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女孩儿们都在努力练习着，只有桃乐丝在一边休息，大部分时候她的演出都是一个人的独舞。

她找到头发有些花白的邦尼团长，将昨天莫尔卡城主与她说的事告诉他，他曾经也名极一时，是一位饱受赞誉的舞者，但他的陨落来的十分迅速，意外并非真正的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为了躲避进一步的加害，他逃走了。

这件事舞团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也不会刻意提起，邦尼团长自从看见桃乐丝的天赋之后，几乎把她当成眼珠子一般疼爱。

“团长，还要继续逃吗？”两人沉默良久，桃乐丝才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意识到了乐团的迁徙并非普通的巡演，而是宛若逃亡，时常慌忙离开好不容易找到的驻扎地。

她们没有追随演出目的地，而是在目的地寻找演出的机会。但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呢？这些少女们或许早就疲于这样不断奔波的生活，也想要找一个真正可以安家的地方了吧。

邦尼没有回答，他沉重而又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他原本不过也就是个小小的舞者，对于那些姥爷们又能有多大的威胁？所以当他不小心触碰到他们那见不得光的秘密时，也不过小小地受到教训。

可是，他们能接受一个无名的、不能再跳舞的舞者，却一定不能接受这个舞者身边有一位见过神明的天才。

而桃乐丝的天赋与神明的传说已经形成，哪怕他藏起来什么也不说也会不胫而走，当天在那个漂亮泉水边的人不仅有舞团中的人，还有许多当地的村民，故事总是在一张张嘴之间如同蒲公英一般播撒开。

所以为了保护这些女孩们，也是为了乐团，他选择写一个新的故事，来替代掉那个原本会被不知道多少张嘴加工过的神话。

新的故事和他的名字如他的预料般传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同样的那些曾经将他视为老鼠的大人们再次想起了这个名为邦尼的舞者，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她们的。

好在当邦尼舞团的名字和洛神的尊名搅合在一起，当人们提到邦尼舞团与桃乐丝就会想到洛神时，他们下手也不如从前那么方便了。

许久，邦尼佝偻着背起身：“走吧，走吧，能找到安生的地方的。”

他有些颤抖地走到桃乐丝身前，少女的眸子美丽而又深邃，他总是从中看见那个曾经也被称为天才的自己。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就像第一天见到她那动人心魄的舞时。

“桃乐丝，好姑娘。今晚我去找莫尔卡城主谈谈，这位城主有善良的名声，希望他能稍稍庇护……”一边说着，桃乐丝看见他这双浑浊的眼睛，眼白已经微微发黄。

“马车和帐篷解锁的钥匙在琴的空腔里，我离开这一阵，就拜托你看管了。”说着，他又咧开嘴笑了笑，“可别被别人偷走了，若是再砸开锁一次，又要被特莉丝念叨了。”

说完，他放开手，转身佝偻着背蹒跚着走出门帘。

桃乐丝追了出去，看见邦尼叫来了舞团的车夫，车夫搀扶着他走向马车，这才放心地回到帐篷。

女孩儿们已经回到帐篷，桑蕾正在和特莉丝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桃乐丝这才凑了过去。

“桑蕾，我们聊聊吧？”她和以前一样走到桑蕾身边，却没敢伸手拉她。

桑蕾仰头看向她，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她再转头看了看特莉丝，才点了点头：“好，姐姐，我们出去聊吧。”

两个少女一前一后在河边坐下，周围人来人往，却没人注意她们两个。此刻又到了冬天，偶尔会下一些小雪。

“桑蕾，你怎么了？”桃乐丝开门见山道，“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桑蕾摇头，她垂着眼睛看着冰凉的河水，得益于洛神曾经的祝福，世间的河流在冬天也不会结冰，永远缓慢地流着。

“可能是我太贪心了。”桑蕾低低的声音传过来，混在水流声中勉强能听清，“虽然现在比以前过得好多了，但是没有人想看我们跳舞，姐姐。”

“怎么会呢？大家……”桃乐丝想起了那些对演出毫无兴趣的观众，连对她都是如此，那对舞团的其他女孩呢？

“就算有……也是为了姐姐你来的，没有人想看我们跳舞。”桑蕾把脸埋在膝盖间，声音闷闷的，她有些不知好歹地怀念起了曾经的日子，虽然只勉强有饭吃，虽然连衣服都没钱考虑，但镇上的大家会笑着为她们鼓掌，她真的给别人带去了快乐。

她喜欢跳舞，她知道，桃乐丝也知道，但桃乐丝呢？为桑蕾而跳舞的她，真的能和桑蕾有一样的心情吗？桃乐丝会知道她不仅是喜欢那一个个动作，更是喜欢大家看着她们，为她们鼓掌，为看到演出而高兴吗？

桃乐丝不知道。

“有时候……还是觉得特莉丝能理解我的心情，姐姐，以后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桑蕾站起身，眼角似乎有泪花闪过，“桃乐丝，大家都觉得要是你能离开舞团就好了，有你在的地方根本没有人会看见我们啊。”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桃乐丝本想邀请她一同逛集市的话被卡在了嗓子里，她呆愣在原地，如同一尊冰雕，动弹不得，脑子里只剩下了桑蕾的话，这她原本亲密无间的、当做亲人般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再把她当成姐姐了。

不知不觉，天黑了，今天恰好是洛神节的第一天，人们都聚集在河对面的广场上，连舞团的女孩儿们也都在。

一开始，城里的居民们看见她们，只关心桃乐丝的去处。但知道桃乐丝没来后，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不再关注了，女孩儿们围着篝火舞蹈，广场热闹起来，有许多热心的居民加入了她们，所有人脸上都是忘情的笑。

桃乐丝站在河的对岸，她想起了那个缠绵病榻的夜晚，时间过去许久，但她好像永远都融入不进去。

天空划过流光，是洛神在人间的祝福，明亮的木尾鸟神纹在天空中展开、变化，流光四溢，她曾经是多么庆幸于神明那惊鸿一瞥，多么感谢神明赐予她的一切。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终于有些怀疑，这一切是对的吗？是不是……她在那个泉水旁死掉才是正确的呢？

不知不觉，她再次泪流满面，她在这河畔边不不知坐了多久，若是常人早就四肢僵硬，但她却一点不适都没有感觉到。

她双手合十，望向天空中那绚丽的神纹，良久，她缓缓开口。

“神明啊，请求您再一次听到我的声音，请您收回这一切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到对岸的人都散去，篝火早就熄灭，神明没有再一次出现，如同她曾经的千万次祷告。

她垂下眼，确是世人口中冷漠的神明，随手救起一个人，却从来听不见人的声音。是啊，她抱头痛哭起来，若是桑蕾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她，那她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就是神明想要看见的结果吗？世人的痛苦在神明的眼中如同滑稽的小丑一般可笑吗？

在这漫漫寒夜之中，她开始怨恨起这一具不会冷也不会受伤的躯体，绝望再次漫过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醒来时天空已经大亮，自己的眼泪落在地上结成了冰，身体却和在温暖的床上睡过一宿没有区别。

她忽然觉得害怕起来，若是常人在这种天气睡在街头，早就丧命了，她为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她蹭地站起来，仔细检查后发现自己竟然连脸色都没有变化。

洛神究竟给了她什么？

她六神无主地跑回帐篷，其它女孩儿对她熟视无睹，桑蕾也只是瞥了她一眼，多的眼神都没有给一个。

“桃乐丝，你知道团长去哪里了吗？”终于，还是特莉丝走上前和她搭话，“邦尼团长昨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了，今天还是没有回来。他出门应该会和你说吧？”

“他……他和我说他去城主家了。”桃乐丝空白的大脑这才稍稍回过神了一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应该把舞团正处于危险之中的事情说出来吗？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响声，她拉开门帘，愣在了原地，见到她的样子，特莉丝也望向外面，她大叫一声冲上前。

被丢在地上的，是车夫万伦的尸体。

“万伦！万伦！”女孩儿大喊着他的名字，颤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但这缺胳膊少腿的残骸显然不可能再有呼吸了。

桃乐丝这才回过神，巨大的恐惧瞬间包裹住了她，冷意一点、一点地顺着她的脊背爬上来。

她僵在原地许久，直到女孩儿们都惊恐地跑出来，直到特莉丝从万伦大张的口中拿出一张纸条。

「邦尼·普霖克在我们手中，今晚舞团所有人到荒山北林，否则这就是邦尼的下场。」

“这是什么意思？”女孩们围作一团，焦急的面色煞白。

桃乐丝瘫坐在地，她看着刚升起的太阳，脑子一点点清明起来，邦尼团长在离开前说的那些话忽然重新在她脑子里响了起来。

什么意思？邦尼团长不是去找城主了吗？

她缓缓抬起头，力气逐渐回到她的身体里。

他为什么忽然告诉她解锁钥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