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年注视熔浆的时候，容灼在一旁假意忙碌，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坐立难安。

往熔浆里丢了个滚圆的雪球，被熔浆咕嘟咕嘟吞个干净。看起来好暖和，苏期眼底盛满了赤热的熔浆，手脚一片冰凉，冷得实在难捱，褪去鞋袜，青年伸出白玉色的脚尖试探着轻点熔浆。

像是有一双暖得发烫的无形大手托住自己的脚。

转眼间，熔浆池边只见青年的素色单衣。

浸泡在熔浆中，四肢百骸都变得暖融融懒洋洋，苏期眯眼发出满足的叹息。

一旁的容灼神经紧绷金瞳烈烈，僵在原地，无人知晓他正被动感受到青年每一寸细腻的肌肤。

咕咚咕咚冒小泡的熔浆不知何时蓄起巨大的气泡，蓄至极限，炸裂开来，把浸泡在其中昏昏欲睡的青年惊醒，黏稠的熔浆溅了苏期一脸，熔浆的温度不断上升，超过适宜浸泡的温度，苏期也只能擦干净脸不舍地上岸。

穿好自己仅有的一身单薄素衣，看到一旁疑似对着岩壁一动不动好似面壁的少年，浸泡过后的嗓音都是温软的，带着股懒意，“小恩人？你怎么了。”

“我......没事。”少年的声音又闷又哑。

“小恩人，你的嗓子怎么了。”暂时解决了冷暖大事的苏期，此刻格外有精力关心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

“口渴，我去喝些水就好。”少年顶着苏期关切的眼神，如芒在背，不得不结束面壁，转身面对青年。

青年太廋了，面上更是廋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软肉，每一寸莹白肌肤都紧紧附于骨上，挺起的鼻梁骨这块儿尤其明显，像是覆雪山脊般，薄雪柔软难掩锋芒，但落至鼻尖却积起寸雪，是个圆润的弧度。青年温和的性子，时常让人忽视他骨子里的锐利。

苏期毫不遮掩自己的神色，纯白一片的雪山稍有变化都无处可藏，叫人看得一清二楚，容灼对上青年忍俊不禁的笑颜，怔了怔。

“小恩人，你脸好红，像个红果子，这也是渴的？”苏期明知故问。

“嗯。”容灼脑子嗡地混成一团，嘴巴也乱了。

“小恩人救我时，你我早已坦诚相见，我并不介意，小恩人不必因此乱了心神。”苏期正色而言。

一旁的熔浆霎时变得寂如死水。

“嗯。”少年扯起嘴角，笑得勉强。

被驱逐的寒意很快卷土重来，由内而来，来势汹涌，苏期冻得都有些站不稳了，眼巴巴往熔浆池里看去，却不见一滴熔浆，怎么睁大眼睛，看到的都是空无一物的池子，和池底深不可测的裂缝。

苏期扁了扁嘴，连眼里打转的泪花都是冰的，发出凄凉的惨叫，“小恩人！”

容灼循声而来，来得及时，稳稳接住苏期变成的小雪人。

小雪人颤抖着簌簌掉落冰晶雪粒，少年见状立即把小雪人揣进怀里捂着，没能看见小雪人一闪而过地得逞窃笑。

夜深而眠，容灼躺在硬实的纯黑石床上，小雪人则躺倒在少年人软硬适中的腰腹处，暖得有些软化，软乎乎雪绵绵地贴住人形热源不放。

这是苏期化妖以来睡得最舒服温暖的一觉。

一觉睡到自然醒，苏期傻笑着回味许久，才不舍地变回人形。

“小恩人，我昨日险些要被冻死，你又救了我，你就是我的小恩人！”变回人身的苏期给少年一个用力的拥抱。

“你既叫我一声小恩人，我定会负责到底的。”少年嗅着青年颈间轻轻浅浅的冰雪气息，心里酥麻发痒。

“多谢小恩人，那我可不客气了。”赖上你了，小恩人，苏期满意地放开容灼。

“嗯，管够。”少年承诺。

常人冷了要添衣，苏期冷了要抱抱，一张臂，小恩人就拥了上来，更没有丝毫嘲笑他这个畏寒怕冷的雪妖的意思。

抱久生情。

此乃世间难得，患难见真情的友情啊，苏期边想边弓起身子往容灼怀里多钻了几分。

少年年岁虽不及苏期，身量却与苏期齐高。

“小恩人，你好暖和啊。”

“当人的时候挨饿，如今成了妖挨冻，我可真是做人做妖都精彩。”

“小恩人你去想外面看看吗，我隐约记得自己当人的时候整日为温饱发愁，不曾离家玩乐过一回，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游玩世间！”

“小恩人，我们今晚吃什么。”

苏期埋在容灼温暖的怀里，不愁冷热的时候，显得格外快活，思绪发散个不停，懒洋洋地嘀咕出来。

往往这时，少年总是比平常寡言些，虽有句句回应，但回得不多。

“小恩人嫌我聒噪吗。”埋在少年颈窝处的苏期突然抬起头。

“不会。”随着少年语落，苏期的脑袋也重新枕回少年颈窝枕起来最舒服的地儿。

“小恩人，你人真好。”青年说话时呼出的冰气，悉数洒在容灼脖颈连着锁骨的那一处。

即便早已习惯这冰凉酥痒的存在，也不影响少年因此频频愣神。冰雪在怀，容灼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好似被冻住了，什么也不想，只想这般一直抱着。

当苏期说要离开鎏金之地，去游玩世间时。容灼最先想的是，自己没的抱了，这不行。好在脑子很快跟了上来，要尊重苏期的选择，自己无权干预。挟恩图报，限制苏期自由的念头，更是不对。

容灼沉默不语。

时值冬日，容灼眼睁睁看着苏期消失不见，留下飞舞的雪花和一地片刻便会消融干净的薄雪。

“不要！”少年声嘶力竭，怅然若失。

“小恩人，你说什么？”青年的纯净清泠的声音再度响起。

少年猛然回眸，眼中有了光亮，全力将青年拥入怀中。

“外面好冷，冻死我了。”苏期把手贴在容灼的后颈处暖着，“小恩人，我的手是不是很冰。”

自打相识，这抱抱就没停过。在容灼的默许下，苏期也越来越放肆，一双手早已把容灼上边的身子摸了个遍，至于下边的身子，摸了像流氓，苏期没这想法。

“嗯，好冰。”容灼有了私心，撒谎都不眨眼。

“外面铺天盖地都是雪，我可是雪妖，这意味着我能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青年缩在容灼怀里，细细发抖，一半是在外边冻的，一半是止不住的兴奋。

“外边冷。”容灼摁紧怀中人。

“但我想去，小恩人想同我一起吗。”

“它们不似雪那般无害，会伤到人。”半晌，少年才出声。

苏期看见容灼落寞的眼睛，“它们很暖和，我喜欢。”

“小恩人，只需告诉我想不想。当人的时候没有手段，如今做了妖，我有的是法子。”苏期狡黠一笑。

“想。”想极了，险些压不住内心深处藏匿的极端念头。

苏期心想，小恩人对自己真是好的过分了，即便有难处，也不会拒绝自己。

故而苏期的游玩大计里，一开始就有容灼。

毕竟没有小恩人，一路挨冻，没了心思游玩，如何玩得痛快。

“我这就去寻法子!”苏期迫不及待地就要出发，衣角却被容灼握在手里，“不多抱一会吗，外面冷。”

“抱多了太暖和，我会想犯懒。”苏期心痛地婉拒抱抱。

犹豫良久，不扛冻的苏期还是决定开口，“不过外面确实好冷，我想讨一个吻渡暖，小恩人可愿意给。”

“小恩人若是觉得冒犯，不必勉强！”想起上次渡暖后少年不自在的反应，苏期连忙补上一句。

“不会。”少年覆了上来，贴着温暖的柔软，暖意源源不断地充盈苏期的四肢百骸。

一吻渡尽。“哥哥，我可以唤你哥哥吗。”，容灼哑声恳求。

直觉告诉苏期，这声哥哥听起来不大对劲，但小恩人刚给自己渡暖，拒绝的话苏期说不出口，况且细思起来，论年岁这称呼挑不出什么毛病，苏期便应下了。

“哥哥记得早些回家。”容灼轻扯苏期的衣角，很快松开。

回家。

苏期难以忽视正在发烫的心脏，伸手捂了捂，“好。”

“带上它吧，哥哥。”容灼捏了只火红的熔浆小人。

“让它暂时替我陪着你，哥哥......不喜欢吗。”熔浆小人被送到苏期面前，苏期伸手还未触及，熔浆小人就迫不及待扑了上去，手脚并用地圈抱住苏期的手指。

“喜欢，多谢你......阿灼。”苏期低头揉捏着烫乎乎的熔浆小人，生涩地改口。

出了雪山深处的鎏金之地。

苏期在雪山脚下，被一片淡紫色的喇叭花群吸引，喇叭花冬日开花少见，下大雪开花更是稀奇。凑近细看的时候，苏期听见了一道哆哆嗦嗦的声音，转头寻找来源，发现四下无人。

“你在说话吗，花妖？”苏期凑近去听。

“妖怪...学堂，圆梦...妖生。”喇叭花妖疲惫不堪地重复着，迷迷糊糊的。

看着快被雪埋了个彻底的喇叭花，苏期伸手，清去花朵上的落雪，轻抚两下，就听见喇叭花妖傻笑着说痒，苏期手中触碰的这朵喇叭花随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瑟瑟发抖地蜷缩在淡紫纱衣中的花妖，发丝凌乱散开，垂着头不显面容。

“花妖？”

花妖磨蹭一阵才在乌发紫纱中抬起头，是个眼睛清澈如孩童的男子，年岁与阿灼相仿，被欺负惨了都不知道。

苏期捏了捏拳，哪来的无良学堂，欺妖太甚，自己有的是手段踏平这破学堂。

“谁欺负你。”苏期轻声问。

“欺负？没人欺负我。”花妖果然是个没心眼的，苏期叹了口气。

“这妖怪学堂是做什么的。”

“教妖做妖！”

“如何做妖？”苏期皱眉。

“听先生的话，就是好妖。”花妖坚信不疑地回答。

“好妖得在冰天雪地里挨冻，我不做，我是坏妖。”苏期哄骗小孩愈发得心应手。

“坏妖不用挨冻！？”花妖震惊得都顾不上发抖。

“当然。”

花妖眼睛放光，崇拜地看着苏期，“我也想当坏妖！”

“不听你那先生的话了？”

花妖闻言陷入纠结，“唔......坏妖听吗。”

“不听。”

“那我也不听。”

“坏妖，我想跟你......混！”花妖鼓起勇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恶劣的坏妖。

“我要去很多地方，很远的地方，你的本体根茎脆弱，离了土壤坚持不了多久。”苏期认真想了想。

“我可以把喇叭花通通收到妖府里，坏妖你不必担心，我哪里都能去！”

“妖府，是什么？”

“先生说每个妖都有妖府，坏妖你从不往妖府里藏宝贝吗。”

“藏？”苏期眉心微动，这妖府的用处若是不假，岂不正是自己要寻的东西。

听这花妖连说带比划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如何使用这妖府，苏期决定在踏平妖怪学堂之前，先找花妖口中的先生学来这妖府的使用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