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恨铁不成钢

欣欣过完周岁生日,似乎长大了许多。

小身板儿圆滚滚、胖乎乎的,牌坊中学的教师和学生们亲昵地叫她“小胖婆”。她嘴巴里已经长了四颗门牙,上下各两颗。上齿连得不是很紧,之间有点儿稀疏,跟她爸加根一模一样。

方红梅的奶水已经不能满足她的饭量。

除了母乳和奶粉,还要喂一些馒头沫和米饭给她吃,或者蒸鸡蛋羹她喝。满满一小碗鸡蛋羹,她能一口气喝得精光。与其他小孩儿一样,欣欣特别喜欢吃饼干、蛋糕之类的零食。用面粉做的膨化食品“菠萝豆”,她一次能吃一大包。最让人好笑的,还是吃桔子。欣欣喜欢吃,又怕酸。桔瓣喂进嘴里时,她总会咂巴着嘴巴,皱起眉头,边咀嚼边做怪相,让人忍俊不禁。

欣欣站立和走路的**也很强。大人抱她时,她经常扭动着身子往下挣,要你拉着她的手,或者扶着她的腰,站在地上。而小脚一沾地,就会拼命往前奔,身体还一起一伏地拱着。

她的小手从不闲着,只要是够得着的东西,见什么拿什么。抓到手里就胡乱地撕扯,或者往自己嘴里塞,还“么样儿?么样儿?”地示威。拉电灯开关,扯墙上的图片,撕日历、撕书、撕作业本、撕画子,破坏性特强。

她学会了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学会了挥手与大人说“拜拜”,能够配合语言做一些简单的动作。鼓掌欢迎;抱拳作揖;食指拇指伸成八字,对着人“叭叭叭”地开枪。大人呼唤“巴儿巴儿”,她的手掌就会抓紧又松开;大人指挥“重重分”,她的双手食指就会并拢又分开;叫她“莫打伢”,她偏要举起小手打自己的小脑袋瓜子;一喊“小姐姐”,她就对着墙上的女娃娃图像笑;一喊“小哥哥”,她就与墙上的男娃娃图像打招呼……递给她玩具手鼓,就到了她大显身手的时候,忘乎所以地摇动,能够把家里吵翻天。

欣欣已经很少尿床了。晚上睡觉时,只要有便意,她就会不停地扭动身子,脚乱蹬,手乱抓,给大人发信号。

大人把她抱起来她就尿,尿过之后,又开始在妈妈的怀里找奶吃。奶不吃到口就不睡觉,一定要边吃奶边进入梦乡。

欣欣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一般早晨五点半就醒了。醒了就在床上手舞足蹈,或者“呜呜哇哇”地唱神歌儿,而且还要大人陪她玩。如果大人不理她,她就蹬被子,扯枕巾,揪爸爸的耳朵,拉妈妈的头发,甚至会大声喊叫或哭闹。

嗨,这个烦人的吵夜郎!

欣欣白天不认生。任何人伸手抱她,她都要。只要有人喊“欣欣”,她就会扭过头望着你,开心而又得意地笑着。那甜甜的模样儿,要多惹人爱就有多惹人爱。王加根一直认为,欣欣是上帝赐予他的小天使,以弥补他童年时代失去的幸福和快乐。

躺在小摇车里,欣欣经常会抓住护栏坐起来,抱着自己小腿吸吮脚趾头,或者把腿伸到护栏的外面。结果,有两次从小摇车里翻出来,滚到地上,摔得哇哇大哭。除了睡觉,她似乎从来就没有安静过,大人都怀疑她有多动症。

小摇车的躺板由三块大小差不多的木板拼成,中间那块是活动的。如果把活动木板拿掉,就可以看到下面的铁皮脚踏板。当欣欣不安于躺在小摇车里的时候,王加根就拿掉活动木板,让她站在铁踏板上玩。这个时候推动小摇车,欣欣就俨然一个乘车检阅三军仪仗队的将军。她站在小摇车里,手抓住两边的护栏到处瞄,显得特别兴奋,在铁踏板上又蹦又跳。站在小摇车里玩久了,她也会自己坐在躺板上,搬起腿脚往外伸,手抓着围栏往外爬。

这么玩皮和淘气,哪里像个女娃娃?

王加根对难以束缚欣欣的小摇车一筹莫展。

方红梅提议,干脆把脚踏板卸掉,让她直接站在地上。那么高,她就不可能翻出来了。

这真是个好主意!

王加根马上找来钳子,卸掉了那块铁踏板,小摇车中间就成了一口“井”。把欣欣放进“井”里,她双脚着地,手抓着护栏,感到特别新奇。小家伙自己挪动双脚,小摇车竟然跟着她挪动起来了。

在家里或者在学校办公室里,小摇车从这面墙撞到那面墙,又从那面墙回到这面墙,引得大人们捧腹大笑。

欣欣倒是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得意洋洋。

王加根索性把她和小摇车一起抱到学校操场上。

嘿,欣欣居然推着车子在操场上转起圈来了。所有在操场上的教师和学生都把目光投向她,因为这逗人的场面,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王加根站在操场边欣赏着女儿的表演。体育老师程彩清突然凑到了他身边,与他谈起了敬武的事情。

程彩清说,五月上旬孝天市要举行中学生运动会,花园区教育组准备派代表队参加。运动员在全区中学生中挑选。不过,首先得集中到路东中学集训。最后能否参加运动会,根据集训的成绩来定。

“如果被选上参加中学生运动会,并且在运动会上取得好成绩,预考就可以免考,直接参加正式考试,还极有可能被孝天市体校或者师范学校体育班录取。”程彩清兴致勃勃地介绍,“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想推荐敬武去参加集训,不知你和小方同意不同意。”

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

敬武学习成绩那么差,中考预考过线的希望微乎其微。如果能够通过参加中学生运动会这条捷径,进入市体校或者市师范学校,那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更何况,自他离家出走又返回之后,再也没有把学习放在心上。家里人也懒得管他,完全处于一种放任自流、得过且过、消磨时光、等待毕业的状态。

初中毕业生能够报考的中等专业学校,主要是本地区及辖内各县市办的师范、卫校、工校和商校。由于教师工作辛苦、待遇低下,师范学校向来是考生们最不愿意填报的,经常出现报考人数满足不了招生计划的情况。古人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而现今社会,教书成了读书人的末路。特别是那些有城镇户口的考生,对师范学校往往不屑一顾。这又恰恰为家在农村的考生提供了机会。农村中学的预考过线考生,如果不是成绩特别突出,十有**都会选择师范学校。因为师范学校录取分数线低,填报志愿的人数少,录取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师范学校每年还要录取一定数量的音乐、美术和体育特长生,俗称“三小班”。报考“三小班”的考生,如果专业成绩突出,文化课成绩要求不高,录取分数线比普通班要低得多。

敬武篮球打得好,人高腿长,跑步又快,跳高跳远成绩也不错,体育成绩合格应该没问题。如果在文化课上再努一把力,也有可能被市师范学校体育班录取。眼下他最大的障碍是预考。如果预考过不了线,连参加正式中考的资格都没有。

由于预考不涉及到最终的升学就业,教育主管部门对考生资格审查比较松。初三留级生、病休生和学籍档案不在初三的学生,都能够参加预考。这些考生中,也不乏成绩比较好的。如果他们预考过线,争得的指标一般由所在学校统一安排,调剂使用。王加根当然希望敬武预考顺利过关,万一没有过线,他准备行使班主任的特权,通过指标调剂为他争取参加中考的机会。这样做当然要承担一定的风险,多少会在学校教师和学生中引起一些非议。要是敬武通过参加中学生运动会,名正言顺地取得中考资格,别人就不会说什么了。

“如果集训之后没有确定为运动员,或者说在比赛中没有取得好成绩,那不是把学习也耽误了?”王加根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程彩清说,集训总共只有半个月时间,半天上课半天训练,对学习影响不大。孝天市中学生运动会五月上旬举行,比赛结束后,照常可以参加五月十九号开始的中考预考。

如果是这样,就等于多了一条升学途径。孝天市并非每年都举行中学生运动会,听程彩清讲,每三年才举行一届。所以,今年的机会非常难得,敬武算是交上了好运气。

敬武去路东中学集训的第二天,方红梅也动身去孝天城参加面授学习了。这次她没有带欣欣。之前已经与王加根商量好了,把欣欣留在家里,利用这次机会断奶。

这期间王加根还要去孝天城参加自学考试,他准备在考试的前一天带欣欣去孝天城,把欣欣送到孝天地区教师进修学院,让方红梅请假照看半天,他考完试之后,再把欣欣带回家。

唉!看看他们养孩子的艰难,外人都免不了为他们发愁。

来看看王加根一个人是如何带着女儿过日子的吧!

每天早晨五点半,“吵夜郎”还是会准时把王加根闹醒,他不得不揉着惺忪的睡眼穿衣起床。父女俩穿戴整齐,王加根洗漱完毕,他就开始冲奶粉喂女儿。欣欣吃饱之后,他再推着小摇车去食堂买馒头、打稀饭,解决自己的早餐。上课钟声敲响,他赶紧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拖着小摇车到办公室报到。点完卯,如果没有他的课,他就把欣欣放进身边的小摇车,一边照看孩子,一边备课改作业;该他讲课了,他就把小摇车推到教室里。通常情况下,小摇车会停放在讲台旁边,他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课。如果欣欣哭闹,就会有学生主动跑过去摇小摇车,或者抱起欣欣,回到座位上听课。要是欣欣不领情,不要小哥哥小姐姐,王加根就只有一手抱起她,一手拿着粉笔讲课……

敬武去路东中学时,王加根曾对他约法三章。要求他这半个月老老实实呆在路东中学,哪儿也不准去。要服从管理,不与其他学校的学生闹矛盾,不随意外出,不允许回牌坊中学。

敬武像小鸡啄食一般,头连点直点,言听计从。

“莫偷偷摸摸地去找英子!”方红梅加了一句。

“不会的。我早就跟她断了。”敬武一脸诚实地宣称,“听说她跟部队一个当兵的在谈恋爱,我们再也没有任何来往。你以后再不要提这件事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敬武果然没有回牌坊中学。

虽然王加根有时因为忙,特别希望有人帮忙带欣欣,但想到敬武能够践行诺言,一心一意的在路东中学集训,心里还是非常高兴。

到了确定初三留级生名单的时候,王加根又开始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由于敬武成绩差,他和方红梅准备让他多读几个初三。两人私下里商量过让敬武在初三留级的事情,只是没有向他本人透露。可眼下,敬武对读书产生了厌倦心理,不仅自己不好好搞,还故意影响其他同学。整天想着打篮球和谈恋爱,心思根本就没放在学习上。这种情况,即使再读一个初三,升学又有什么希望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敬武也越来越狂躁,而且学会了撒谎,经常红口白牙地说假话。自他和黄义鹏打架后,王加根和方红梅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如果让敬武在这儿再呆上一年,他们简直不知道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恐怕夫妻俩都会崩溃。

王加根特别希望敬武能够通过“中学生运动会”这条途径考出去。那样的话,他们也算功德圆满,对家里有个交待。但是,运动员的挑选工作正在进行,中学生运动会还没有开幕,又到了初三学生办留级手续的时间。给不给敬武办留级手续呢?王加根感到非常为难。

每年的留级手续由花园区教育组集中办理,过期不能补办。留级人数按比例控制,指标极其有限,可以说弥足珍贵。一些学生家长为了自己的孩子留级,不惜请客送礼,找关系,走后门,钻天打洞也未必能够办成。

王加根是毕业班班主任,近水楼台先得月,才显得游刃有余。

办吧,想起敬武还要在这儿读一年书他就不寒而栗。还有,要是敬武能够通过中学生运动会考走,这个留级指标就浪费了,也挺可惜的。不办吧,万一敬武今年落选,就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他太为难了。方红梅又不在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先了解一下敬武训练的情况再说吧!王加根于是用自行车带着欣欣,又拉上程彩清,去了一趟路东中学。

在男生宿舍见到敬武时,他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似乎有一肚子怨气。敬武说,路东中学的老师欺生。无论是体育训练,还是复习功课,都偏向本校学生,对在这儿集训的其他学校的学生不上心。

“我跳高能过一米五四,路东中学两个学生最好成绩只有一米五二,但唐老师总是重点训练他们俩,把我晾在一边儿。”

听敬武这么讲,王加根和程彩清都很生气。

他们准备去与路东中学体育老师老唐沟通,万一不行,就去找花园区教育组长刘福民,必须保证公平竞争。

见到路东中学体育教师老唐时,他们听到的又是另一种说法。

唐老师说,敬武在路东中学期间,一直吊儿郎当,自由散漫。训练时不服从管理,不听从指挥;上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少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经常找不到他的人影儿。

“他平时不在路东中学,也没回牌坊中学,那去哪儿了呢?”王加根警觉起来,有些担心地问。

“腿长在他身上,我们怎么知道?”唐老师没好气地回答,“说他又不听,批评他,他对着你翻白眼。”

这次路东中学之行,让王加根的心凉了半截儿。

程彩清也很失望。他觉得敬武很难在中学生运动会上有所建树,能不能选为运动员都难说,因此不再指望他为牌坊中学争光。

鉴于这种情况,王加根决定为敬武办理留级手续,让小舅子再读一个初三。回学校之后,他马上去找副校长肖玉荣,提出了让敬武留级的要求。

出乎王加根意料的是,肖玉荣竟然不同意,还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交给王加根。

王加根瞄了一眼信封,收信人“英子”,寄信人地址“内详”。

信是敬武写给英子的。

这封信送到牌坊中学时,邹金桥正好在门卫老宁那里看报纸。他见有舅侄女的信,寄信人及地址还“内详”,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好奇心驱使他干出了违法的事情——擅自把这信封拆开了。

看过信的内容,邹金桥霎时傻了眼。原来是方敬武这小子写给英子的情书,结尾居然还有英语写了Kiss you(吻你)。他非常生气,一怒之下就把信交给了学校领导。

肖玉荣现在又把信交到了王加根手里。

王加根读过信,与邹金桥一样感到意外。他惊讶而又困惑地看着肖玉荣,张大的嘴巴老半天没有合上。

听黄老师说敬武与英子关系不正常,王加根和方红梅曾拐弯抹角地审问过敬武,但他矢口否认。前不久去路东中学参加体育集训时,敬武还信誓旦旦地坚称,他与英子纯属正常同学关系,别人说这说那都是捕风捉影。这家伙说假话不打草稿,太可怕了!

“他完全没心思读书,办个留级手续,再读一年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浪费时间。”肖玉荣义正辞严地指出,“英子下学年也读初三。如果敬武留级,两个人正好在一个班上。要是他们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学校背不起这个责任,也没办法向英子的家长交待。这也是金桥老师把信交给我时提出来的。”

王加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让敬武留级,他心有不甘。更主要的是,没办法向老婆交待。

“要不这样吧!您还是给敬武办个留级手续。下学年我们让他去其他学校读书,到了中考的时候,再回牌坊中学考试。如果能够考取,仍然算牌坊中学的升学率。”情急之下,王加根想出了这个折衷办法。

肖玉荣没有做声。思忖片刻,她又提了一个条件:“给敬武办留级手续也行,但他下学年读书的学校不能离牌坊中学太近,免得他经常来找英子。”

“这没问题!”王加根满口答应,“我们让他回方湾中学。”

事情暂时这样商定下来。

肖玉荣高抬贵手,万分不情愿地给敬武办了留级手续。

花园区参加孝天市中学生运动会的学生是“五四”青年节那天确定下来的,方敬武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运动员名单里。

他背起行李,垂头丧气地返回牌坊中学。

方红梅结束面授学习回家了,王加根也参加完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繁忙的四月总算告一段落,他们正想静下来喘口气。

方红梅不在家的这十几天,王欣表现得非常棒。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很少吵闹,基本上没有哭过。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办公室、教室或者操场上,抑或跟着爸爸去学校外面的田野散步,她总是玩得特别开心,要多乖就有多乖。

王加根觉得女儿太聪明了,简直就是上帝赐给他的宝贝!

平日方红梅在家时,她总是缠着妈妈,有意冷落爸爸;妈妈外出学习了,她又特别恋爸爸,对王加根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依赖和热情。特别是在野外散步时,她总是双手搂着爸爸的脖子,脸蛋儿贴着爸爸的面颊,小鸟依人,显得特别可爱。对外人也是这样,哪个抱她都要,哪个逗她都笑。这小不点儿太会笼络人心了!唯一让王加根不放心的,是王欣脸上长了一些小水泡。他带女儿去孝天市二医院看过医生,诊断为日光性皮炎。

医生说,这是户外活动太多,日光过度照射引起的,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开了一支绿源霜,叫王加根给她洗完脸之后外用涂抹,又嘱咐他用盐水湿敷,少让孩子晒太阳。

王加根不折不扣地遵医嘱照办。

几天之后,欣欣病情明显好转,脸上的水泡慢慢消退了。

敬武扛着行李、耷拉着脑袋回家时,王加根正在客厅里刻钢板。他到处搜集资料,出了一份带有猜题性质的语文试卷,准备在预考前进行一次综合测验。

方红梅带着女儿在卧室里睡午觉。听到敬武回来的声音,她赶紧起床,询问他体育集训和挑选运动员的情况。

“没选上。”敬武话一出口,就哭了起来,非常伤心地抽泣着。

方红梅有点儿失望,口里还是安慰敬武。说没选上就没选上,只当这次中学生运动会没举办。断了这方面的念想,全力以赴搞复习,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中考。

王加根一句话也没有讲。

说实话,敬武没能选上运动员,他心里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你不是说在牌坊中学没仗我们的势么?去其他学校感觉怎么样?没有我们,你在路东中学敢横冲直撞么?没有我们,你是不是处处受人欺负?没有我们,你是不是感觉寸步难行、到处碰壁?你这种人,就应该受点儿挫折和打击,否则的话,永远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热饭。吃完饭回男生宿舍休息。下午按时上课,再莫随便迟到旷课,少让你姐夫操心!”方红梅一边往腰间系围裙,一边教导弟弟。

敬武已经办了留级手续,可以不参加下一阶段复习。他完全可以放弃预考,回菜园子村家里休息。等新学年开始后,再去方湾中学借读。不过,红梅还是希望敬武今年参加预考,感受一下大考的氛围,积累实战经验,为明年中考作准备。

王加根对此并无异议。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敬武在牌坊中学的最后这段日子里,能够遵规守矩,不惹事生非。

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终于熬到了五月十五号——预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下午放学后,王加根家里突然热闹非凡。肖玉荣、董志芳和另外两个青年女教师鱼贯而入,谈笑风生,吵着嚷着要打麻将。其实,这四个女教师对麻将一窍不通,没有一个人会打。

准确地讲,她们是来拜师学艺,要方红梅教她们。

方红梅是去年暑假学会打麻将的。熟悉麻将的基本打法之后,她很快就迷上了这东西,长时间不打心里就痒痒。特别周末或节假日闲下来的时候,不打麻将就像缺少一点儿什么似的。可是,想打又没有麻将牌,而且也很难凑齐班子。

有一天,牌坊中学来了一个卖麻将的生意人。平日精打细算的方红梅突然大方起来,拿出家里积攒下来的国库券“换”了一副麻将牌。

牌坊中学几个女教师听说方红梅买了麻将,几次三番要到她家学“手艺”,但都因为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没有凑足四个人。今天大家正好都没什么要紧事,放学后就没急着回家,一起到食堂吃过饭,然后来找“麻将师傅”方红梅。

“现在农村妇女都会打麻将,我们几个还是门外汉,真是太丢人了。”肖玉荣笑着说,“今天无论如何要学会。”

“对对对!我们今天不学会就不回家。”董志芳应和道,“小方一定要好好教我们。”

听女同事们这样讲,方红梅满面笑容地答应着。

她把客厅的小饭桌清开,铺上专门用来打麻将的布垫子,又从卧室里拎出麻将牌,哗哗啦啦地倒在布垫子上。

打麻将起源于哪朝哪代,没办法考证,但它无疑是一种最能吸引人的博弈游戏,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名不虚传的“国粹”。麻将的基本打法其实很简单,即使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文盲,也能很快学会。由于容易上手,玩法又变化无穷,集益智性、趣味性、娱乐性、博弈性于一体,深受社会各阶层、各领域人士的喜爱。其流行范围之广、普及程度之高,没有任何一种游戏能与之相提并论。有道是,十亿人民九亿“麻”,还有一亿在观察。如此众多的人趋之若骛,可见麻将是一个好东西。但好东西有时又会带来不好的结果,表现出使用效果上的多样性。正所谓“桔生于淮南谓之桔,植于淮北谓之枳”。当麻将被用来作为赌博的工具时,其罪恶程度丝毫也不亚于吸毒,因此,也有不少人对它深恶痛绝。爱也好,恨也罢,这种被人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滑溜溜的小玩意儿,还是以其独特的魅力,成为中国城乡人民休闲娱乐、消磨时间的首选。

就拿王加根和方红梅来说吧。他们既要工作,又要自学,还要抚养小孩、料理家务,天天忙得火起,夫妻俩仍然忙里偷闲学会了打麻将,时不时邀门卫老宁、广广黄一起搓几圈。

这不,连肖玉荣、董志芳这些安分守己的良家妇女,工作上兢兢业业的优秀教师也顶不住麻将的诱惑,专门来拜师学艺来了!

四个女教师坐定之后,方红梅就开始教她们如何码牌、如何执骰子、如何取牌。接下来,又围着桌子转圈儿地教她们如何出牌。

王加根看女同胞们学得这么认真,玩得这么上劲,就抱起女儿欣欣出了家门,免得打扰她们。

走出校园,绕过部队抽水房,来到池塘边的一片青草地上。王加根把女儿放下来,双手架在她的腋窝下,让她在地上学走路。

小家伙走着走着高了兴,伸出小手掰开爸爸的大手,不要爸爸保护。王加根试着松开手,欣欣居然稳稳地站住了,没有倒下。

“欣欣,迈腿!拿脚!往前走!”王加根兴奋地喊叫着,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儿。

欣欣有点儿紧张,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王加根退后几步,张开双臂:“过来!欣欣,到爸爸这儿来!”

欣欣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接着颤巍巍地走出第二步、第三步……

“欣欣真棒!欣欣太棒了!来,继续走,快过来!”王加根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往后面退。

欣欣努力向他靠近。后来,因为腿力不支,还是坐到了地上。

王加根赶紧跑过去,抱起女儿,疯狂地笑着,叫着,流着泪,搂着女儿在草地上打滚儿。

欣欣非常得意和兴奋,笑得脸上绽开了一朵花。她从爸爸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试图自己站起来,继续学走路……

这个初夏的傍晚,父女俩在池塘边的草地上,浴着清凉的晚风反复练习,一直到暮色四合,才意犹未尽地返回校园。

回家的路上,王加根说不出心里多么惬意。

欣欣会走路了!她才一岁零一个月呢!十三个月的小孩儿就能够独立行走,真是不多见。王加根觉得,女儿之所以走路早,除了体质好以外,还要归功于那个小摇车。

近段日子,小摇车成了欣欣的扶手和拐棍。她不满足于站在洞穿的小摇车中央“划龙船”,站在小摇车外面,她也能够抓住护栏慢慢地推行。一有时间,王加根就带她到操场上做这些“功课”。有时,还故意把她的小手从小摇车上掰开,让她独自站立。

刚刚结束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王加根感觉也不错。不出意外的话,所考的科目及格应该没问题。这是专科段的最后一门课程,合格之后,他就能够拿到大学专科毕业证书。

方红梅的函授学习也比较顺利,五年学制已经完成三年。到目前为止,学过的课程她全部合格,没有挂科。继续保持这种态势的话,再过两年,她也能够拿到本科文凭。

有了大学文凭,他们就可以去向花园区教育组领导申请,要求调到距花园镇近一点儿的学校,让他们的女儿能够上幼儿园,有地方上公立小学。这就是他们的阶段性奋斗目标。

令人欣慰的是,他们正在一步步向这个目标靠近。尽管任重道远,毕竟已经看到了曙光。眼下的生活可谓蒸蒸日上,如果说有什么不愉快的话,那还是带在身边读书的方敬武。

结束体育集训回来之后,虽然在姐姐姐夫面前表态很好,但他行动上依然故我。上课趴在桌子上睡觉,经常不做作业,考试不交试卷,每天晚自习都找不到他的人影儿。

“唉,随他吧!只要他不闹事就行。反正离预考越来越近,考完之后,就让他走人。”

王加根尽可能管控好情绪,用最大的忍耐和包容,对敬武的胡作非为一忍再忍,只求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本学年的最后几天。但事与愿违,离预考还有两天的时候,敬武又犯事了。

牌坊中学教职工就餐是在食堂记账,按月结算,费用一般从就餐人的工资中扣除。王加根、程彩清和门卫老宁这些常住户则只在食堂蒸饭,自己在家里炒菜。由于王加根和方红梅只能在下班之后开始做饭,加上蜂窝煤质量不好,燃起来很慢,而且火力不旺,炒菜往往需要好长时间。敬武有时饥饿难耐,就去食堂打饭吃。因此,常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家里把饭做好了,敬武还没有回来,去教室或男生宿舍找他,他又说在食堂里吃过了。久而久之,王加根就不再喊他吃白饭了。在食堂吃或者回家吃,随他的便,反正最后都是他们结账。

星期六下午,初三毕业班学生正式离校。敬武不知溜到哪儿去玩了大半天,直到天黑了才回到牌坊中学。

敬武不敢到姐姐姐夫家里,可肚子里又饥肠辘辘,就直接到学校食堂,想找点儿吃的东西。

炊事员聂聋子刚清完场,正准备锁门。

“聂师傅,还有饭菜么?”敬武急匆匆地问,“我还没吃晚饭,给我打份饭菜吧。”

聂聋子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装做没听见,没搭敬武的腔,自顾自地把食堂的木门锁上了。

敬武大声吼道:“我要打饭!”

“打饭?现在打什么饭?早下班了。”聂聋子拿着钥匙往他宿舍的方向走,“饭菜也没有了。”

“那你能不能给我弄碗削面?”敬武的口气明显缓和下来。

“面粉没了。”

“怎么可能?面粉没了食堂明天拿什么做馒头?”

“我说没了就没了。就算有面粉,现在也没人给你做!”聂聋子径直走进宿舍,关上了房门。

敬武站在食堂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恼羞成怒地朝木门上踹了一脚……

这天是周日,本来不上班,由于恰逢预考的前一天,牌坊中学四位校领导和初三年级的班主任都来到了学校。

按往年的做法,上午要召集全体考生开会,发放准考证,强调考试期间应该注意的事项,然后带考生去熟悉考场。

花园区今年设有两个中考预考考点,一个在桥西中学,一个在路东中学。牌坊中学的考生被安排在路东中学。

虽然步行往返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但因为是田间小道,又要路过好几个池塘,学生众多,而且都是打打闹闹的队伍,安全问题学校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几个校领导肩负重任来到学校,却听说学校食堂的木门被方敬武踹破了。代理校长张仲华暴跳如雷,猪肝色的脸都气白了。他扬言要去区教育组汇报,取消方敬武参加中考预考的资格,开除方敬武的学籍。如果方敬武还敢无理取闹,他就到花园镇派出所报案,让警察介入这件事情。

王加根无言以对。

说实话,敬武仅因为食堂师傅没有给他打饭,就把食堂的木门踹破了,其所作所为性质确实比较恶劣,学校怎么处理都不为过。可敬武毕竟是他小舅子,他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

带敬武在牌坊中学读了三年书,如果最后连中考预考都不能参加,还背一个开除学籍的处分——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指望张仲华高抬贵手、网开一面似乎很难做到。他与方红梅之间本来就有矛盾,现在逮着一个整治敬武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放过呢?

王加根于是提出,被敬武损坏的木门由他们请人维修,费用由他们承担。至于学校如何处理方敬武,他也不便发表意见,但有一点必须提醒学校领导:还是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采取激化矛盾的做法。方敬武毕竟是未成年人,处于性格叛逆的年龄,这段日子情绪又极不稳定。如果处罚过重,逼得太狠,他可能会失去理智,做出更危险的事情。这样的话,对学校和学生本人都不好。

“今天早上,我在家里削苹果,到处找不到水果刀,估计是被敬武这家伙揣在身上了。”王加根补充介绍了一个新情况。

张仲华听到这儿,不再像先前那么激动,也停止了咋唬。

“大家说说这事该怎么处理?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他把皮球踢给其他几位校领导。

肖玉荣主张息事宁人。

她说,能马虎一点儿就马虎一点儿。只要方敬武再不瞎闹,还是让他参加预考。考完试之后,就让他回方湾。三年都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两三天。学籍用也不用开除了,反正他下学年准备回方湾中学借读,不会影响到牌坊中学。

“既然小王提出由他来维修食堂的门,赔偿敬武造成的损失,我看这样处理也可以。”邹贵州应和道。

宁海涛也同意副校长和后勤主任的意见。

张仲华看大家都想做好人,感到很无奈。但不惩罚方敬武,不给点儿颜色他看看,又觉得太便宜了这小子,难解心头之恨。

“不开除学籍可以,让方敬武参加预考也行,但他的留级指标必须取消,发张初中毕业证让他滚蛋!”张仲华愤怒地骂道,“牌坊中学不可能为这样的败类继续保留学籍!”

……

其他校领导继续为方敬武说情。

他们认为,这样做有打狗欺主的嫌疑,会让王加根和方红梅觉得难堪,可张仲华态度异常坚定,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张仲华固执己见也是有原因的。

前段日子,不少初三学生家长来找他,想为自己的孩子办理留级手续。因为没有指标,他无法满足别人。如果方敬武的留级指标取消了,他就能够把这个指标调剂给其他学生使用。他也能从中获得一些利益和好处。

就这样,方敬武失去了再读一次初三的机会。

虽然他今年参加了预考,但成绩没有过分数线。

牌坊中学预考过线学生二十六人,其中,初三(1)班有十八人,初三(2)班八个人。两相比较,王加根自然又是风光无限。他们班过线的十八人当中,有好几个是学籍初三或者准备在初三留级。这些“编外”考生争得的指标,可以调剂给其他预考落选的学生使用。

张仲华打着学校统筹安排的旗号,把这些指标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作为以权谋私获取利益的筹码。

因为这件事,王加根没少跟他红脸,据理力争,但有利可图的事情,张仲华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为了照顾王加根的情绪,他答应给方敬武一个指标,让方敬武参加正式中考,但前提条件是,方敬武不能在牌坊中学参加后阶段的复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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