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宿雨急

依旧是没约时间,唐蒄把等待当做游戏。她特别想跑去金先生家外面看一看那个给她坚果和酥糖的人,金萱嘉还不知道间接关心她有没有添衣服的是谁。

如今果然是该添衣裳的时候,金萱嘉和宋迤进门时从打开的玻璃门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吹起唐蒄的头发。她觉得冷,于是服务生跟着金萱嘉过来时要了热饮。

金萱嘉挤进座位里,宋迤坐在外侧。她接过茶匙随口抱怨道:“在电话里不肯说,故作神秘。”

唐蒄对她扬起笑容,和和气气地说:“这也是无奈之举,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苏缃就在我面前坐着。”

“她听见了?”唐蒄慎重地点头,金萱嘉忐忑地观察四周,生怕苏缃坐在哪个座位上偷看她,“她都听见了,今天还准许你来见我?绝对又是在弄什么阴谋。”

“我不想瞒你,害死你二哥的人不止一个人。”唐蒄坐得笔直,一副签订重大协议般的肃穆姿态,“我们去跑马场那天金三也跟去了,是不是?小彩云是跟他一块儿回来的,他却一直拖到后来才叫小彩云出现。”

“你二哥看见侯亭照对宋迤开枪不闻不问,等我追上侯亭照的时候他又跑出来,”餐厅里没几个客人,唐蒄为了保密还要刻意压低声音,她看着金萱嘉小声说,“他亲眼看着我打死了侯亭照,怕得跑回家里去了。”

金萱嘉看一眼送毛巾的店员,等店员走开才说:“那三哥也用不着杀他,你行凶被看见三哥替你急什么?”

唐蒄想了想,说:“我杀侯亭照的时候就注定我要向苏缃递投名状,侯亭照在我手里死了,难保金先生不会推我出去顶罪,从你娘身上就该看出他是什么人。”

她搁在桌面上的两只手纠结着拧在一起,看着似乎露出了些进退维谷的意味来:“我只能告诉金龙瀚一切的起因,由他牵线带我通过苏缃去向督军辩白。”

“你在替你自己开脱。”金萱嘉还是不信,她立即找出唐蒄话里的漏洞,反驳道,“我和你把宋姨送去医院的时候他跟芍雪待在一起,他哪来的时间去害二哥?”

“他没有时间,被他藏在幕后的小彩云有。”唐蒄见她表情一滞,还是说了下去,“小彩云是督军派来的,金先生以调查侯亭照的死因为先,忽略了金二的死。我经常在想是不是金先生暗地里也盼着金二早点没命。”

金萱嘉愈加愁眉深锁,唐蒄被她看得心虚,说:“你们家从救下金二那天起就被督军冷待,苏博趁机踩你们一脚,把你们从北京蹬到这里来。他能不记恨吗?”

“胡说八道,”金萱嘉冷笑一声,“你只不过是投机倒把跟苏缃站在一边,她怎么会让你知道这些?”

“因为我和苏缃谈拢了,”唐蒄的目光下意识瞟到宋迤脸上,又飞快地看向金萱嘉,“我那时就答应她脱离金先生的控制,就像宋迤住在金先生家一样住到她们家去。”

她说的这些和金萱嘉料想中差不了多少,她看得清清楚楚,却自欺欺人不愿相信。如今唐蒄在她面前坦白,几乎是当着她的面嘲笑她眼光差看错了人。

眼见金萱嘉就要发作,宋迤刻意清清嗓子,说:“你明知苏缃能给你的金先生也能给你。”

唐蒄无措地摇头,说:“我没有办法,你知道金先生最大的错是什么吗?他不该叫苏缃和侯亭照去追查那笔打给唐运龙的钱,那个时候苏缃就已经发现不对。”

“你杀了你哥哥,你害了你全家人,”金萱嘉一拍桌子站起来,引来角落里的目光,她发觉到不能在这里大闹一场,忍着怒火坐下说,“你早就对我说了很多谎话,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家人,你像苏缃那样利用了我。”

“是,所有信我的人最后都会后悔。可是那些我做过的事都不可以再挽回了。”唐蒄瞟一眼宋迤,攥紧手肯定道,“你爹当年也是这样想的,他一定后悔救了你二哥。”

金萱嘉压抑着怒气道:“你胡扯。”

唐蒄压住她按在桌上的手,辩解道:“我没有胡说。当年金二家官运更胜一筹,好不容易等到金二家脑袋昏了做错事,你爹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望着金萱嘉的眼睛顿了许久,终于说:“他借苏家的光把他兄弟打落马,转头又被苏家抛弃,连他自己都良心不安,否则他为什么收养你二哥?”

宋迤帮金萱嘉拉住唐蒄的手腕,又把过来问话的店员打发走。唐蒄放松下来,用哀求的语气说:“放松点吧,难道要吼得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在谈什么事吗?”

金萱嘉抽回手,扭头看着玻璃窗外。唐蒄深吸一口气,说:“你爹不想给人落话柄,不甘心被兄弟踩在脚下,又不甘心只当苏家的马前卒。他想靠收下金峮熙收得金二家的旧部,就活该被督军踹得远远的。”

说到这里,唐蒄越发怃然。督军对金先生的态度就是金先生对她的态度,有退路就相当于有二心,战场上往前冲锋的人不能回头,想上外爬只能抓住一条绳。

督军削减掉金先生的职位,迟迟不给他上报机密扭转局势应得的奖赏。而金先生帮唐蒄办理退学,又搅黄了她在刘家的工作。竟然在这种时候和他同病相怜。

明明他也是个困在这个怪圈里的人,却拿起刀来要害自己。唐蒄的思绪和语句一并停住,金萱嘉站起来说:“够了,我不想听你说下去。我要去一趟洗手间。”

她给宋迤递一个眼神,示意宋迤不必跟来。宋迤知道她又要为唐蒄的话难过一场,毫不留情地揭露这一切的唐蒄也没有得胜者的气势,两个人一样郁郁寡欢。

唐蒄趴在桌上,不慎和宋迤对上目光。宋迤如同讽刺般问:“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说?”

“眼下说出来最好,毕竟我如今不靠金先生活着。”唐蒄用手拨几下头发,抬眼仰视般看着她,“我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始终想着带你离他远点。”

“带我远离?”宋迤将这几个字琢磨个透,她没有讥讽唐蒄,而是说,“你确实带我离开了一阵子,尽管回想起来那时你没有一句真话,我却也真心想过以后。”

她总觉得不该说重话,眼前的唐蒄像是随时都能被压垮似的,以前的唐蒄没有这么脆弱。她想起那天唐蒄从她身上滚下去,像是要哭一样从后面伸出手抱住她。

有点像以前唐蒄的身份还没有点破的那段时间,那种唐蒄只能依靠她的错觉。唐蒄抬头看她,宋迤才恍然发现脆弱也是错觉,还好唐蒄没有这么脆弱。

宋迤自嘲地说:“可惜当年我不知道你有这样厉害的能耐,能把自己的身价一抬再抬。我只想着如果金先生把你当成留我的把柄,就足够让我为他卖命直到你死。”

唐蒄因为这句话愣住许久,她想隔着桌子去牵宋迤的手,又被宋迤的眼神卡在半途。她久久地看着宋迤,说:“我给你的戒指你不戴了,你写给我的诗呢?”

宋迤不答话,她用手袋里窸窸窣窣地拿出个东西来,具体是什么宋迤没看清,只知道她把那团东西握在手里。在两人的缄默里,金萱嘉很快回来,不知是洗过脸还是哭过,头发沾湿黏在脸上,被她用手拢到耳后。

宋迤起身让金萱嘉入座,在她准备坐回去时,唐蒄陡然起身拦住她,借着身体的掩映暗中握住她的手。唐蒄扭头跟宋迤对视,用命令式的语气说:“你起开。”

宋迤感觉到她在往自己手里塞东西,金萱嘉马上要看过来,她只好慌张地把那团纸握在手里:“干什么?”

“我要跟金小姐坐一起。”唐蒄抿着嘴唇短暂地笑了一下,蛮横地在宋迤的位置上坐下来,“你坐对面去。”

宋迤请示般去看金萱嘉,金萱嘉烦躁地挥挥手。离得近些说话声音也更小,借着这天时地利,唐蒄很快续上方才的话题:“再把金二抹杀掉也拔不出督军心里的刺,金二家又是那样的罪名,收留他不就是找死吗?”

金萱嘉看她的眼神带着点厌恶,她还要硬着头皮说:“真要追究金二的死你爹你哥督军还有我都逃不过,恨我可以,难道你想恨你爹,再去恨督军?”

唐蒄抓住她的手,恳切道:“金小姐,你爹活不了多久了。原本他凭借看守宋迤退居二线,但如今苏缃把我推到督军面前,督军就准备把我和宋迤拉到一处去。”

金萱嘉本能地感知到她话里的意思,严厉地确认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你是不是又在说谎?”

她觉得唐蒄抓着她的手太用力,攥得她手臂发痛。唐蒄劝诫道:“金小姐,尽早找一个你爹死后能照顾你的人吧。芍雪叫苏缃干妈不是白叫的,她给我带刀片不止是帮金先生,若不是她我没办法死在牢里再见到苏缃。”

金萱嘉惊愕地重复一句:“芍雪?”

唐蒄点点头,说:“没有人会想待在一间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的屋子里,不喜欢苏徕也没关系,他只是苏缃劝你离开的理由,要是你愿意走,你还有很多路可以选。”

金萱嘉奋力挣扎,她咬牙切齿地问:“你要我抛弃我爸,还说芍雪这么早就找到了别的家?”

“你不要觉得这是算计,就像我,金龙瀚帮我灭口的时候就告诉我是他撺掇侯亭照对我下手。”唐蒄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她的手,“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他笑着说他要害我,可我不得不原谅,因为我无路可走。”

“我不信我无路可走,”金萱嘉竭力呼吸着,仿佛断了这口气就不能为人般说,“督军没下要我爸去死的命令,光凭你几句话,我为什么要抛下他投靠苏缃?”

唐蒄把她拉近,质问道:“他害死了你母亲,你竟然还肯认他?”

“我有什么办法?”金萱嘉别开脸不敢跟唐蒄对视,她闭着眼睛说,“我是很难过,可他是我父亲,这是从我出生起就注定的,改得过来吗?”

唐蒄讨厌她这个态度,她将唐蒄逼到绝处,唐蒄终于说:“也许李太根本不把他当成丈夫。”

这就是说她出生在母亲的痛苦里!金萱嘉猛地抬手扇在唐蒄脸上,她气得呼吸不畅,颤抖对宋迤道:“我们回去,现在就回去。”

唐蒄堵在半路,宋迤把唐蒄拉起来。宋迤握住她的手,又很快松开,跟在金萱嘉身后出去了。唐蒄留在原地,脸上还疼着,唯一庆幸的是宋迤没有把那张纸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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