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桃乐丝姐姐……醒醒！”

少女在一阵哭喊声中醒来，晨光初微，天空的蔚蓝浸入了她的双眼，空气是微凉的，夹杂着淡淡的水土腥味，耳边依旧是哗啦啦的水声，五感前所未有的敏锐，身体轻盈了起来。

脑海中还留着与那双金色眼睛最后的对视，思维回笼，桃乐丝猛地坐了起来，看见腰腹之下一双健硕饱满的双腿，她愣愣地抬起头，看向身边差点哭晕过去，见她醒来又哭又笑的女孩。

她的身边不止桑蕾，还有舞团的其它人，以及邦尼大叔，他们都围在她身边，面色奇怪地看着她，有担心、有关心，还有一些她没看懂的情绪。

“桃乐丝，你怎么在这里？”许久，邦尼大叔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神色不自然地问着，似乎带着几点小心翼翼。

桃乐丝错开视线，却正好看见旁边的清泉，表面波光粼粼，在晨光之下宛若撒上了金箔，鱼儿在水里游动，时不时浮上水面，荡出圈圈波纹。

这些水，以前有这么漂亮吗？

她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看见了，那悬于高高瀑布之上，银色的木尾鸟神纹。

“神明为阻止霭的扩散，昨晚附近所有水域都得到了赐福。”见她在看那个神纹，邦尼赶忙解释道，她没有回答，邦尼和周围的少女们也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姐姐，你见到……什么了吗？”终于，桑蕾还是主动问出了这个问题，她眼里是满满的担忧。

桃乐丝垂下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既然霭不会再扩散了，舞团是不是也不用继续北上了？”

看着桑蕾惊讶又有些难堪的表情，桃乐丝伸手抱住了她。

“桑蕾，以后姐姐和你一起。”她在这个脏兮兮的女孩儿耳边轻声说着，随后放开桑蕾，在邦尼和女孩儿们诧异的目光下，支起身子站了起来。

站直了身体，她忽然很想哭，不仅双腿、双手，连浑身都充满了力气，她强忍住眼泪，鼓起勇气缓慢地深吸一口气，肺部一点、一点的被空气充满，没有任何不舒服。心脏也不再时不时抽痛，而是稳定、有力地收缩着。

她垂下眼，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昨天睡前我向洛神祷告了，或许是慈悲的神明顺道治好了我的病吧。”她没有说出自己见到洛神的事，看见眼前的人们都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邦尼大叔，今天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练舞吗？我也想和桑蕾一起，不想再拖累你们了。”

邦尼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他从未细看过的少女，发现她竟然身材高挑，臂长腿长，这确实是非常适合跳舞的身材，只不过她这一头黑色的长发，以及黑色的瞳仁——或许并不受那些姥爷们的喜爱。

更重要的是，她先前那副病恹恹的几乎活不了多久的样子，今天却忽然好起来了，这一定是神明的赐福，她却不愿意说什么。

邦尼正是因为这件事而迟疑，在神明有关的事情上必须谨慎一些……对上桑蕾闪闪发光的眼睛，再看着两个姑娘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他咬了咬牙，同意了。

“吃过饭以后就开始练习吧，你和大家一起练，可以么？”他并未多问，见到桃乐丝坚定地点头，他挥挥手让姑娘们回到帐篷里去吃饭，“没事就好，回去吧，不然桑蕾给大家做的早饭都该凉了。”

除了桑蕾和桃乐丝，舞团里剩下的人都住在帐篷里，因为他们时常需要移动，有时是躲避霭，有时是去巡演，桃乐丝的身体太差，噪音会让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所以每一次到新的地方，桑蕾都会另外找一个地方和她一起住。

这次运气很好，找到了一个没有主人的破屋，桑蕾为此高兴了许久。

桑蕾拉着桃乐丝一起跟在最后，她的眼眶还红红的，却总是绕在她的身边，看着她走路的样子傻笑，左边看了一会又跑到右边，还伸手捏捏她胳臂上长出来的肉。

“姐姐，你真漂亮。”她笑着，眼里又蓄满了泪水，“姐姐，我们可以一起跳舞对吗？”

桃乐丝点头，她也很想哭，伸手擦掉了桑蕾眼角的泪珠，“嗯，我们的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只要能动，有这样有力气的身体，还有什么是做不了的？她可以去当学徒，可以去织布，可以去种地，可以去学一切桑蕾需要的东西，那漆黑的生活竟然在一夜之间充满了希望。

她憋着鼻子酸涩的感觉，望向水边金灿灿的太阳，水面蒸腾起了一些雾气，阳光并不刺眼，她第一次觉得这么漂亮。

就着热乎乎的稀汤塞下几块硬面包，肚子饱饱的，这种不会疼痛，不会呕吐的幸福的感觉她许久没有体验过了。

邦尼大叔虽然平时非常和善，但练舞的时候要求非常严格，女孩儿们往往练到深夜才能睡觉，没睡几个小时又要起来继续跳舞，就这样日复一日，虽然累了些，但至少不愁吃喝，偶尔还能买上些新衣服，罗蒂的琴也是在大家省吃俭用之下攒出来的。

罗蒂就是为她们伴奏的琴师，她只有一条腿，不能跳舞，所以跟着镇上的琴班偷学了一些琴，现在为她们伴奏不成问题。

桃乐丝站在最后，她的身高高出所有女孩一头，挺拔地站着，女孩们的视线总是从她身上扫过，她们按照习惯的队列排，没有人说话，待罗蒂扶着琴坐好，她们才都收回目光。

清脆的琴声响起，桃乐丝看着前面的女孩儿们的动作，一种奇异的感觉漫上心头，曾经从来不懂音乐的她，竟然忽然听出了声韵和节律，本打算学着前面人的动作，却不想刚动起来，身体就不自觉地随着节奏舞动了起来。

在这音节之中，她仿佛一条鱼落入了水中，如同一名天生的舞者，肢体如此柔软有力，每一个动作不需要精心设计，像是树叶遇到风就知道要沙沙作响，云聚在一起就要落下清雨，鸟展开羽翅就是为蓝天而生。她为这种感觉着迷，曾经为桑蕾而跳的舞就在这声乐之中转化为了她自己的东西。

一曲毕，她惊诧地回过神，汗珠从她额头滚下，其他女孩儿们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止了舞蹈，为她留出了一块空地，她们的目光全聚焦在她的身上，邦尼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嘴唇颤动了几下，却没说出话来。

沉默了许久，邦尼大步向前，重重地抓住了她的肩膀，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他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桃乐丝的脸。

“天才……你是天才啊，桃乐丝！神明一定是见到你有如此的天赋才不愿你被世间埋没！这、这都是你应得的，你是神明认可的天才！！”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但桃乐丝狂喜起来，那美好的未来，仿佛已经被她牢牢抓在了手中。

“谢谢你，邦尼团长。”她垂下眼，看见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她太高兴了，能被邦尼团长认可，有她和特莉丝在，她们舞团一定能赚更多钱，桑蕾和她就可以过上好日子。想到这她又看向桑蕾，桑蕾也在看着她，嘴角上扬，在为她高兴。

“桃乐丝，我们要继续北上，那边有个商户家的女儿十天后生日，请我们去跳舞。”他神采奕奕，高兴地握住桃乐丝的手腕，“走，我们去镇上给你买点像样的裙子！”

被邦尼拉着走，桃乐丝下意识想和桑蕾一起，但桑蕾却对她摆了摆手，喊道：“姐姐，我还要在这和大家一起练舞，要买最漂亮的裙子哦！”

桃乐丝心不在焉地逛完了街，她一会想着自己和桑蕾一起跳舞，一会想着和桑蕾有钱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日子，也没注意看给她买了什么样的裙子，就已经回到了帐篷。

回去以后已经是傍晚，邦尼团长让她和桑蕾去洗干净，然后再去穿上新裙子排练，两个女孩儿高兴地来到湖边，湖边一个人都没有，桃乐丝看着反射着夕阳的湖面，她想到了昨天见到的那个少年模样的神明。

那时的她太过绝望，眼泪鼻涕糊在脸上，身体又仿若残疾一般扭曲着，她的样子该有多丑？想到神明洁白的衣袍，心里产生了一种难言的羞愧，这是她曾经从未有过的作为人的感情，一夜之间，她忽然被从绝望中拉了出来，变成了真正的人。

“姐姐？”见到她走神，桑蕾拍了拍她，“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她低下头，对上湖面中自己的脸，脸颊泛红，真热啊，她蹲下把自己整个人都淹入水中，憋了一会气才重新出来。

“桑蕾，我见到洛神了。”她悄悄凑到桑蕾身边，看见桑蕾惊讶的表情，嘿嘿一笑。

“天呐？洛神是什么样的？”桑蕾也跟着压低声音，小声惊呼。

“很漂亮，眼睛是朝阳的颜色。”她回忆起那双温和的眼睛，不似人般精致的脸，以及清澈没有距离感的嗓音，又感觉脸上烫了起来。

桑蕾眨了眨眼，水珠留在她浅色的睫毛上，显得那双蓝眼睛干净极了，“你向祂许愿了吗？”

桃乐丝想起自己有些难堪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她点头，慢慢从水里站了起来，结实的肌肉漂亮有力，“我想要健康的身体。”

她甩了甩头上的水，伸手拉起桑蕾，微笑着看着这个比她矮一些的女孩儿：“还想和桑蕾一起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