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便利店出来,本想回酒店的两人被沿河两岸的风光吸引,遂突发奇想,挑了一处人少僻静的地方席地而坐。
华灯初上,A市独有的夜景风光令人沉醉。沿河两岸连接着川流不息的车海,大批量的A市住户融于车流,往来于交通,汇聚为璀璨夜景的一束光点。河面波光粼粼,倒影五彩斑斓的万千灯火,抬头还能看到高悬在空中的朗月。
也许是环境使然,方支柯沉溺于酒精,一罐紧接着一罐喝。景詹知道方支柯是借着喝酒压制心底的伤痛,所以没有出手阻止。
就这么一罐接一罐猛喝,方支柯虽然没醉,但头晕乎乎的。再美好的风光都止步于眼底,无法走进他的内心。反之,他的思绪如同散乱飘零的风,枝枝丫丫零零碎碎他回忆起许多。就这样,头晕晕地枕上景詹一侧肩膀。
景詹才刚感觉到方支柯依托在他肩膀的重量,就听见方支柯开口讲话。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经常一起喝酒来着。”
“记得。”
“你借撒酒疯之名,”猛然坐起,凑近向景詹。“还偷亲我、占我便宜。”
“这你可就有点恶人先告状的意思了,”景詹笑笑,反驳讲。“明明是你借拍戏之名强吻上来。”
“哈?哈哈哈……”方支柯拿手拍头,以示纠正混乱记忆。笑够了,他的心一紧,目光随之变得讳莫如深。“景詹,我可以和你讲他的事情吗?”
该来的总会来,景詹并不逃避。他伸手,轻轻触碰方支柯似乎要涌出泪珠的眼睛。
“我随时随地愿意倾听你的心事。况且,即使是你什么都不说,我也猜出**分了。白天来的人,是他的弟弟管泉吧?”
“嗯。”
“看管泉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方支柯咬牙,讲出可怖的回答。
“管泉爸爸前天凌晨去世了。”
“那他来,是想你去参加葬礼?”
“多半是这个意思,但我没能让管泉说出口。”
“为什么?”
流畅的沟通最终结束在景詹一句“为什么”上。方支柯脸上露出微笑表情。就连景詹都分辨不出方支柯这时候的微笑,是源于嘲讽,亦或是悲凉?
毕竟,一位长者去世了。
就是这样一位长者去世了,令方支柯几乎疯狂。他疯狂地罐酒,疯狂地宣泄,疯狂地撕裂自己假装痊愈的伤疤。
“因为我恨管家父母,我恨他们。景詹,他们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以他们恶魔般地狱似的行为伤害了我……”
方支柯闭上眼睛,开始了他沉痛的讲述。
“管家父母是早一辈人中间的高知识分子,分别就任在医院和学校。他们看不起我和他们儿子的这段感情,看不起我。他们认为是我的存在,耽误误导了他们的儿子。他们激烈而癫狂地反对我和管源在一起。那段时间,我和管源……我们都很痛苦。虽然管源几近温柔安抚我,说他会平衡好我和他父母之间的关系。但我知道,我都知道……那段时间他连给学生上课都心不在焉。正是在这种状况之下,管源……
“遭遇了车祸。他是在从父母家回我们公寓的路上,出意外的……
“我已经很崩溃了,世界在我得知噩耗的那一刻褪去它全部的色彩。我在爸妈的陪同下跑去医院,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管家父母对我爸妈大肆辱骂,说是我间接害死了他们的儿子。当时,两个手持链条的地狱使者已经完全不在意旁人目光了。他们只想发泄,疯狂地揪扯我、谩骂我,说我恶心、下流、肮脏,是蛀虫蚕食了管源的生命力……
“那时候的管源,躺在白布下。无论我怎样呼唤他的名字,触碰他的掌心……他的身体,比我的心还要冰冷……”
讲述者,平静的语调逐渐转化激烈,他身体不住发颤,即使双手紧抱自己牙关紧咬,揭开尘封往事的痛苦依旧裹挟着他、吞噬着他。
过了很久,方支柯才真正意义上脱离出战栗。那双早已不再会为任何人落泪的眼睛,目光生硬地望向遥远的河畔。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他们了。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他们的!”
一时间想要消化方支柯沉痛的讲述,景詹并无法做到。他明白,跟随方支柯字里行间参与那段心酸过往,是一件无法言说心情的糟糕事件。
“在这个世界上,恶人们并不在乎有多少人恨他们。相反,你的痛苦却会让你身边的人为你伤心。你知道吗?”
方支柯猛得看向景詹,难以置信地问:“难道我应该释怀吗?”
在方支柯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后,景詹就该意识到自己踩雷区了。可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方支柯勃然站起身,满腹委屈,心态恶化,他仿佛进退失据的战场士兵,茫然不知所措。
“就像管泉说得那样,因为管父临终的忏悔,因为时光流逝十年有余,我就活该咽下往昔的痛苦,原谅他们吗?!”走到河堤前,又猛然转过身的方支柯,朝景詹大喊问。
“我只是不想你持续这份痛苦,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十年。放下仇恨,也许……”
也许方支柯才会快乐。
但方支柯尖锐地杜绝了快乐的选择,他将不屑的嘲笑掼向面前满腹委屈的景詹。
“放下仇恨,只会让他们沾沾自喜,诬告错的人是我!我说这些,不是想要景詹来批判我、教育我的!”
面对方支柯突然的情绪激进化,向来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景詹,此时此刻也无法镇静了。
“我没有想要批判你、教育你。你有多难过,这些我感同身受。”
“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迅速打断对方意图表白内心的话,方支柯揪扯住景詹衣领,将一腔苦涩转化为暴力的元凶。“没有人可以理解我,即使是景詹也不行!你们只是自认高人一等,站在情感的至高点俯视我!你们懂什么?失去挚爱的人,又不是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你们凭什么劝我大度原谅那两个刽子手?是他们杀死了我这一生最爱的男人啊!”
醍醐灌顶般,霎那间宁静取代了歇斯底里的斥骂。
方支柯渐渐收回手,眼前视线逐渐变模糊。意识到自己冲口而出讲了什么后,他心碎的蹲倒在地上。一句一句“对不起”挤出牙关,他几乎卑微到尘埃里。
“对不起……景詹对不起……对不起……”
即使被方支柯的话伤害,无辜躺枪,景詹扪心自问:我又有什么资格让方支柯痛苦地向我道歉呢?
方支柯有他自己的思维模式,即便爱他,我又如何能够影响他的判断?参与他的选择?是太过自以为是一意孤行的我,将事态推向令彼此都尴尬的境地。
内心满满自我嘲讽的景詹,在接受到方支柯苦涩致歉后,突然被无限巨大的心碎击垮。他拉起方支柯,旋即将人抱进怀中。他一下下安慰地拍打在方支柯后背,看似安慰着方支柯,其实也是在平抚自己。
“好了。没关系的,哭过之后……”景詹仰头向上看,天空只是如墨般漆黑。他闭上眼睛,陷入自我欺骗之中。“等明天天亮,你就又会变回那个坚强果敢的方支柯了。”
河水倒影人间百态,常以它博大的胸怀接纳万事万物。在这一天,这一个宁静的夜晚,微微溅起的涟漪并不足以扰乱它万年平静的流淌。万家灯火之中,突兀闪烁的黄白色暖光,因为隐藏于星星点点之中而未能引起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注意。就这样,灯光闪烁、止息,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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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嘉乐等待在酒店楼下很长时间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不停思考组织语言。还没等他思考出个结果,就先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对方。
“Hi!又见面了。”纪男挥动手中相机,朝徐嘉乐熟络打招呼。“白天在片场你反应也太大了,得亏我跑得快。”
徐嘉乐紧张地环顾四周,旋即变了脸色。他质问纪男:“你怎么会出现在片场?还打扮成工作人员的样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面对徐嘉乐严肃以待的问话,纪男不改痞性,漫不经心的笑容一味浮现在脸上。
“你先别急,我们换个地方再聊。”
十分钟后,两人落座在临近一家咖啡厅里。
午夜的咖啡厅只有他们一对客人,对此纪男十分满意。他见徐嘉乐一副盯他如贼的表情,就不由得好笑。
“上次采访的事,多谢了。你的慷慨发言深得我顶头上司的欢心,他一高兴给我多发了三倍奖金。”
徐嘉乐一把打过纪男炫耀数字的手,并且生气地将手心拍打在桌子上。
“上次的事我已经很后悔了,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向我谈及上次的事了!”
纪男深谙徐嘉乐软肋,遂笑着迎合:“好。好好好。都随你。”他慢悠悠喝了一口咖啡,问:“那你这么着急,是想和我谈什么?”
“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想谈什么你能不清楚吗?!”
诚如徐嘉乐所言,身为记者,纪男不仅具备审时度势的技能,对观察人心、揣摩人意也同样得心应手。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徐嘉乐意在哪里?
于是乎,纪男放弃玩弄徐嘉乐的意思,开门见山讲道:“说起根源来,我之所以混进片场,也是因为得到你们家主演大哥的点醒啊。不是他,我老实巴交再等几年,也等不出如此精妙绝伦的娱乐头条啊。”
徐嘉乐面前,男人自信非凡地仰脸露出笑容。这份笑容令与他对座的徐嘉乐越加不安,好像不再是被人拿捏致命伤那么简单。而是,眼睁睁看着一个恶苗成长、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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