸出手牵住她的衣角。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和妈妈的关系就变得有些生疏了。至于原因,可能是她越来越短的回家时间,也可能是她越发冷酷疲惫的面容。
“你以后想要做什么呢?小鱼。”,妈妈注视着眼前,突然语气平淡地问道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挠了挠脸颊思考几秒,“成为和妈妈一样的人吧,反正是alpha就对了嘛。”
妈妈似乎笑了声:“那会和前两个月一样,非常累的。”
我浑身一抖,余光瞥了眼妈妈的表情,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应该没有生气。于是又大着胆子:“那我就不要做军人了,反正alpha也有很多职业可以选择的,是不是啊,妈妈?”
“……孩子气。”,她说
我沮丧地低下头,过了会又抬起眼,小心翼翼地问:“妈妈,要是我分化成beta的话……”
妈妈低头看我,答非所问:“你觉得这个飞船怎么样?”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回答:“很好啊!超级酷炫!”
反正等回去之后,我肯定是要狠狠炫耀一番的。
”这艘飞船名叫‘以恒’,长三百二十七点二三米,重七万四千吨。前部主炮是s级磁轨炮,一发能打穿巡洋舰。引擎是旧型号-7聚变推进,但三年前经过改良,现在比标准版快12%。”
妈妈的语气很平静,她的手指擦过仓壁上一道陈旧的焊接痕迹,金属冷色的反光映在她布满薄茧手上。
我对妈妈突如其来的一大段话有些接应不良,只是呆呆地听着,抬起头的视线掠过天花板交错的管线
——像是模拟实体近身训练里,切开敌人肢体时细细密密的血管和肌肉筋络。
“她是个老伙计了,服役六十二年。参加过‘天狼星封锁战’,侧舷板前后换过三次。左翼推进器挨过一发,修好后总有点偏航。”
“那次战役后就退役成了客船,每次往返可搭载的乘客接近上万名。”
妈妈的手落在我的肩膀
“她现在和以前的船长,都是bate。”
我懵懂地仰起头,对上妈妈沉静的目光,下意识咽了咽喉咙:“那……我以后也要当船长。”
从头顶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现在还没决定好要做什么。”,她说,“两个月的训练和今天的话,只是告诉你,你有选择的余地。”
我落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涌到嘴边的一句“要是我分化为Omega了呢?”,随着来路不明的忐忑和不安咽下。
冥冥之中我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分化为Omega的话,那个所谓的“选择的余地”,就会化身为不存在的假命题。
Omega因为只占总人数的0.5%,因此虽然极少出现在日常生活中,但有关这个神秘性别群体的传闻却是炙手可热。
传闻中alpha的天选基因伴侣、脆弱美丽的代名词——虽然生理老师的一再强调,但大多数接受过abo教育的都对此心照不宣——Omega在分化的那一刻,就不再属于他们自己,而是属于联邦政府、属于分配系统里的alpha。
这样一个连自己的归属都无法决定的群体,还能指望其拥有什么职业的选择权?
我知道,妈妈所说的话,是建立在我会分化成alpha或者beta的基础上,所以那句有关Omega的问题,我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将其埋在心底。
后半程我都没有说话,就当是享受难得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光,母女俩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变幻莫测的星云。
……
在车子抵达家门口、刚刚停下的那一秒,我就兴奋地拉开车门,一跃而下。
稳稳站定的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余光瞥见隔壁周家二楼阳台一闪而过的黑色
我的眼睛因为常年窝在房间里看碟片有些近视,微微眯了眯眼盯着熟悉的阳台,很快便再次捕捉到那抹黑色——这次还是两坨。
我咧嘴一笑,转身跟下车的妈妈请示一声,就拎着行李冲到周家门口。
周家的大门录入了我的瞳孔,我刚鬼鬼祟祟地摸进门,就对上了周叔叔笑盈盈的面孔
“哎呀,小鱼,你回来啦。”
我一下站直了:“是的,周叔叔。”
“你这孩子,跟你周叔叔还这么紧张做什么?”,周叔叔像是被我吓到了,微微往后仰了仰,又笑着对我说,“两个月没见着你,不仅晒黑了一圈,说话还一板一眼的,跟你妈越来越像了。”
我有点开心了,只挠着脸颊笑:“嘿嘿。”
我喜欢别人说我和妈妈像
周叔叔摆了摆手:“好了,知道你是来找那俩混小子的,去吧,就在楼上。”
我重重“嗯”了声,提着包正准备往楼上冲,突然又想起是在长辈面前,便硬生生作出一副不急不缓的姿态,平时一分钟不到可以到达的路程,今天愣是磨成了几分钟。
等到了靠近楼梯的周翎的房门口,我抬手敲了敲门,贴着门小声道:“快开门,我来找你们玩。”
等了几秒没动静,我挠了挠头,又敲了几遍,还是安静得很。
——难道在周羽的房间里?
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当机立断放弃这个房间,抬脚往走廊深处走。
没几步的脚程就到了周羽的门前,我如法炮制,敲了几次门还是没人回应。
我眉头一皱,干脆不敲了,直接指纹扫描进入。
我先是打开一点房门,探进头往里谨慎地扫视一圈,然后才放心迈步进入。
周羽的房间和我离开之前没发生什么变化,还是整面墙的书、靠墙搭着的几架拼了一半的飞船模型、书桌和床头摆着几只有些破烂陈旧的玩偶。
唯独就是没有周羽和周翎。
我这时有点生气了——排除周羽房间的这个错误选项,他们明明就在周翎的房间,为什么刚才不给我开门?
我愤愤的目光扫过阳台,突然想到他们俩的房间阳台是连通的,且都是落地窗玻璃门的设计,顿时心上一计。
我放下行李,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贴着墙小心翼翼地往周翎房间的方向挪。
等挪到周翎房间的阳台处,我躲在落地窗帘的阴影里,扒着门探出一点点头,正好看见他俩一个趴在床上似乎在看书,一个坐在桌前,背对着我手臂若隐若现,不知在捣鼓什么
我眨眨眼,耳朵紧贴玻璃门,试图偷听他们的对话。
“……谁知道她这两个月干什么去了。”,趴在床上的人轻哼一声,像是很气恼似的翻身往天花板踢腾腿,“……就不……!”
说什么呢叽里咕噜的,咋一半一半的啊
“……等她……就跟她……玩……”,书桌前的人头也不回,只是慢吞吞地说
我抓耳挠腮,听了半天听了个似懂非懂云里雾里,干脆不听了,重重一拍门,直接拉开冲进去。
首当其冲在我射程范围内的是床上的那人,他被我吓得瞳孔放大,心里,是反应过来了,身体却只不听话地蛄蛹一下,就被我狞笑着压在身下,挤得直接发出“吭”的一声
惯性原因,我一时没收住力,直压着他在床上滚了两圈,直滚到床边缘。
随着“嘭”的一声闷响,我们俩交叠着摔在地上——当然,他是垫背。
我摔的有点懵,还没说话就被身下尖锐的嗓音抢夺先机:“锦虞!”
他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瞪着我,以往遮住眉心的黑发杂乱地分叉,手紧攥住我支在他身侧的手臂
我“呃”了声,第一反应竟是歪头:“你是周翎还是周羽?”
他的回答是怒火中烧到有些发亮的瞳色
“不管了。”,我干脆直起身子,坐在那人的身上凑近,不依不饶的,“喂,为什么把我关在门外?”
我能感觉到他在试图掀开我,但我的力气已经比假期前大了不少,他俩之前就打不过我,现在就更没什么可比性了。
我像是抓住一只试图挠人的小猫的后脖颈一样按住他,倏忽头顶一道阴影落下,我抬起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这又是谁?周翎还是周羽?
我这般想着,又问了出来
他和被我压在身下的兄弟一样,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只是盯着我,盯得我有些毛骨悚然。
不管周翎还是周羽,都很怪啊。
不对,不能说朋友是怪胎。
我眨了眨眼,对身旁站着的人仰仰下巴:“喂,你蹲下、或者坐下都行,不准这样看我。”
他歪头:“不。”
“我收拾完他后就收拾你。”,我面无表情
他似乎噎住了,几秒后也面无表情地蹲下
我满意地点点头,左右转头对比他俩的脸
嗯……压在身下的那个发型比较乱,蹲着的那个眼神看起来很生气、好吧,身下那个也很生气的感觉,而且眼眶都有点红了,虽然也不排除是我把他当垫背摔疼了的原因——
等等、眼眶红……
我将目光转向身下的人:“周翎?”
他顿了顿,和我试探的目光对视几秒后,又慢吞吞地扭头看地板
这个反应,看来是对了。
我哼了声:“爱哭鬼周翎。”
又偏头去看身侧的人:“周羽。”
周羽和我对视一秒,唇角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嗯。”
他的表情似乎在嘲讽我要不要给我颁个辨别双胞胎奖
我摸了摸鼻尖,对玩了几年还是分不出双胞胎的事作出脸不红心不跳的表情,同时抱着胳膊冷笑:“说吧,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周翎扑腾几下没颠下来,只能喘着气开口:“你还好意思说……明明是你、是你自己断联两个月!”
“怎么都联系不上。”,周羽幽幽补充道
我挠了挠头:“啊?”
这样一想,好像我这两个月确实没接到过任何通讯诶。
我还以为是没人给我打来着……
我戳着手指:“我也没收到通讯之类的……但是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让你们担心了。”
“谁担心你了!”,周翎奋力弹起
“我们可不是担心你。”,周羽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盘坐的姿势,此时双手托着下颌,琥珀色的眼中情绪淡淡、“比起这个,你不如先放我哥出来?”
我恍然大悟,讪讪挪动屁股。刚解除封印的周翎一个翻身坐起来,精准坐到周羽身侧
直到他们两个的脸排在一起了,熟悉的画面、我才注意到他们的脸比我两个月前,似乎产生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我盯着他们看了一阵,感叹:“哇,你们长大了诶,脸上的肉的消了不少。”
“?”,周羽一脸恶寒,“为什么一副家长的口吻?”
周翎面无表情:“我要吐了。”
我翻了个白眼,把跪坐调整为和他们差不多的盘膝坐,一摊手:“好吧,不说这个了,说我自己吧。我这两个月是被我妈拉去军营训练了,估计那里有屏蔽仪之类的。”
“……”,周羽沉默一阵,“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们说?”
“我倒是想啊,但我也没想到刚放假就被弄过去了。”
“……好吧。”,周翎一脸别扭,“这次就原谅你了。”
周羽抱着手臂,幽幽补充:“下次就不会了。”
我举手作投降状:“我先提前告知一下……我大概以后的假期都要去训练,以防你们找不到我哭鼻子。”
“谁哭鼻子了!”*2
我默默转移视线
嗯,谁说不是呢。
自翎这两月的训练已使人蜕变为成熟的大人的我不置可否,只是举起一只手臂,另外的手拍了拍,炫耀道:“你们看哦,我现在已经比之前还要厉害了……要掰手腕吗?”
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巡视,最后翘起嘴大发慈悲道
“嗯……你们两个可以一起上。”
双胞胎对视一眼,又是一次完美的合声
“不要。”*2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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