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里呈现出来的都是往事,困于梦魇者潜意识里并没有真正放下这段过往。”哥哥的话如在耳畔。
萧意澜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但内心的疑问却如泼墨般越来越大。
蛊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庞玺的梦魇里会有她为人时的片段?
按哥哥的话推断,她和庞玺不仅是同时代的人,还驻守国门身先士卒,他们很可能交情不浅。
毕竟庞玺也是守到了这个国家的最后一刻。
等等,守都城!
萧意澜听到远远的马蹄踏雪声,拔腿向这座城池的正北方跑去。
按他这么多年打听的结果,马上庞玺就要焚稿坠宫墙了!
雪山城坐北朝南,作为祥瑞国国都,其中心修筑着奢靡之至的宫殿——兆丰宫。
琉璃砌墙,黄金作铃,八荒难觅的正圆深海夜明珠光是一个正殿匾额上就镶嵌着十数颗。
远远望去,整座宫殿辉煌璀璨,和祥瑞国真正的命途大相径庭。
破城,焚稿登楼,羊毫玉碎,宫檐瓦全,国不复明。
风雪肆虐。
萧意澜闭上眼睛,感受着叫嚣的寒风暴雪,一路向北来到了即将破开的雪山城城门下。
一路上有看到原先沿街乞讨的乞丐被敲破了脑袋,碎了的碗接着了滴落的血。
有看到一对母女紧紧相拥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冻成了冰雕,不再分离。
亦有看到幼儿坐在被大火烧燎被大雪覆灭的断壁残垣中断肠啼哭。
生灵涂炭。
沿途所经竟无一处农田,随处可见的是废弃少轮的运粮车和马的骸骨,还有士兵被大雪覆盖起来隆起的雪堆。
敌军乘胜追击,攻进雪山城。
他们大笑,嘲讽着破开了城门。
空城。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萧意澜。
城外满是雪堆,可城内的百姓早已不知去向。
不对,远远的,金碧辉煌的城墙上,有一抹天青色的身影。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的那一刻,萧意澜发现自己已然泪满襟。
已注定的结局,要论残忍,观而无能为力最甚。
这个时候,称呼宫墙上的人为庞郁离似乎更妥当些。他眉眼间的意气风发消失殆尽,眼底更多的是决绝。
一种无惧生死的决绝。
“走水了!兆丰宫走水了!”
为首的敌军将领惊呼道。
漫天火光照彻铺天盖地黑下来的长夜,庞郁离的身后烧成了一片火海。
风雪无情地划过他的脸庞,一袭薄衫要如何与天地的冷漠抗衡。
他就那么昂首,直着脊梁,在高楼之上面不改色。
从容赴死。
这四个字在脑海一闪而过,刺得萧意澜生疼。他痴痴的望着那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宫墙下,再往前就是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政事堂。
烧吧,把一切都烧成灰烬,要烧得没有后人记起才好,要烧到自己忘记才好。
“这就是你的心结吗……”
萧意澜喃喃道,眼神不曾离开过庞郁离片刻。
突然,他背后一凉,转头看见敌军架起了弓箭,齐刷刷对准了庞郁离。
“就是这小子把人都撤走的,还把兆丰宫连带着那些宝贝烧掉了!哼,老子也不是吃素的,今天就让你尸骨无存!”
敌军首领恶狠狠地说。
“不,不要!”萧意澜撕心裂肺地喊道。
他扑向敌军首领,想抬手掐他脖子的时候,伸出的手却直直穿过了脖子。
他不能更改已经发生的事情,更何况他是灵识入梦魇,本就没有实体。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一人作靶。
一个人杀万人是无恶不赦的,但是一万个人杀一个人,就是没有罪的了。
青山浸透落日残霞,风雪一霎间染白了他的头发。庞郁离晃了晃,身上密密麻麻的箭矢也跟着撕裂他的血肉。
他多疼啊,他为什么还撑着。
萧意澜重新向宫墙走去。
那锋利的箭矢仿佛穿透的是他的身体,密密麻麻撕裂的是他的血肉,那痛苦仿佛在他身上也扎根了。
庞郁离垂下眼,此刻火光蔓延到了身后。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轻轻地向前跨了一步。
一袭青衣点红就那么浮浮沉沉落了下来,轻得如同鹤羽般飘遥。
萧意澜疾步向前,伸出双臂想要接住这根青红鹤羽。
可是庞郁离只是那么落了下来,穿过他的手臂,重重砸落在了地上。
一只青玉羊毫笔从他的袖管中掉落了出来,在被大火融化雪出露的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萧意澜跪在地上,望着这张熟悉的脸浑身不住地颤抖,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好像想抓住什么东西,过了片刻却又不动了。
他再次伸出手去,这次却真切的触摸到了庞郁离尚有余温的身体。
他猛地瞪大了双眼,浑身开始不住地颤抖。他把庞郁离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这也有可能是梦魇再造的幻象,让他感受到对方的实体。
穿透庞玺身体的箭扎得他鲜血直流,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庞玺!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没有回音。
怀中的人渐渐冰冷下去,连那一丝的余温也消失殆尽了。
徒劳。
他依然无法改变过往,只能眼睁睁看着庞郁离在自己怀中死去。
大雪无情,急切的想掩去一切。纷纷扬扬,不眠不休,压迫着所剩不多的温暖。
意识到怀中人的身体已经僵了的时候,他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无法抑制的悲伤使他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守着我的尸体哭啊?”
闻声,萧意澜想抬头确认一下是否是庞玺的魂魄,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我看不见了。”
“难怪,我就说有谁会为我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呢。你的家人若是雪山城中的百姓,那一定平安无事,不必担心,我早就在敌军攻进来之前把他们转移走了。”
“你…为什么不走?”
“我吗?我还不能走啊。我答应了一个人,替她守着这以报答她的提携之恩。如今这里失守,我又怎能擅自离开?”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手伸给我?”
“好,我扶你起来。”
萧意澜伸出手,握住同为灵识的庞郁离的手。灵识没有温度,那只手还是冰冰凉凉的。
“谢谢你。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走?”
“对,和我离开这个地方。”
庞郁离似乎在犹豫。过了一会他回答道:“我可以送送你,但是不能离开这里,我在等人。”
梦魇多半要化形出现了。萧意澜苦恼着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很难动手,要不然可以直接把他敲晕了扛回去。
“那我陪你等人吧。”
“我不知道那人是否会来,或许她对我很失望,就不来了。还是不要耽误你的行程才好,你的家人一定很着急。”
庞玺说到这顿了顿,有些失落的说:“我已经没有家人可以挂念我了……”
二人并肩不语,雪淋满头。
这时候,远处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
“来了!”庞玺兴致略涨了些,随后低下头,“故人蹒跚来,却负昔日言,我实在是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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