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间万物皆有灵，而人有智，若鸣而共生，妖也。

雪山深处，层岩之下，鎏金火树虬枝盘曲，热汽循山体裂隙窜涌，在山表汇聚成泉。

此间奇热无比，容灼却丝毫不觉，裸露在外的皮肤溅到熔浆，不痛不痒安然无恙。即便此刻记忆全失，意识尚未清晰，容灼也发觉到自己的异常，平静地纵身一跃，消失在沸腾的火红熔浆中。

融合，吞噬，互不相让。

最终，堪堪及冠的少年浴火而出，一头墨发炙热发红，炽热黏稠的熔浆顺着浑身流畅的肌肉线条缓缓滑落，剑眉金瞳，不是凡人会有的模样，人身妖相，可怖俊美。

容灼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但猜测已然有了验证，他成了怪物。

顷刻能要去人命的岩浆，长时间浸泡在其中竟觉得温暖舒服。试着回想过去，拼凑出些许记忆，但除了名字，其余的毫无动静。心绪平静不起波澜，过去似乎已然被曾经的自己彻底放下，甚至亲手丢弃。

那便不必再想，容灼毅然决然停止追忆。

忽然，心下没缘由地传来一阵莫名燥动，不详的预感让容灼保持警惕。

深处蓄势待发的熔浆一冒头就被容灼当场抓包，在金瞳凝视下乖乖地退回更深的地下。

容灼闭上眼，仔细感知自己所能到达的每一处，由四周向下不断延伸，熔浆汇聚形成极为巨大的鎏金火树，于脑海中清晰成像，其枝干粗壮，根系发达，稳稳扎进无尽深处。

自此，容灼不曾离开鎏金之地。

过着一日无三餐，更无鸟兽可逗，花木可观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雪落了进来。

贯穿山体的裂缝，此刻正倾洒着点点银光。容灼仰面以观，雪粒飘到炽热的脸上，微凉转瞬即逝，指腹寻不到一点雪的痕迹。不甘地碾压指腹，少年再度伸出双手，掌心并拢朝上，试图接住一捧轻雪。

待容灼反应过来，看着下意识伸出接雪的双手，垂头自嘲道，“痴心妄想。”

正要收手时，一道雪白毫无预兆地自裂缝中坠落，恰好被容灼稳稳接住。

风雪裹挟而来，是一人。

这人一身素衣单薄，抱在怀里轻胜雪，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怎么看都比一捧雪还容易消融，容灼想。

掌心乃至整个怀抱一片冰凉，容灼抱紧怀中人，却找不到一点生气。

何人会穿得如此单薄，孤身来这雪山，容灼仔细打量，思索片刻得出结论，赴死之人。

“疯子。”

容灼嘴上嫌弃，手上动作毫不犹豫，将人放在自己闲来无事为消磨时日，而打造的纯黑石床，紧接着利索地把自己和这人上衣皆脱了个精光，一气呵成把人重新抱回怀里。

胸膛熨贴着胸膛，交颈环抱，怀中人肌肤白得近乎透明，青紫血管缕缕可见，蝶翼般易折的后背彻底暴露在少年眼底，容灼闭上眼，脑子里仍是一片挥之不去的白。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有了微弱的气息起伏，与其紧紧相贴的容灼，第一时间察觉到怀中人的变化，侧耳去听怀中人发出的模糊声音，终于听清他在不断地无意识重复，“冷，好冷。”

此间炎热，且妖化后自己的体温更是远远高于常人，抱了这么久怀中人竟还是冰凉发冷，容灼闭紧双眼，加大双臂环抱的力度，几近严丝合缝，让彼此更多的肌肤相贴，传递热度。

怀中人的体温不升反降，不安地像八爪鱼一样缠住身边的热源，如此动作，容灼再也难以说服自己。整个人手足无措，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晕红的脸和耳尖好似下一刻就要熟得直冒烟。

容灼用力压了压眼皮，任谁也没法让自己睁眼，只要看不见就无事发生，这一切都只是纯粹的救命之举，初及冠的少年不断给自己洗脑。

直到一双冰冷的手托住容灼的脸，随后更加细腻软嫩的肌肤贴了上来，容灼被那双手固定住脑袋，如何也躲不开，只能死死压住眼皮，被动接收到大片冰凉柔软的触感，激得容灼从脸颊到头皮都在发麻，暗中滋生而出一股隐秘痛快的满足感。

少年建设良久的防线不堪一击，溃不成军。

怀中人眼睫上凝结的冰晶蹭落在容灼脸上，容灼顿感不妙，面色凝重。结冰预示着寒气已然完全侵入体内，不用多久，自己好不容易将怀中人捂热回来的气息脉搏就会彻底消失，归于平静。

眼下急需一个更为直接的驱寒法子，可总不能把人往熔浆里丢，怕是死得更快。

怀中人颤栗不断，更加频繁地贴蹭，显然是已经到了受寒的极限。

两片细细抖动的冰凉花瓣擦过容灼嘴角，少年不再犹豫更没空思索，用唇拨开花瓣间微张的缝隙，给怀中人渡暖驱寒。

怀中人下意识寻找温暖的来源，主动索求更多，不染**的吻被迫加深，变得意味不明，但容灼不敢轻易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因大量揉搓而沁出汁水的温软花瓣离开少年的唇。

“多谢。”怀中人因长时间的缺氧，声音变得暗哑。

“你，为何赴死。”少年一出声，也是同样的发哑，气氛暧昧诡异。

“我......不记得了，抱歉。”听到青年和自己一样没了记忆，容灼有了猜想。

容灼坚持将青年放到石床上，等青年穿好衣服才睁开眼。

“你的眼睛好漂亮，是金色的。”少年一睁眼，便看见那张红肿不堪正在说话的，还残留自己温度的唇，视线停顿片刻，迅速移开，“我......你是第一个看见的。”金瞳转动，青年直直盯着，看得有些入迷。

容灼背过身穿衣，用力抿住唇，想要尽快打消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念头。

少年看着左右不过及冠的年纪，这般不自在的反应，想必初次与人肌肤之亲浪费在了救自己上，青年不免替少年可惜。

“小恩人也是第一个见证我新生之人，我名......苏期。”苏期记不清自己原先名字了，一回忆过去，一股绝望的情绪苦涩到了舌根。苏期当机立断不再回想，现取上一个，既是新生也应当有新名字。

“叫我容灼便好，算不上恩人，是我占了你便宜。”

少年转过身来，眸中鎏金渐隐，浓墨浮现，下定决心般抬眼与苏期对视，墨珠似的眼睛藏不住一点儿情绪，苏期莫名感觉自己在欺负小孩，被负罪感包围，立即开口道：“救命之举怎么能叫占便宜！我不介意，小恩人也不必介怀。”

“当真不介意？”少年眼睛一亮。

“当真不介意，我向来不介意......与人亲密。”为哄小孩，苏期不惜撒谎。

“嗯，知道了。”得到答复的少年却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反而拧起眉头，陷入思考，眸子忽明忽暗墨色翻涌，叫苏期看不明白，难道自己应该介意才对，苏期有些摸不着头脑。

俩人出奇一致地沉默，这事便含糊过去了，没再提起，因为苏期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甚至连话也说不出。

容灼蹲下，看着眼前模样神似青年，憨态可掬的小雪人，“抱歉，方才看见你似乎有妖化的迹象，但不敢笃定。”

没等来青年的回应，容灼发现小雪人在细细颤抖，难以避免地回想起青年在自己怀中发抖的触感，胸腔蓦地空了一块。强行忽略这难以言喻的奇怪感受，容灼出声安抚道，“我妖化时的情况更糟糕，四处流动，难以控制。”说着抬手变化出火红黏稠的熔浆，“好在现在能控制住了。”

小雪人还是抖个不停。

“冷？”

被戳中痛点的苏期，停住强撑片刻，颤得更剧烈了。

少年小心翼翼托起小雪人，虚虚抱入怀中，生怕一不留神太过用力，将小雪人弄坏。

熟悉的冰凉，再度落入怀中，容灼只觉得身体无端发热，一旁探头而出的赤色熔浆咕咚个不停，高高跃起，溅起大片猩红。

三日过去，体弱底子差的苏期在少年的日夜不离身的帮助下，总算是度过了极其艰难的化妖期，与雪共生。但苏期很快发现，自己过于依赖少年取暖后果是，他成了一只畏寒怕冷的雪妖。

着实离谱，冷得苏期无端发笑。

容灼看着成功化妖，可随意变化人身的青年，眼里不易察觉地掠过阴暗情绪。

好可惜。

脑海里难以控制地，不断浮现这几日时刻能看见的，软绵绵倒在自己怀里神似青年的小雪人。

恢复血色的青年不知想到什么，毫无预兆地勾唇一笑。容灼痴痴盯着，嘴角不自觉跟着扬起，悄然间心被填满，鼓得发涨，却不疼。

与此前闭眸时，青年冰凉肌肤忽而迎面贴来的感受如出一辙。

难言的滋味再度涌至心头，滋养助长少年心底的念头。

开文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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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怕冷的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